【人类自诞生到现在，都未曾完全地探寻过自己身边，名为海洋的东西】
上卷蛇首女妖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对水的恐惧感。还记得小的时候，老爸拖我去学游泳，哪怕是那种程度的水深，我也不敢去，在岸边哭闹了很久。”
“那时的船长还真是胆小。”
“现在的我也很胆小啊，哪怕是在岸边看着。”
汨罗用布小心地擦拭着沾上潮气而变得模糊的镜片，再次戴上它，眼前混沌一片的景象清晰了起来。那是一片漆黑漆黑的水面，他身边的大型探照灯也只能照出去一百多米，余下的黑暗不断挤压着自己，汨罗感到心里一阵抽紧，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站在了原地。
“如果这个时候把我扔到水里，恐怕我会立刻哭着喊着抓住码头的柱子吧。”
“那船长可得注意了，你脚下踩着的，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地面呢。”
“饶了我吧雏渊，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来适应这个事实啊。”
汨罗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他身后，穿着厚厚的棉袄，银白色的长发牢牢捆扎在头顶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舌头。汨罗把目光重新投向漆黑的海面，在他站着的码头周围，人群开始骚乱了。
“开始了吗？”
“第一波要来了，强效照明弹会投放三次。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看。”
霎时间，警报声轰鸣一般传遍了整个码头，他感到脚下的铁板都在尖锐的声音中颤抖。雏渊皱紧眉头捂住了耳朵，汨罗看到她嘴唇动了几下，但却没听见她说的话。从人群的上方，伴随着警报声而来的，是撕裂空气的啸叫。一道尾焰从汨罗的头顶划过，在远处的海面上炸开了。
尽管提醒自己不要去看，但是他的眼睛还是被眼前照明弹映照出来的景象吸住了。
在漆黑的天幕之下，被橙色的照明弹火焰烧灼的海面之上，无数巨大的山峦在浮动着，尽管距离码头非常的遥远，但是汨罗看到的东西，却直入天际。从照明弹照亮的边缘开始，山开始蔓延，一直到无法被照亮的一边。紧接着，第二发照明弹射向了更远的天边。汨罗看到了更多重重叠叠的山脉。
第三发到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布满了下落的橙色火焰，但是这样明亮的火焰却无法透过漆深的海面。下落的火焰似乎惊扰了山峦一般，从其中一个山丘的顶端，喷出了被映照成橙色的水珠。
人群一片寂静。汨罗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所震慑住了。警报声早已停歇，但是【山峦】喷水的长啸声却回荡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鱼群。”
汨罗感觉到自己防水服的袖管上小小的重量，雏渊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但是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汨罗的衣服。
“我们的，敌人。”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远处，海面上照明弹的火焰已经熄灭，只余下黑影憧憧。
