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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往忆(三)

第八章 往忆(三)

从那天起,佩格和小香成为了罗格的朋友,他们甚至在心中暗下决心,要用一生来陪伴在罗格的身边,以回报他的恩情。

冬天,罗格带着热水和绘本来到小房子,三个人挤在小小的被子里,看着书中有趣的故事。冬年祭,佩格和小香来到罗格家里,雷克爷爷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餐,四人在橘黄色的灯火中过了最为热闹与开心的一个年祭。春天冰雪融化,罗格三人在街头游乐追逐,夏天盛日炎炎,佩格三人在城外的小林溪边乘凉解暑,秋天风凉气爽,小香三人帮着大人们丰收田野,赚些食物和工钱。

秋收祭的夜晚,漂亮的烟火在空中绚丽绽放,罗格、佩格和小香坐在屋檐下,嘴里吃着手中可口的糯糖,抬头看着夜空中美丽的烟火,清凉的秋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幸福与安逸在他们心中缓缓流淌。

那时的他们曾天真的以为这一切便会是永远,罗格和他们会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健壮的雷克爷爷会一直慈祥地看着他们,这样的幸福与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他们没想到这短暂的幸福会结束的如此之快。

凛冽的冬天再次来临,但是比冬雪更令人寒心的事情发生了——雷克爷爷病倒了。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佩格和小香根本不敢相信,平时那么健朗高大的雷克爷爷居然病倒了?这怎么可能?

直到他们来到罗格的家中看到了病倒在床上的雷克爷爷,他们才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雷克爷爷宽厚的身体虚弱的躺在被子里,平时高大的身影竟显得如此瘦小,这时他们才恍然明白,雷克爷爷已经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雷克爷爷苍老的脸上透露着些许的痛苦,但即使这样也依然向他们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罗格的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坚强与冷静,他们第一次在罗格的脸上看到了害怕这种情绪。

一直洋溢着快乐与幸福的房间,现在充满了凝重与悲伤。

苦涩的生活又再次开始了……

因为雷克爷爷的病,罗格每天奔波于医院和雷克爷爷的身边,昂贵的药物渐渐掏空了他们的积蓄,但雷克爷爷的病却没有一点好转,并且在不断地持续恶化下去。

这段时间,佩格和小香对这件事深感无力,他们最多能做的事情,只有在罗格疲累的时候,陪在他和雷克爷爷的身边,照顾他们。

“罗格,停下吧。”一天夜晚,雷克爷爷推开了罗格递给他的药水,脸上露出虚弱的微笑,“我的时间应该走到尽头了,不要再白费力气了,那些毫无用处、又昂贵的药也不要再买了。”

“爷、爷爷,你在说笑什么呢,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只要再过几天,一定能治好的……”罗格用微笑掩饰着悲伤,略显慌乱地再次将药水递给雷克爷爷。

“罗格!!!”雷克爷爷不知道哪来的气力,一手抽翻了药碗,并严肃地盯着罗格。

“嘭!”瓷碗碎裂在地上,枯黄色的药水洒了一地。

罗格沉默地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一边。

佩格和小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两人,根本不敢出声。

“你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模样!”雷克爷爷的声音少有的严厉,“我不是教导过你,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痛苦与悲伤,都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如果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蒙蔽了双眼,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罢了!”

“我的病是治不好了,我这一生活了七十多年,该经历过的都经历过了,也是时候该走了,但是我走以后你该怎么办?你现在才七岁,我走后谁来照顾你?哪来的钱供你长大?现在与其将所剩的钱交给无用的黑心医生,不如留下来给你,让你活到足以赚钱的年纪,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你明白吗?罗格?坚强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在别人第一次嘲笑我没有父母,我伤心哭泣的时候,您就教导过我,不要因为他人的话语而懦弱流泪,在别人第一次用厌恶的目光注视我黑色的头发,我自卑逃避的时候,您就教导过我,不要因为他人的目光而否定自己……”

“在一次一次面临害怕、贫穷和困难的时候,您都一直教导着我,在着宛如淤泥般污秽的底层世界,只有自身的坚强,才能恪守自己不被淤泥所污染……”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的我爷爷啊……”

“我怎么可能因为所谓正确的选择,而抛弃你……”

罗格痛苦不堪地哭泣着。

雷克眼眶湿润地看着哭泣的罗格,伸手将他揽在怀里。

“抱歉,罗格,一直这么严苛的要求着你,但是在这污浊的世界里,如果不恪守着自身的原则,太容易被污秽所污染……我希望你长大以后,能成为自己曾经所憧憬的人,而不是自己曾经所厌恶的人。”

“罗格,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爷爷的,但是,爷爷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了,所以,放下吧……”

佩格和小香眼中流着泪水,难受地注视着罗格和雷克爷爷,对他们所说的话语有些不明白,但依然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从那天之后,罗格就没有再去过医院,每天都陪伴在雷克爷爷的身边,佩格和小香没事也来帮忙照顾一下雷克爷爷,或者陪罗格玩一会。

