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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往忆(四)

第九章 往忆(四)

失去最后积蓄的罗格不得不提前面临生活的艰难,他一家又一家地在德丁城寻找着工作,当家里剩下的食物吃完时,他开始在街上乞讨,但这些得到了冷酷无比却又理所应当的回答——依旧没有任何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乞讨也没要到任何的食物,但他仍然没有屈服,他开始在城外的深林里挖着野菜、蘑菇,带回家里怼着一锅井水烂煮,吃着难以下咽的野菜汤、咀嚼着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蘑菇。

靠着大自然的馈赠,罗格勉强度日。

但是当严酷的寒冬再次来临时,罗格便陷入了绝境,冰雪将森林覆盖,万物枯寂地沉睡在了冰冷之中。

没有野物可吃的罗格,只能再次上街乞讨,他拿着饭碗在每户人家面前,乞求着一点点果腹的食物,但得到回应几乎全是冷眼与嗤骂……飘零的雪花落满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佩格一直注视着罗格的身影,那道瘦小却又无比坚强的身影,他没有再提去偷东西这件事情,他现在再清楚不过罗格的性格。

“他是一个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去委屈自己原则的人,但却又不会为了自己的原则,去过分束缚自己的朋友。”

在他的身边你能感受到他身上闪烁的光芒,但是这些光芒他会很好的收敛起来,不会让它刺痛身边的任何人,会让它变得温和且柔软。

只是这样的话……也太过于委屈自己了……

靠着他人的救济,罗格勉强渡过了艰难的严冬,在来年的春天,罗格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并兴奋地告诉了佩格和小香。

得知这件事情的佩格和小香也很替他高兴,但是当罗格告诉他们工作的内容时,他们的脸色不禁僵硬了。

木工坊愿意借给罗格一辆老旧的驾车,让他当散工去森林里伐木换钱。

满满一车的木材可以换到十枚左右的铜币。

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来的力气去砍断一棵比他还粗的大树?更何况是满满的一车?

在初春微寒之时,在佩格和小香的劝阻中,罗格拉着架车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了德丁城的街头,人们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拉着比他身体还要大十倍的架车时,眼中有着惊叹、疑惑、难以置信等等情绪,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与耻笑,像他那样瘦弱纤细的胳膊能砍得动树吗?就算是大人也要累的半死不活的工作他能干的下去?别开玩笑了!他们敢肯定今天过后,明天在德丁城的街头绝不会再看到罗格拉着架车的身影!

傍晚,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罗格拉着只放着一根粗木的架车慢慢走向木工坊,他的手上绑着灰色的破布,上面清晰的渗透着血迹。

好好地在街上乞讨吧!别做无谓的挣扎了!那些人脸庞上表露的嘲讽似乎在向罗格低吟着阴暗的话语。

然而在第二天的清晨,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罗格拉着那辆比他还要大上十倍的架车,再次出现在了德丁城的街道上,并且身后还跟两个同样瘦小的身影。

佩格和小香跟在罗格的身后,他们根本不敢相信罗格能干得了这份工作,这本就是一份以他们的年龄和力气根本承担不了的工作,昨晚罗格能砍下那么粗的一棵树已经让他们非常的震惊。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靠自己的辛苦与努力来养活自己?

…………

“咚、咚……”

沉重而又破旧的铁剑一次又一次的挥砍在树腰上,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汗水随着罗格身体的震动从他的脸庞上洒落,佩格和小香呆呆地看着不断挥舞着铁剑的罗格,心中充满了错愕。

“罗格,让、让我试一下。”佩格略显僵硬地向罗格伸出手。

罗格顿了顿,将铁剑递给了佩格。

沉重的铁剑入手,让佩格的身体瞬间往下沉了沉,他双手紧紧地攥住剑柄,艰难的拿起铁剑,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昨天就是拿着这么重的东西砍了一天的树?”