“蛇首女妖”号是一条有点年头的打捞船，据说在人类与鱼群的第一次正面战争中服役过。它既不像现在军队里服役的【许德拉】级深潜舰那样有着巨大的不亚于裂须鲸的身躯，也没有【百诺之眼】级探测舰那样坚实娇小的水滴型外壳。箭头形的船头被涂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半身蛇女，椭圆形的其余部分都用淡蓝色的油漆覆盖，防水油漆掩盖不了的无数划痕证明着这艘船的历史。因为受过不少的损伤，汨罗在接手这艘船的时候被卖家告知，这船没法进行120米以下的潜水作业。而当时，汨罗正被卖家炫耀的【这里是巨噬鲨的咬痕，差点就没法补上只能更换艇壳了】唬得心里发凉，没去注意这些。现在的他看来，自己那时纯粹是被骗了。
雏渊安静地坐在船头，用笔记本画着周围的风景。她的画画得非常好，汨罗甚至觉得，再过几年说不定这间【罗氏打捞铺】可以改做画行了。无法进行120米以下深潜作业，意味着汨罗他们无法对绝大部分的大陆世纪产物进行打捞，浅水层的东西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汨罗勉强能通过每天的打捞和磨嘴皮子收获【蛇首女妖】号的燃料电力和他们两的饭钱，但是随着这一带浅水层被打捞干净，汨罗感觉自己的生意开始做不下去了。
“雏渊，雏渊。”
他在船长室里喊道。过了一会，穿着鼓鼓囊囊的救生衣的雏渊从窄小的窗口探进了脑袋，银色的长发一如既往地包在了头顶上。
“本土舰队什么时候会回到北美洲西部，就是那个供我们进了好几次餐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地方？”
“……”
女孩深蓝色的眼睛游移了一会，看向了船长室的墙上贴着的大陆世纪世界地图。在那上面用大量的红蓝笔迹标注着还存在着的星点陆地，以及被淹没的浅水区。而被黑色签字笔大把涂抹过的，就是绝对禁止探寻的深潜区。雏渊喃喃道：“大概，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回那里。”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第一次正面战争遗址，沉没的钮安良要塞。本土舰队正在那里进行第五次打捞工作，大概……会持续一个月的样子。之后，补充完补给的本土舰队，应该会横穿印度洋深水区，进入旧时代亚洲大陆浅水区。”
蓝色圆珠笔的划痕断断续续地指向地图上标注着亚洲中部的地方。汨罗把用完了的笔芯扔到一边，换上新的圆珠笔芯。就在这个时候，雏渊问道。
“要看我的画吗？”
雏渊画画的笔记本也是汨罗某天从某个废船上弄到的战利品，纸张虽然受了潮但是页数非常的多，被汨罗烘干之后就能在上面画画了。虽然本土舰队上也有进行纸张的买卖，但是这些东西和蔬菜，水果一样属于高价品，跟他们比起来，电子元件还算便宜点。汨罗决定等自己有钱了再给雏渊买上一本正经的画册。翻开雏渊的笔记本，汨罗就看到一行娟秀的打印体：“——然而，姑娘你是地狱，我愿意永堕地狱之中。”细长的钢笔笔迹由于受潮而漫开，前面的字体已经看不太清了。雏渊有一阵子很痴迷这种字体，但是她的字写的不是很好，更别说要模仿这样漂亮的字体了。往后翻动，有好几页都是笔记本原有者的记录，之后才是雏渊的画作。
雏渊画的是蛇首女妖号目前所在的，放到旧时代绝对会号称船舶墓场的浅水区。汨罗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大陆世纪某个地方的热带雨林。水面上凌乱地斜插着潜水艇的残骸，有些石头跟机械部件缠绕在一起，蛇首女妖号打捞船就象是墓地中静坐的守墓人一般，周围尽是船只的尸体。由于水流和地形的关系，就连远处的残骸都会被被海水冲到这里，并且堆积起来。这是汨罗，或者说是雏渊找到的“寻宝场”，直到本土舰队起锚之前，汨罗决定就一直在这一片水域搜寻打捞有价值的东西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对他们的打捞船有威胁的大型鱼类，是不太可能出没于这里的。