罗格脸上的悲伤慢慢淡去,他仿佛已经接受了雷克爷爷将要离去的事实,神情比以往更加的坚韧,佩格和小香注意到这一点,也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来年的初夏,雷克爷爷躺在病床上,在清爽的微风、哗哗的叶声中,静静地睡着了……

…………

雷克爷爷去世后所留下的积蓄并不多,勉强够罗格一个人维持半年的生活,可是这远远不够,一个孩子想要正式的参加工作来养活自己,至少也要十二岁才有那个能力和力气。

于是在雷克爷爷去世半个月后,罗格就开始在德丁城寻找工作,可是结果毫无悬念,瘦弱的身体和黑色的头发,遭到了所有人冷漠的拒绝。

“罗格,来跟我学偷东西吧。”佩格坐在神情有些黯淡的罗格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现在偷东西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在这片都小有名气,不信你问问小香。”

佩格略显得意地看向小香,却发现小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偷东西是不对的。”罗格露出坚毅的侧脸,低声回答,“你们为了生活所迫去偷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从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去指责你们,但我绝不会因这种事情而骄傲,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罗格的眼神中充满了坚韧与不屈,佩格注视着那样的眼神,怔住了,从这一刻起他才明白他与罗格之间存在的差异,也稍微理解了那晚罗格与雷克爷爷之间的对话。

不被污秽的淤泥所污染吗……

“啊……我有些事要先回去一趟……”

佩格略显不堪地站起身,随便扯了慌,离开了。

罗格看了眼佩格离去的背影,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小香坐在罗格身边,眼神柔和的看着罗格,“偷东西确实是不对的,我们因为生活,迫不得已去做一些不对的事情,如果有选择的话,谁又愿意去偷去抢呢。”

“你只是在对与不对之间,想要选择正确的生活方式,不用道歉的。”

“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年纪,一无所有的家境,想要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真的太过于困难,甚至连一点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但是,我相信你,罗格,你一定会选择一条正确却又充满艰苦的道路然后一直走下去。”小香的眼中流露出憧憬的光芒,“罗格,你就像一道温和的光,总是照耀在正确的道路上,沉溺在黑暗中的我们一直追逐着你的背影,想要抓住拿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如果可以,请你一直走在光明的道路上,让我们看看,如果我们能选择的另一种生活的模样。”

小香温柔地抱住了罗格,轻声说道。

罗格的眼神微微晃动,心中荡漾起层层涟漪,原来他们是这样在注视着他。

沉默许久,罗格眼神无比坚定地说出一句。

“我会的。”

…………

处处碰壁的罗格并没有气馁,他依旧每天坚持在德丁城寻找可以工作的机会,雷克爷爷所留下的积蓄还可以再坚持半年,这半年内他一定能找到他可以做的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工作!

罗格这样坚信着,然后……理查带着一些手下闯进了他的家……

“嘭!”

罗格被狠狠地丢出门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那个死老头就留下这么点钱?啊?小罗格?”

理查手里颠着一个破旧的钱袋,带着几个手下,气势汹汹地从罗格的家里走了出来。

“咳咳、咳,还给我……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钱……”罗格强忍着疼痛,起身冲向理查。

理查看着瘦弱的罗格,嗤笑一声,抬腿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罗格痛苦的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罗格,你爷爷之前可没少坏我好事啊~”理查蹲下身体,伸手抓起罗格的头发,面色狰狞地说道,“仗着自己退役军人的身份,还有那一把破烂的铁剑,总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妨碍我做生意,让我亏了不少的钱。”

“这笔账我可要好好从你身上算一算!”理查的嘴角露出阴狠地笑容。

“把、把钱还给我……”细碎的声音从罗格流出一丝鲜血的嘴中传出。

“嗯?”

“你这种人,不配拿着雷克爷爷的东西!”罗格抬目与理查对视,脸上竟没有一丝的害怕,理查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蔑视。

又是这种该死的眼神!!!

“给我打!”

理查瞬间暴怒,带着手下一起殴打着躺在地上的罗格。

喧闹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人群渐渐围绕过来看着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罗格……”

闻声赶来的佩格和小香神色震惊又惊恐地看着被一群人殴打的罗格。

那些壮年大汉高大的身体,粗壮的拳头,凶狠的面庞,这些都让佩格和小香害怕的身体微微颤抖。

小香攥紧拳头,咬着牙向前迈出一步,这时胳膊却被佩格拉住了。

小香怔了怔,绝望地回头望着低着头的佩格,声音有些颤抖,“难道我们不去帮他吗?”

