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淡云笼月华，似红纸护银蜡，柳丝花朵垂帘下，绿莎茵铺着秀塌，凉夜迢迢，闲亭寂静，花枝低亚。
少年夜不能眠，离开房间轻声步入庭院。庭院很大，却不空旷，繁荫的树木把天空遮挡大半。
初夏还没有多少蚊虫，不似夏末。鱼瑾也只是穿着一件背心，一条短裤。
天上不似人间，初夏已细雨濛濛，雨过后，泥泞小路上的石砖长出青苔，薄薄的，散发着宁静的味道。
“不冷吗？”
身后传来苏青雨温柔的关怀声，一件不算太重的云肩落在鱼瑾肩膀上。
鱼瑾嗅到了云肩上熟悉的味道，是苏青雨身上的草木清香。看样子，苏青雨刚刚也在一直披着它，像是初次见面那样。
“姐姐也没入睡吗？”
“想起一些旧事，便又多想了些。”
苏青雨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波动不大，脑袋下意识地抬起一点，朝向天空。
这么厉害的仙子姐姐，有时候也想要逃避啊。
不太厉害的自己，又能逃避了什么呢？
从苏青雨带着些落寞表情的面孔上，鱼瑾读出了不属于她外表年龄的沧桑。
差点忘了，自己也不知道她真实年龄。
“我以前对你说过吧，我不是仙子。”
鱼瑾点点头，刚见面时，在马车上确实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苏青雨叹了口气，在叶子还滴落着雨珠的大树下走动着，一边走一边说。
“我啊，是个杀人无数的恶鬼。我啊，害死了父亲，刺杀了师傅，屠戮了无数与我天天相处的同门兄弟姐妹。”
“姐姐……”
“成仙后我得到了出生后的所有记忆，我才知道，我的出生给一个无辜的侍女带来了无尽的折磨。”
“那个侍女还不如你大啊！”
“回想起的那一瞬间，我的仙途差点就此中断，我那时候在想，干脆毁灭这个诞生了我的，肮脏的世界吧……”
苏青雨的话语有些无序，鱼瑾并非亲历者，他也只是听懂了个大概。
他本来想以自己侍女的身份去安慰一下苏青雨，但当他看到苏青雨脸上的表情停下了动作。
静悄悄梳妆下，残灯欲灭冷清清，晓园中细雨初歇，无限凄凉事尽都来寻，凄凉人与凄凉夜，指尖上数更筹，心头盼好梦些些
在院子里游荡的苏青雨表情里没有后悔。而是带着一点自责，带着一点惋惜，带着一点感慨，带着一丝兴奋。
“姐姐……”
这个女人，他的主人，他称呼的“姐姐”……
他早该意识到的，这不是个正常人。
在这末世中，怎么可能有正常的年轻女孩子能一个人活下来，活的如此潇洒。
鱼瑾的意识突然变得混乱，脑海中开始翻滚，破碎的血肉、残缺的内脏，一件又一件肢体的器官冲到他眼前。
他难受无比，闭上双眼，却也看到了成堆的尸骨，尸骨上还留着残缺的、沾满凝固鲜血的布衣。
一将功成万骨枯，苏青雨活下来，活到现在，拥有仙人的能力，绝非一个大善人。
那意识里的场面，就是她杀掉的人堆叠出的人骨山脉吗？
“姐姐……好难受……”
鱼瑾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被苏青雨抱起，被苏青雨抱在大腿上。
苏青雨把他的上身靠在自己肩膀上，搂住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袭击了他的嘴唇。
“呜呜……”
“别挣扎，给你治疗呢。”
鱼瑾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中，看着和自己接吻的苏青雨，鱼瑾面色顿时红如熟虾。
这个不正经的姐姐，才三天就和他做了三次这种不正经的事。
苏青雨的鼻息声很轻，与之相反，鱼瑾使劲地呼吸着以防止窒息。他呼哧呼哧的样子被苏青雨看在眼里，而他从苏青雨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嘲讽。
“才这么一会就不行了，你是不是男人啊。”
苏青雨紫红色的眼睛告诉了他这样的想法。
咦，姐姐的眼睛原本是这么深的颜色吗？
“半夜五更，某个小侍女偷偷跑出来找姐姐做坏事呢。”
鱼瑾没缓过气，不能开口拒绝，就听苏青雨继续说道。
“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姐姐是个杀伐无数的坏女人，绝非什么美好的仙子。”
“可是姐姐，你做这些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啊。”
鱼瑾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他害怕苏青雨变得越来越偏执，他真的很怕苏青雨在那条堆满尸骨的道路上不再归来。
“姐姐，我说不出人命轻贱这种话，但至少每一条生命都在努力去活下去。而姐姐你的努力，也是为了实现你更美好的生命。”
“我和姐姐认识不过几天，但姐姐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这样的姐姐，在一个小侍女寒冷时把云肩给他披上的姐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鱼瑾看着苏青雨面带微笑，但他知道，他说的话苏青雨其实完全没有听进去。
苏青雨会宠爱他，也会尊重他，却绝对不会把鱼瑾当作站立在同一高度的人。
她仰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而鱼瑾看到的，是遮住星星的云朵。
“你看这些叶子，好看吗？”
苏青雨从树枝上折下一叶，她把长长的叶子送入鱼瑾手中。
鱼瑾捧着绿叶，幽幽的绿色仿佛要把他身心全部吸入其中。
好凉，像是精雕细琢的冷玉，很轻，很薄。
“姐姐，这……”
苏青雨没去在意鱼瑾，只是在轻轻地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就是刚刚取下叶子的这棵树。
鱼瑾询问，苏青雨方才回身，轻抚鱼瑾的头发，看着鱼瑾手中的叶片，对鱼瑾说。
“这是这棵老树五百年的精华。”
鱼瑾听到后瞬间感觉手里的叶片不再轻飘飘的，沉重无比。
“这是我……能得到的吗？”
苏青雨回头看了看老树，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回过头对鱼瑾解释。
“他看你很有眼缘，不希望你会出什么意外。他说，这个叶片能在关键时刻保你平安。”
鱼瑾仔细端详手心的绿叶，他也只是发现绿叶韧性十足，无论怎样曲折都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过了一会儿，鱼瑾把叶片收回怀中的兜子里，他转了一点身子，丝毫不差地正对着老树的方向，躬身作揖。
“晚辈谢过树爷爷。爷爷长寿如山，福如东海。”
苏青雨吃惊地看着道谢的鱼瑾。
“姑且念过两年私塾，懂些言语。”
鱼瑾道谢后，他感觉怀中的叶片，变得更加暖暖的，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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