尽管发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们还是没能完全地搜索这片水下墓地。吃过午饭之后船长把雏渊叫进了船里，开始封锁船体，准备下潜。汨罗见过大型打捞公司的深潜船，就在他所在的本土舰队就有一家，配备有遥控式机器人的打捞船，曾经在北美洲打捞上来过上万吨的电子器件，下潜深度达到过【旧大陆世纪的矿物挖掘地带】，也就是距离现在的海平面三百米以下的位置。但即使是那样的一艘深潜船，也在日本海的一次深潜中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就连一片碎片都没有浮出过水面。
汨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去深水区。
打捞船开始加压，蛇首女妖号浅伤累累的外层船壳紧紧地密闭起来，蓄水舱内被注入了大量的海水。船内的灯光切换成了暗淡的黄色灯光，雏渊灵巧地在船舶墓地中转动着船体，苍白的舱外探照灯照在幽深的水里，映出的情景仿若真正的墓地。
被截断的挖掘船，破损严重的打捞船壳，货船庞大的铁架子，乱七八糟的废墟堆积着。也有不少是军舰，汨罗至少看到了三四块军用深潜舰的残骸，那圆弧得夸张的外形，自己不可能认错。军用深潜舰的残骸的确是好材料，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不错的价钱，但是蛇首女妖号是拖曳不动那么重的东西的。汨罗想找到的，是船体残骸里的一些小东西，贵金属制品，保险柜（如果有的话），尚未完全锈毁的电子元件等等，出海一趟，如果说能收获一满舱的东西，那至少能保证两三天的生活了。
然而出海的打捞船，每天都会有回不了港口的。
海上的黑风暴，漩涡，浅水区的激流，这些都是次要的。回不了港口的船，大多是因为遇到了鱼群。
就是因为这里不可能出现鱼群，所以汨罗才会选择这片船舶墓地的。
他往镜片上呵了一口气，用力擦干净，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探照灯里掠过的一个个巨大墓碑。
“0017深潜组突击舰【法米莉亚】”
“0912深潜组，没有看到番号。”
“916深潜组突击舰，没有看到番号。”
“0017深潜组巡洋舰【利斯塔】”
“1022深潜组，没有番号——”
“1017深潜组巡洋舰【歌安】”
“621深潜组指挥舰，没有看到番号——就在这里。”
汨罗拍了拍雏渊的肩膀，示意她停船。他选择指挥舰的原因很简单，一般的军用深潜舰船壳都非常的坚固厚实，很难切割，而且内部可能储存的大量武器使得打捞随时可能会成为一场悲剧。而指挥舰由于搭载各种电子设备和探测器，无法保证装甲的厚度，相比之下损毁的时候也会严重得多，容易切割，并且大块的机械部件收益不错。眼前的指挥舰船壳已经生满了藤壶和海藻，灰色的番号和舰名斑驳不清，粗大的船壳象是某种昆虫蜕壳之后的残留物，蛇首女妖号细小的身体在它面前就象是寄生虫一样。汨罗深深吸了口气，把手套进了操作杆。打捞船的侧腹，伸出了一对机械臂，在他拨下几个按键对机械臂进行了电力填充之后，电锯在浑浊的海水中搅起了激流。感受着手套里操纵杆的微微震动，汨罗把切割电锯推了过去。
“雏渊，你猜我们这次能搞到什么？”
“只要不是泡烂掉的半导体，或者长满海草的硅片就行。那些东西，清理起来太麻烦。”
“要是能弄到旧时代的文化产品，那就发了。”
“你会看到的顶多只会是纸浆，船长。”
伴随着沉闷的震动声，电锯缓缓割开了船壳，失去支撑的钢板在水里飘动着，汨罗拨开了钢板，迎面而来的却是被水流冲出来的人。
被泡烂的尸体。
汨罗喊了一声“别看！”，但是船体还是晃动了起来，撞在了指挥舰的残骸上。雏渊小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复了正常。
“雏渊——”
“我没事。”
汨罗握住了雏渊发冷的手。尸体已经飘走了，但是被割开的船板里，还有不少的死者。女孩冷静地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把你的手拿开。”
蛇首女妖号的观察舱位于船头，那个画着女妖像的地方。汨罗在这里能看到360度全周身的景象。军用深潜舰的大小绝对不是他们驾驶的民用船能比的，即使是只剩下一小部分的船体，汨罗都没法一下子把舰艇内部看全。用机械臂拨开了到处飘散的尸体和碎片之后，汨罗看到了指挥舰的舰桥。那是一个巨大的，插着无数的管线与仪器的球体。
