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弄有颗极其高耸的桃树,没人见过这般高大的桃树,加之小镇中人极爱桃花,这颗桃树有可称之为“魁首”,故每年桃花开的时候,周遭巷弄里的人都喜欢驻足于此,妇人们借着桃花落下缝补着家中男人.小孩的衣衫,蹦蹦跳跳的孩童围着粗壮的树干打转,几多老人搬着小木凳闭目养身,在落英缤纷下偶尔还会有几个书卷气重的少年郎吟诗几句。
桃树下有口水井,名叫桃花井,其中有一根粗如手臂的铁链,年复一年,垂挂于井口内,何时有此水井有此铁锁,又是何人做此无聊事奇怪事,早已无人知晓真相,苏求安带着徐昭礼来到桃树下,发现落英纷然里人满为患,将近半百号人,坐在自家搬来的板凳椅子上,陆陆续续还有孩童扯着长辈过来凑热闹。
苏求安和徐昭礼并肩站在树荫边缘,看到一个老人盘腿在树底下,双手拨弄着几枚铜板,神色激昂,正大声说道
:“方才说过了大致的龙脉走向,我再来说说这真龙,啧啧,这可就真了不得了,
约莫三千年前,天底下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神仙人物,先是在某座洞府中潜心修行,证了大道,便独自仗剑游历天下,手中三尺气概,锋芒毕露。
不知为何,此人偏偏与蛟龙不对付,整整三百个春秋,有蛟龙处斩蛟龙,杀得世间再无真龙,这才罢休,最后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是去了极高的道法张本之地,在那道家祖庭坐而论道,也有说是去了极远的西方净土佛国,与那佛陀辩经说法,更有人说他亲自坐镇酆都地府的大门,防止魑魅魍魉为祸人间……众说纷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先生说得唾沫四溅,底下所有小镇百姓有的面露惊疑,有人一脸茫然。
徐昭礼小声问道“先生,这世间当真有真龙不成?”
“还有还有,世上当真有那能仗剑于千里之外取人头颅,御风飞行的人吗。”
“尽是胡说八道,估计看过几本不入流的稗官野史,拿来糊弄乡野村夫的。”苏求安哼笑了声,看着徐昭礼随口道,
这一刻,苏求安敏锐发现那老人,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视线,很快就一掠而过,但苏求安仍是细心捕捉到了,不过他也没有在意。
“哈,也是,不语怪力乱神。先生话虽这么讲,可您当真不曾想过那凌空飞行,剑斩大江,那也太潇洒了吧!”徐昭礼双手作剑,轻轻的比划着。
“小礼儿,那若是那些个家伙儿,不去斩妖除魔,而是拿剑砍人,那可比一般亡命之徒要凶险万倍了。”
徐昭礼挠了挠头
“可是既然他们已有了那般超凡的能力,品行方面也应当优于常人吧”
“哼哼哼,人非天生地养,无血气精神。人世之人,有血有肉,世间万物唯有人天生与外物共情,山川相繆,郁乎苍苍,人会因为山川秀丽而感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人也会因为世间挚情而动容。能力再强,造化再高,终会于情之一字而有所折损,个人情感谁又能避免呢。”
看着一脸茫然的徐昭礼,苏求安接着说道
“再打个比方,你一生老老实实做事,不曾得罪任何人,可有一天家中被天降陨石砸烂,面对这突来横祸,只有一人凌空而降,留下一句抱歉,就飘然而去,你作何感想。若屋中无人便罢,若有人在其中……”
苏求安和徐昭礼都沉默下来
苏求安回过神,又带上那副笑脸
“世间之事,有时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小礼儿还小,不急于去深究这些。”
徐昭礼急忙道
“先生可以说我学问不高,但不能说我年纪尚小。今年我已经14岁了。”
“哦~再过两年小礼儿都能娶妻生子了。”
“先生莫在开我玩笑!”徐昭礼脸色通红。
就在此时,说书先生正说道:“世人皆说世上已无真龙,仅有龙之从属,如蛟、虬、螭等等,但依老朽之见,仍是有真真正正、实实在在活在人世间的……”
老人故意卖了一关子,眼见听众们无动于衷,根本不懂得捧场,只得继续说道:“说不定就隐匿在我们身边,我们这边的道教神仙称之为潜龙在渊!”