罗格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深深地缓了口气,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

小香将水壶递给罗格,罗格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两口。

“可以让我看看吗?”小香看着罗格绑满绷带的双手,问道。

“额,这个没什么好看的……”罗格把手往后面藏了藏。

“可以给我看看吗。”小香语气平静地说道。

罗格怔了怔,他能从小香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怒气,不禁默然地将手伸了出来。

“嘭……”

佩格用尽浑身的力气举起铁剑,然后狠狠地砸在树腰上,剑身传来的反震之力震的他虎口发麻,让他差点松开了剑柄。

他看向刚刚被剑刃砍到的地方,那上面只留下一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印痕。

“开什么玩笑!!!”

佩格愤怒地再次举起铁剑,嘶吼着使用出全部的力气朝着树腰砍了下去。

“砰!”

铁剑砸到树上被重重地弹到一边,佩格也被震的坐在地上,双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呵呵呵……”

“你昨天就是拿着这么重的剑砍倒了一棵树?”

“这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佩格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痛红的双手,声音嘶哑的说道。

这样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开什么玩笑?要不了半个月就会把自己累死吧?

这时小香也慢慢解开了罗格手上的绷带,看到了一双令她瞳孔震动的手,渗着点点血迹的裂痕在枯瘦的手掌上清晰可见,手指与手掌的缝隙间布满了水泡,被绷带捂出的汗水浸湿了所有的伤口,显得异常惨白。

一滴泪水,顺着小香的眼角滑落,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握住了布满伤痕的双手,轻柔又心痛。

“没事的……”

罗格眼神柔和地注视着轻轻啜泣的小香,胸口仿佛压着石头一样难受。

“罗格……放弃吧……来跟着我们吧……”

小香声音微颤着,说了这句她最不想对罗格说出的话。

“这样的生活……真的太过艰苦了……”

佩格也靠了过来,他怔怔地看着罗格残破的双手,微红的眼中布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没想到,想要选择正常的生活,居然要付出如此艰辛的代价。

罗格缓缓将手从小香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伸出双臂拥住了他们。

“有你们的关心,感觉真的很不错……”

“但请让我在这条路再走的远一点吧……”

罗格轻声说完,再次将绷带缠绕在手上,走到树下捡起了那柄铁剑,然后挥起剑一次又一次地挥砍在树腰上。

悠悠的春风中,阳光斑驳的树荫下,佩格和小香苦涩地看着那道在树下不断挥剑的坚定身影,从这一天起,他们不再劝阻罗格,只会在一旁默默地守望着这个坚强的少年。

…………

罗格拉着架车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德丁城的街道上,架车上的木材也从一根变成两根,再从两根变成三根、四根,最后变成满满的一车。

最初那些看戏的人们,也从戏谑与嘲讽变成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最后慢慢地变成了麻木,可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在他们枯萎的心中,对那个瘦小又坚定的身影有了一丝尊敬和羞怯。

理查得知罗格的事情后,开始天天找他的麻烦,从他的手里抢走那辛苦的报酬。

为了不被罗格牵连,佩格和小香只能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渐渐的,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罗格日复一日的拉着架车,车上的木材越来越多,佩格和小香一天又一天的游离于人群与店铺之间,在盗贼里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然后一天,理查带着手下来到了佩格和小香所住的货箱前。

“我知道你们两个,在这片小老鼠中偷东西还算挺厉害。”理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缩在角落里的佩格和小香。

“理、理查大人,特意来这里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佩格神色畏惧地站在小香的身前,声音颤抖的说道。

“听说你们和罗格的关系很不错。”理查眯着眼睛注视着佩格瞬间变得僵硬的表情,语气中带着丝丝的阴冷。

“我想那应该是谣言,理查大人,我们和罗格并不熟悉……”

“呵呵呵是吗……”理查玩味的笑了笑,没有再提这件事,“我准备将这一片的小老鼠都聚集在我的手底下为我做事,我想你们两个肯定不会拒绝加入吧。”

佩格和小香愣了愣,他们没想到理查来找他们居然是要让他们加入他的团伙。

在德丁城这片小贫民窟里,如果有理查来当靠山的话,生活肯定要比之前舒服很多,但是……一旦他们成为了理查的人,那么他们和罗格的关系就会彻底的破裂。

“在我理查的手下做事,这片贫民窟应该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们,你们要是偷东西被抓了,我理查也会保下你们,另外我在城南腾出了一间不会漏风不会漏雨的大房子,来安置你们这些小老鼠。”