“船长。”
身旁的女孩叫了自己一声。汨罗把视线转过去，在船舱的中间，深潜舰武器库墙壁的位置，有一道明显的裂口。汨罗明白雏渊的意思，他们从未打捞过残骸里的武器，遇不到军舰是一回事，武器库一般都非常坚固，即使船沉没了武器库也未必会破裂，拖动整个武器库回岸上对于蛇首女妖这种小船来说也是不现实的，更别提武器库中那些未爆弹的危险性了。
汨罗看了一会武器库的裂口，摇了摇头。
“太危险了。即使是第一次正面战争时代的指挥舰，恐怕也会带着氢素鱼雷的，万一被我们弄爆了一个那种玩意儿，别说女妖号这种小身板，就连指挥舰的残骸，也会被瞬间撕裂成碎片的吧。”
“弄到一个，就能在军部换三千以上的通用币哦。”
“……不行。”汨罗敲了敲雏渊的头，面无表情的女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胆小鬼。”
“我就是胆小鬼啦。”
船长不以为意地把视线重新回到了舰桥上。那个巨大的金属球体，连带着里面的部件，应该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汨罗开始操纵起机械臂，打算将球体整个地切割下来。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雏渊在喊他。
“船长。”
“？我不会做那种冒险的事情哦——”
“不，是有东西。我感觉到，有很大的东西过来了。”
汨罗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雏渊皱着眉头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汨罗嘶哑着声音问道。
“能感觉到是什么吗？”
“不能，我不是巫婆，船长。”
“关掉声呐，把供电停掉。”
汨罗能感觉到自己呼出来的凉气。首先熄灭的是打捞船的探照灯，随后舱内黄色的灯光也跟着熄灭了，引擎微微的震动声消失之后，观察舱内只剩下一片黑暗。观察窗外微弱的磷光，让他只能看见靠自己很近的雏渊的眼睛在闪动着。
“是鱼群吗？”
“这个深度，不可能会是大群的鱼。”
“单独巡梭的鱼…巨噬鲨？还是牛鲸…”
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他问道，雏渊用正常的声音回答他。
“只是感觉到有很大的东西过来了。刚才，声呐也没有反应。”
“我多久以前就不信这货色了。”
声呐的确能监听到鱼群的动向，但是大部分的鱼群都会由于感知到声波的存在，反而发现使用声呐的打捞船，而吸收声波的巨型石斑鱼这类的存在，也让汨罗彻底放弃了声呐的使用。蛇首女妖号的声呐，只是为了探测地形而安装的。现在大部分出海的打捞船也都放弃了声呐，也只有本土舰队和军队这种必定会直面鱼群的船只会使用了。
汨罗所依赖的，就是身边的雏渊，他所拥有的最大的财产，“导航员”，也是身为“海豚之子”的女孩。至今为止，雏渊的预报都没有出过差错。
“如果来的是石斑鱼还好，牛鲸的话，我们恐怕会完蛋了——”
“少说两句吧，你的预言还嫌不够准吗。”
恨不得捂住女孩的嘴，汨罗无力地挥舞着手臂。在这种水深，就算是立刻命令女妖号上浮，或者是离开这片船舶墓地，也会被错综复杂的地形拖延很长时间，引擎的声响和电流甚至会更加的吸引到来的鱼。女妖号可是完全没有武装的打捞船，汨罗从未指望过这艘快散架的老船能跟那些水底的怪物对抗。
“只能等它离开了。”
汨罗呼出了冷气，雏渊想了想说道。
“船长，不先立个遗嘱吗？”
“就算立了，也没有人会知道吧，东安老爹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呢。”
“如果要立的话，我希望能获得船长的财产——”
“真的得死的话，你也跟着必死无疑了吧，贪财的小鬼！”
忍不住这么说道，汨罗敲了敲雏渊的头。女孩在一瞬间显得很茫然，但是突然恢复了神情。
“它来了。”
