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啊——抱歉，明明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苏唯。苏州的苏，唯一的唯，是市一中高一2班的学生，你呢？”好似终于从某种监牢里脱困，苏唯旁若无人于人来人往繁华街道上尽情伸展有双手。
“……安白。安全的安，白色的白。”在那一瞬，仅仅是下意识瞥过去一眼，无数被故意掩埋心声顿时像突兀而至的暴雨般汹涌且无可阻挡……其中呼喊最多的是“好帅，好健壮的身体”，次一点的也有“真羡慕啊，那样的身材”，当然，更不乏有“好恶心，好嫉妒”等裹挟有满满恶意的心声，可于此也不过是前奏，往后还有着许多，乃至是将身旁毫无关系安白都一并算进其内的也根本不在少数。
还真是恣意啊。
是不是只要听不到、看不到，也做不到就可以秉持有肆无忌惮心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了呢？
明明还在哭喊着心声无法传递，明明还在痛恨着他人不能理解……
就像这股蓦然在发笑的心情，明明都早已选择了囫囵吞咽，明明都早已习惯了逐渐溶解……
可为什么呢？
是因为认同了“没有说之于口诛、握之于笔伐、付之于行动的恶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不，那样的事实，安白从未承认过。
尽管一遍又一遍在倾述有无法传递的心声是囚禁自我的罪魁祸首、是水色边缘的无际牢笼，但无论如何，是彻底被绝望淹没也好，是终将溺亡在孤寂也罢——
他都想……
都愿意去相信，去等待，去期望着有一束光会穿透幕布，让这片被水色边缘包裹的失落舞台被彻底展露出来，被他人所悉知，被欢呼所笼罩，被鲜花所填满，以及，被为最后之人献上有谢幕所终结。
所以不能笑，是再好笑也不能笑，是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令上涌笑意逆行倒施至膨胀痉挛也不能笑，是眼角几欲逼落有晶莹泪滴也不能笑，是直到人放下了双手，转身将一张被放大无数倍国字脸给径直凑到了眼前，也不能笑。
“你怎么……哭了。”人面露担忧的说，本欲抬起的手，一如内心中道崩殂的蠢蠢欲动一起，逐渐冷却至跌落谷底。
“……我没有哭，也与你心中所想无关。”偏开头，将连系人心声纽带轻易切断——不论人信或不信，安白都理所当然没有哭，那本就不是因哭而溢出的泪，又怎能算作哭，所以没有哭是事实，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什么——心中所想？！”如同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猫，苏唯连蹦带跳的远离了身边。
将捂嘴双手放下，安白勾起唇角浅浅的笑过。
这是他最为擅长不过的笑，一种带有些许距离感的笑。
可此时不同往常，本该能增添些许距离感的浅笑，搭配上微红眼角的些许泪痕后，反倒令距离有减无增，特别是那柔弱中内敛有坚韧的倔强味道，让人在感到疼惜的同时又无不有憧憬在滋生。
一如将纽带续上的现在，是不由得暗叹了一句糟糕。
“你应该问你自己，而不是问我。”
“……我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人摇了摇头，将困惑摆于面上，却将垂落身畔双手都径直插入了黑色过膝短裤的口袋。
应该是在装吧，果然还在装呢，从最开始一直就装到了现在，却仍不知足，好似一匹吃不饱的饿狼，眼里永远都在闪烁有凶光。
是真没意思，也是从开始到现在都直呼的那般没意思。
安白抬腿用灰色板鞋底部橡胶根处倾踏水泥地面，发出了一下紧接一下的闷响，好似在敲击有窗，让心声躁动不休。
“……你其实不想救我，因为你讨厌轻生的人，也恐惧面对那样的场合；你其实想温柔一些，因为你知道会轻生的人内里环境有多么糟糕，心理状态有多么不稳定；你其实也想说出一些能安慰人的漂亮话，因为这是你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其实对我既有好感也有惧意，甚至因惧意萌生有逃离的念头、因好感延伸出憧憬的光影；你其实很讨厌被看似成熟的女性握住手，因为那是伴你成长至今的梦魇，是你内心上空挥之不去的雾霾……”
人微张着嘴，听安白一字一句将内心彻底剖析开来。那插进兜里的手，分明都已攥成了拳，绷得口袋外衬都鼓囊有清晰的轮廓。除此之外，还有像树根般扎在地上的脚，以及那逐渐粗重到好似某种蓄势待发野兽般的喘息，都无一不在证明，透过那双瞪大后略显呆滞瞳孔所看取到的心声，并不如笼统外表显得那么“平静”。
可苏唯依然没有诉之于口，乃至是有付之于行的迹象，就这么“静静地”杵在那里，听着安白一次又一次潜入那片透明色的海底，将一片片被故意遗失的心声，残酷的打捞了上来。
或许人都能听到被温暖包裹的心声，在透出水色边缘时所发出的美妙声响，那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是宛如在酷热的夏天中突兀坠入了冰窖的极端享受。
然而享受的仅有一瞬，随之而来的唯有彻骨的冷意与恐惧在不断蔓延——因为在安白面前，不论是谁都没有秘密。
那是在话音戛然而止后过了许久也依然无法轻易消散的念头，亦是被安白“看”在眼里的……害怕。
“又想逃了吗？”安白举手指向人浑然不觉中已抬起过半的脚，“又要将那些被我一一拾起打捞心声再度掩埋了吗？”
是听到提醒都未能意识到事实正悄然发生的呆滞目光顺指尖被缓缓落下，人在楞了片刻后，才倏然收回那即将要迈出的腿，面上蓄有些许的无措与一丝压抑不住的火。
可那火太小了，小到安白仅仅是“看”过一眼就直想摇头——
啊，不，这样就太高高在上了，他不想，也不愿那样高高在上，所以火小点也没有关系，感到无措也无所谓，甚至就那样转身离开也不会太过出乎预料，但是……
但若是人表露出有一丁点意思，是一丁点想要将浸湿双手透出海面的念头，那就一定要将其紧紧地握住，哪怕无数次被反拖进去也没关系。
因为只要有一次就好，只要能成功一次就好，那也是安白甘之若饴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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