“帮?我们什么也帮不了……”佩格的嘴角勾勒起一抹自嘲,扯着虚假的话语掩饰着自己的害怕与无力,“那可都是些三十多岁的大人,我们冲过去,也只不过是被他们白打一顿……而且那个带头的人是理查,是这一片有名的恶霸,如果被他盯上的话,我们在这德丁城肯定会过的更加艰难……”

“可是……”

“我们再明白不过生活的艰难了,不是吗……”佩格抬起了已经沾满泪水的脸庞,他是如此厌恶和痛恨这样懦弱的自己,但是生活的艰辛早已在他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烙印。

小香沉默着收回了迈出去的腿,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是啊,他们再明白不过三天没有吃饭的饥饿,偷东西被人抓住、身上被棍子抽打的疼痛……如果现在冲过去,被理查盯上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带着手下找他们麻烦的……那样的话,生活肯定会变得无比艰难……

佩格和小香沉默着隐没于人群之中,这时他们才恍然发现,他们早已跟这些人一样了,怯弱的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然后麻木不仁。

只是……如果现在被一群人殴打的是他们,罗格一定会冲过去,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保护他们的……

佩格和小香的心里非常的清楚,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害怕,找着借口罢了。

在这一天,三人的前方出现了一条模糊不定却又无比清晰的……岔路口。

…………

理查一群人走后,佩格和小香把昏迷过去的罗格背进了房间里,然后细心照顾着满身伤痕的罗格。

罗格的伤严重的让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能下床走动,在此期间,都是由小香和佩格在照顾着他,由于家里的钱都被理查抢走了,所以吃的也是佩格和小香带来的食物。

雷克爷爷所留下的积蓄已经全都没有了,等罗格的痊愈以后,他就要开始自己谋生了,他不可能一直让佩格和小香来养他,只是……七岁的他能上哪里去工作呢?谁又愿意给一个瘦弱的孩子一份工作呢?

除了罗格以外,佩格和小香也在思索着这件事情。

一天夜晚,佩格认真地向罗格提出了建议。

“罗格,这次我是认真的,来跟我学偷东西吧。”佩格盯着坐在床上的罗格,神色略显严肃,“在德丁城没有任何人会给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一份工作,这是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事情,所以不要再去做无谓的事情了。”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想要在德丁城活下去,只有翻垃圾箱和偷东西,可是翻垃圾我们抢不过那些成年的流浪汉,剩下的就只有偷了,身材瘦小的我们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抓住。”

罗格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在想乞讨吗?那你就别做梦了,从我和小香来德丁城到现在,加上你一共只有三个人施舍过我们吃的。”佩格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罗格,不要再去坚持那些可笑的原则了,那些东西既不会给你带来金钱,更不能填饱你的肚子!”

“佩格。”罗格扭头看向佩格,黑色的眼瞳中流淌着些许悲伤,“那些原则并不可笑。”

“你!”罗格眼中的悲伤在佩格看来就像是在嘲讽他一样,嘲讽他肮脏的双手从来没有去坚持过高尚的原则,但他心中又清楚罗格绝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嘲讽他,只是他个人的心理在作祟罢了。

一旁的小香紧张地看着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哼!随你。”佩格生气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这时罗格声音却让他的脚步微微停顿。

“佩格,抱歉,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但是我还想再坚持坚持。”罗格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佩格的背影,“这是我爷爷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我不想再失去这些东西。”

“对不起,冲你发了脾气。”

佩格的身体顿了顿,扭头道了个歉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小香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罗格复杂的脸庞。

“雷克爷爷是一个很怀旧的人,他在晚上常常会回忆过去的事情,然后讲给我听。”罗格望向窗外,银色的月光轻抚在他白皙的脸庞,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他说他小时候一直憧憬着恪守着原则、守护着正义的英雄,善良、谦虚、正直、坚强、责任,在他人有困难的时候会施以援手,在和他人相处时会保持谦虚,在他人遭受不公时会挺身而出,在自身遭受苦难时会坚韧不屈……”

“当黑暗来临,所有人都在逃避或沉沦之时,依然选择站在所有人前方、承担一切的责任——英雄。”

“雷克爷爷小时候一直憧憬着这样的存在,并以此为目标努力着……在第一次朋友被人欺凌的时候,他勇敢地选择了冲过去保护朋友,然后他和他的朋友被一群人按在地上痛打,狰狞的面孔,凶狠的拳头,让他体会到了最真实的痛苦与……害怕,之后,在那个朋友被人第二次欺凌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小香的脸庞微微僵硬,苦涩地抿住了嘴。

“多么脆弱且不堪一击的梦想啊,当时雷克爷爷自嘲的笑着说了句,然后满脸的痛悔……”

“正义的道路,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跌进了谷底……他试着重新拾起自己所失去的东西,刻苦的训练着自己,选择了参军,去守卫帝国与人民的正义……可这是真正的正义吗……雷克爷爷感慨着,然后告诉我,他早已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挥舞着虚伪的利刃……他在很早之前就丢弃了自己珍贵无比的东西……”

“但是这一切在遇到我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雷克爷爷说他看到了希望,一条新生的道路……为了不让我以后变成自己所厌恶的人,雷克爷爷挺起了肩膀,拿起了生锈的铁剑,成为了我憧憬的榜样……”

“雷克爷爷希望我一直能恪守着最初的自己,一直保持着向往着正义的最初的模样……这样的话,许多年以后,我一定会变成自己最初所憧憬的样子……”

“这些都是雷克爷爷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想让这些东西,随着我的妥协而消失。”

银色的月光映照在少年宛若夜空般的黑色眼瞳中,表露出的坚定意志深深地震撼着小香的心灵,从这一刻她才发觉,近在咫尺的罗格居然离得她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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