蛇首女妖号观察窗外的水里，残骸组成的墓穴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游动而来。哪怕是没有什么亮光，也没有雏渊的感知能力，汨罗也能“感觉”到，那个东西过来了。船舶墓地纵横的残骸阻挡了大部分阳光的照射，但是这里毕竟是浅水，一百米不到的深度下，他看到了那个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块庞大的椭圆体，从顶端和两侧，各伸出了宽大的犄角，微弱的阳光照射在它身上，显现出了令人作呕的灰绿色，有些细微的东西在它身边游荡着，似乎是寄生鱼类。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一样，那个东西扭动着巨大的身体，在船只的残骸间游荡着。
“牛鲸。”
汨罗开始毫不留情地诅咒起雏渊来。那个体型庞大的掠食者足足比巨噬鲨大了两圈，体型比他们这艘蛇首女妖更为巨大。虽然没有巨噬鲨恐怖的咬合力，但是这个智力低下的东西有惊人的蛮力和旺盛的捕食欲望，高速游动的状态下，即使是军用舰被撞一下，损伤也不会小。汨罗在大鱼群的冲击中见到过，没有想到，这种东西会单独出现在这样的浅水区。
最要命的是，牛鲸没有视觉，仅仅依靠听觉捕食。恐怕是刚才的声呐惊动了它。牛鲸盯上的猎物，恐怕在完全被吞食之前，都会被穷追到天涯海角的。
牛鲸靠的更近了，似乎是觉察到声音的来源是这里。汨罗看到了它就像溃烂的鲸肉一样的皮肤，以及那双诡异的犄角。
似乎是在锁定着目标，它从口中发出了牛一般的哞声，声音的震荡传进了舱内。
“见鬼。”
他低声念叨着，雏渊轻轻地把手伸了过来，扯住他的衣服。
牛鲸缓慢地游进了指挥舰的残骸，似乎是嫌周围的船壳很碍事一样抖了抖身体，仅仅只是这样，汨罗就看见了那坚固的，需要电锯切割的船壳扭曲变形的样子。它从残骸破口游进来的模样，宛如噩梦深处的怪物爬出梦境的姿态。它径直朝着已经完全安静，跟周围的废墟环境没什么两样的蛇首女妖号游来。
引擎还在散热？还有设备没有关闭？船壳的温度随着水流传出去了？
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汨罗的嘴却被堵上了，被雏渊的手。女孩在他即将开口的一瞬间堵上了他的嘴，透过她嘴唇的开合，汨罗知道她在说什么。
——别出声，它听得见。
在雏渊冰冷中带着微微热度的手掌下，汨罗只能点头。
就在这时，牛鲸已经逼近到了女妖号的观察窗外面。汨罗已经看得到那只巨大的怪兽的皮肤细节，以及它身上那无数的寄生鱼了。尽管知道它看不见，但汨罗还是一动都没敢动。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牛鲸张合着丑陋的大嘴，汨罗都能感觉到它的呼气声了。
一串气泡撞击在了观察窗上。
紧接着，牛鲸的身体撞在了船舱上。蛇首女妖号立刻被巨大的力量掀动，撞上了指挥舰的船壳。
汨罗抱紧了雏渊的身体，翻倒在观察舱里。冲撞之间，他感觉头上有股热流涌了出来。浑浊的水充斥着观察窗外，汨罗根本不知道船怎么样了。又是一阵震荡传来，船体发出了被坚硬物体挤压的锵声。牛鲸似乎对找不到自己的猎物而感到困惑和愤怒，汨罗听见不断传来的低吼声。
他只能抓紧了身边的雏渊，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别被外面这个暴虐的怪物发现。
——我——
——第四区进水，第六区进水，再控制不能。船体倾斜严重，即将失控。统领？！
——关闭舱门，放下密闭闸门！
——你疯了吗？！外面已经没有出路了，我们全部会死在里面的——
——这是命令，关闭舱门，放下密闭闸门，开始加压。
——统领，你——
——我们已经失败了，接下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见鬼的东西永远埋进海底。
——这是我们的最后的使命，副官。