佩格和小香沉默着听着理查的话语。

“怎么!你们想要拒绝吗。”理查看着没有一丝心动表情的佩格和小香,脸色逐渐狰狞了起来。

“我们怎么会拒绝理查大人的意思,我和妹妹当然愿意加入到理查大人的手下。”佩格的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他单膝跪在理查的身前,眼中的光芒消散,变成了惨淡的灰暗。

“哥哥……”小香脸色惨白地看着佩格的背影。

佩格扭过头看着小香,黯淡的眼瞳中满是苦涩,他们无法反抗理查,要是在这里拒绝了他,等待着他们的一定是狠厉的拳头,更严重一点他们可能连在这里生存的权利都会被理查剥夺。

这些他们心里很清楚,所以做一些挣扎都是无用的,从那一次舍弃罗格开始,他们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抛弃一切……

已经抛弃一次了,再抛弃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小香眼中的痛苦与不甘渐渐化成了空洞与麻木,她面无表情地单膝跪了下去,心中一片死寂。

“很好,明天来特尔街3号……”

…………

夜色渐暗的傍晚,罗格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他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佩格!小香!”

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的好友,罗格不禁高兴地加快了脚步,身体上的疲累好像也消散了一些。

佩格和小香眼神复杂看着兴奋小跑过来的罗格,都不堪地低下了头。

“你们可好久都没来找我玩了!”罗格将手搭在佩格肩膀上,看着有些异常的两人,心中微微有些疑惑。

“啪!”佩格打开了罗格的手,抬头脸色冷漠地看着罗格。

罗格错愕地看着佩格,又看了一眼不敢抬头看他的小香。

“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为理查大人工作了。”佩格神情高傲地说道,用厌恶地眼神盯着罗格,“理查大人为我们准备了一间大房子,还有很多的同伴,偷东西出了事他也会罩着我们,以后的生活肯定会比现在好上很多,所以为了不惹理查大人不高兴,像你这样令理查大人厌恶的臭虫,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碰面了。”

“哥哥!”小香震惊地看着说出如此刻薄话语的佩格,心中既痛苦又愤怒。

“这样啊……”落寞渐渐布满了罗格的脸庞,佩格无情的话语既没有让他痛苦,也没有让他愤怒,他知道佩格和小香是迫不得已才家加入理查的团伙,佩格说出这样话也是虚伪的掩饰。

只是以后,本来朋友就不多的他,就更没有什么人跟他玩了……稍微有些寂寞……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是应该生气的打我吗?不是应该愤怒的骂我们吗?你这究竟是什么表情?罗格……我们可是背叛了你啊!为了自己生存,选择了加入一直欺凌你的那一边啊!”佩格狼狈不堪地抓起罗格手往他身上砸,想以此慰藉心中对罗格的愧疚,“快!往我的脸上狠狠地砸上一拳!”

然而,罗格脸上却露出了让人暖心的温和笑容。

“如果我们不再见面能让你们的生活过的更好一些,那也挺不错。”

佩格和小香怔住了,罗格脸上温和的笑容,与最初相遇的寒冬夜晚里的笑容如出一辙——真挚的善意。

小香的眼眶瞬间湿润,她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罗格,痛苦愧疚地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佩格也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庞痛哭流涕。

他们一直以来因抛弃罗格而产生的痛苦与愧疚,在这一天居然那么轻易地被罗格所谅解,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

那晚被罗格所救而在心中所许下的诺言,还有被罗格所谅解的笑容,成了佩格和小香心中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从这晚过后,佩格、小香与罗格真正意义上的踏上了两条不同道路,一次次抛弃罗格的佩格和小香没有脸再出现在罗格的面前,三人也再没有以朋友的身份相聚过。

只是那天夜晚,银色的月光轻抚在罗格满是泪水的脸庞,映照出满是哀伤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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