徐昭礼打了个哈欠。
头顶突然飘落一瓣桃花,粉艳欲滴,刚好落在少年额头上。
徐昭礼伸手抓住,摸了摸头。
“好巧哦”
高大的桃树,被风吹拂,花瓣迎风而落,引起树下众人的惊呼,花瓣飘舞,众人没注意到的是,空中落下的花瓣,竟无一飘落在人的身上,有人伸手去接
只是一阵清风拂过,花瓣从他手边滑过。
那人身形矫健,快速横移一步,想要拦截下这瓣花。
偏偏花瓣在空中又打了一个旋儿。
那人不信邪,几次辗转腾挪,最后仍是没能抓住花瓣
无可奈何下,只得离去
而此时一个乡塾读书的
青衫少年自己都不知道,肩头上不知何时停留一片花瓣。
夕阳西下,桃花树下只余老人和苏求安
老人闭目养神,自言自语道:“是谁说天运循环无厚薄?”
都是命啊
有些人的缘分是需要你去追求的,有些人的缘分是自己来的,有些人的缘分是追求也追不到的,世事洞明皆学问,可如此糟烂的人间,当真值得吗。
苏求安走向老人,两人之间越走越近,可仿佛又越走越远,,那个身穿老旧道袍的老人,突然挺直腰杆坐镇,他头戴高冠,一扫刚才说书时的嬉笑模样。
老道人对着苏求安道:来,贫道帮你算上一卦,可以帮你预知吉凶福祸。”
苏求安没有停下脚步,摆摆手。
老道人犹不死心,提高嗓门,“年轻人,往日贫道替人卜卦,要收二十文钱,今儿破个例,只收你十文钱!如何!
苏求安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老道人已经火速起身,趁热打铁,高声道:“天黑了,年轻人我给你卜今日最后一卦,贫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只要你坐下抽签,实不相瞒,贫道会写一些黄纸符文,可以帮你为先人祈福,积攒阴德,以贫道的能耐,不敢说一定让人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可要说多出一两分福报,终归是尝试一下的。”
苏求安愣了愣,停下脚步。令人惊讶的是,原本苏求安脚步不停的往前走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可当他停下脚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已经近在咫尺。
一朴素老道士,一青衫儒士郎,相对盘腿而坐。
道人笑着伸出手,示意青衫拿起那六枚铜钱。
在苏求安的记忆中,好像这位云游至此的老道,是在自己来到小镇的第二年到来的。两人没甚交集,刘姓老道平时就是帮人摸骨看相、算卦抽签,偶尔也能代写家书,有意思的是,这么多年来,小镇男男女女抽找他卜卦既没有谁得到过上上,也没有谁得到下签。故后来也便没人找这老道算卦了。
再后来没办法了,老道便也极少给他人卜卦了。为求生计,老道便往来与小镇周遭不知来历的物器,给人说书般的讲解,讲的实在精彩,倒是比卜卦更赚钱一些。
在苏求安准备将铜钱抛出时,
老道人突然哈哈笑道:“万一抽出上上签,可就是十文钱了啊。”
苏求安也笑了笑,平日里他是不带钱的,抬头问道:“道长是如何知道今日我身上恰好有十文钱?”
道人正襟危坐,“贫道看人福气厚薄,财运多寡,一向很准。”
苏求安想了想,准备抛出铜钱。
老道人微笑道:“年轻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平常心看待无常事,便是第一等万全法。”
苏求安将铜钱轻轻的撒在地上,笑道:“道长,我把十文钱都给你,卦象不必告知我,只请道长将那张黄纸符文,仔细画给我即可。
道人笑意如常,略作思量,点头道:“可。”
不知从何处老道人拿出早就备好的笔墨砚纸,老道人抽出一张黄色符纸,一气呵成的写完。
搁下笔,提起那张符纸,老道人吹了吹墨迹,“拿回家随意将黄纸烧了,就行了。”
苏求安接过那张符纸,收起来后,没有忘记把十枚铜钱放在桌案上,转身就走。
老道人还正欲说些什么,苏求安已经只留个背影。
老道人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上,
“这些读书人都是这般不讲礼貌吗。”
瞥了眼铜钱,弯腰伸手将它们搂到身前。
就在此时,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从高空飞扑到桌面上,轻啄了一下某颗铜钱,便振翅远去。
“黄雀舞承尘,倚恃主人仁。”
道人悠悠然念完这句诗词后,故作潇洒地轻轻挥袖,叹气道:“命里八尺,心比天高,唉。”
他有些感慨,
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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