震动一波接着一波的传来，汨罗的头皮已经发麻了。恍惚之中，他不知道这艘船还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在百米深的海水中，在随时可能会破裂的小船里，面对着这样的怪兽，他感觉到了刻骨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激荡的水流才停止了下来。雏渊用力拉扯着汨罗的手臂。
“好痛。”
女孩轻声说道，汨罗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用非常大的力气抱住了雏渊。挣开了自己手臂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巴掌，但随后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的头流血了，是快要死了吗？”
“不，只是撞到了。”
汨罗大口喘着气，把舱内仍混杂着恐惧气味的不纯氧气吸了进去。
“我们，刚才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是的。”
“牛鲸呢？”
“不知道，但是，已经不在了。我感觉不到它了。”
船长瘫坐在地上，没有去管头上慢慢渗下来的血液。激烈摇晃的船舱，震荡的水流，从裂开的缝隙里涌进来的海水，被这些漆黑的冰冷的东西所淹没的恐惧——这一切，自己都已经历过不止一次，但是每次都会有坠入地狱的冰冷感。刺鼻的酵素味道，冰冷的潮气，红色与蓝色的警告灯在视野里慌乱地躁动，人们的吼叫声从耳边逐渐远去，汨罗清清楚楚地记起了这些感觉。
——我，还活着吗？
一只手狠狠推了推汨罗，把他推倒在了观察舱的舱壁上。雏渊面无表情地给他的头做了包扎，擦掉了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然后问道。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船长。”
观察窗外，浑浊的海水完全失去了能见度，汨罗迟疑了一下，打开了供电。随着熟悉的轮机运转的声音，观察舱里又恢复了亮光。探照灯的白光刺透了浑浊的海水，映出了被暗红的血水与碎肉染成地狱颜色的景象。
“这，这是？！”
碎散的肉片和骨架黏到了观察窗上，毫无疑问，这是牛鲸的尸体。不止是汨罗，就连雏渊也是一副吓到了的样子。
“是什么东西把牛鲸给…”
探照灯光所找到的地方，都被浑浊的血水所覆盖，就象是刚刚完成工作的屠宰场一样。汨罗看到，指挥舰的残骸被粉碎了几乎全部，现在还留在自己眼前的，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就在刚才雏渊指给自己看的武器库，已经完全地消失无踪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发脾气的牛鲸弄破了武器库的裂口，随后又引爆了里面氢素鱼雷，过于强大的冲击力足以将近在咫尺的怪物撕成碎片。
——为什么我们还没有死？
他呆呆地想道，唯一的答案就在眼前：蛇首女妖号恰好被挡在前面的牛鲸抵挡了大部分的破坏力。
一阵戏剧般的脱力感充斥着汨罗的全身。但是现在的确不是发呆的时候，尽管这片船舶墓地是浅水区，而且地形非常复杂，但是牛鲸的血水仍然会吸引来大量的捕食者。到那个时候，自己将要面对的就会是十几头巨噬鲨或者鬼斑鱼了。他招呼雏渊，立刻上浮离开这片鬼地方。
雏渊仍然在发呆地看着观察窗外，汨罗连喊了她两下都没有反应。
“那是什么，船长？”
女孩指着舷窗外的一个地方，汨罗把探照灯打了过去。映照在苍白的灯光下的，是一个小小的圆筒。原本应该是固定在指挥舰的某个地方，但是由于舰体的毁灭而飘了出来，被血和内脏沾染上的圆筒，被白光映出了内容物的圆筒里，汨罗看到了。
“那是，什么啊。”
圆筒中，有着被封存的人的躯体，然而，在那上面有着银色流线的皮肤和青灰色的鳍。在苍白的光中，噩梦活生生地暴露在了汨罗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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