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离孙家院子一个倒拐的巷子口,那里已围了十来人,有些人还半踩着鞋,有些人连腰带都没系上,纷纷赶着来瞧这位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娘子。
小娘子正扑在一块草席上,草席底下只露出一只肤色发黄皱巴巴的手来。
不管小娘子如何哭诉,草席下那人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围观群众之一的柳微,瞧了几眼,对于即将上演的卖身葬父情节,表示没多大兴趣,招呼慢吞吞赶来的芳草一起去买包子。
热乎乎的包子,再加放凉的豆浆。
柳微边吃边走了回来,拐角处卖身葬父的故事还没结束。
让芳草把包子带回去,她留在那儿再看看热闹——毕竟,暂时也没有多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挤进越来越壮大的围观群众里。
一眼望见对面的李砚,越风也在他身旁。
李砚看了她一眼,越风倒是全神贯注看着地上那位小娘子。
她也仔细看看。
抛开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裳,凌乱的发髻,憔悴的倦容,悲痛的神情,以及红肿的双眸,她的视线,先落在小娘子缺了一只布鞋裸露在外的脚踝上,接着,再回到小娘子的五官。
模样算得中上。
身段如风柳。
小娘子挺巧的鼻尖,宛若殷桃,吸了吸鼻子,鼻尖更加红润。
前部分应该是讲述他俩如何落难,如何没了盘缠,如何到达南浔,可怜老爹病重,无法支撑到回老家。
“……就这样,爹爹狠心丢下女儿去了……”
“……吾崔家祖上是读书人,今蒙此难,宁肯饿死,也决不吃嗟来之食……”
“……不能眼看爹爹无法归土……”
“小女新月,愿卖身葬父!”
小娘子面庞几乎朝下,偶尔,抬起来一两下,才能让人瞧见她的面容。
模样俊俏,又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愿卖身葬父,这是至孝之女啊。
回顾这些个传递出的信息,结论是——大可买回去!
做夫人也好,抬姨娘也罢,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且,现在处于低价出售的状态!
现场男性不禁蠢蠢欲动。
有个男人明显是动了心。
不过,该男子已有家室:“看什么看,跟老娘回去!”
他被夫人拧着耳朵逮回去了。
年轻些且身旁就是自家那口子的男性,赶紧散了一波,剩下些年纪较大的男男女女。
“老张?要不要买回去做填房?”
“使不得使不得,老夫去年已至不惑,都能当她的爹咯!”
“你不没个娃嘛?”
那中年男人摆摆手,转身退出了前排看位。
柳微也往后退。
可刚侧身,眼角余光扫到一人。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瞧着二十五六,一头挤进前排:“果然是个美人!小娘子,要多少啊,你多少肯卖身给我?”
说话时的神态,猥琐气质十足。
小娘子抬脸看了眼,浑身似颤了一下,身子向后一缩。
“跟我回去,你就是享大福!放心,我和我爹,我们两人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这个时候,有人冷哼一声。
正是越风。
“无耻之徒!”越风上前两步,从怀里取出个袋子,放在小娘子面前:“拿去,无须卖身。”
“这?这……”小娘子似要拒绝。
“我先看中的人!凭什么跟我抢?你知道我是谁吗,赶在这里跟我抢人,当心——”
男人的话没说完,已被越风踹出人群。
“赶紧把你爹葬了,回老家去!”越风捡起袋子,硬是把袋子塞进小娘子手中。
人群散了。
越风找了个板车,帮着小娘子把爹爹拉出城,再去棺材铺定了棺材等物。
柳微再见到越风的时候,傍晚时分。
大家都在院子里,因为都等着开饭。
院子门开了,除了越风,门口还有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娘子。
“新月见过各位恩人。”
越风说道:“先进来吧。”
“且慢。”
所有人盯着她。
她慢悠悠站起来,一边还嗑着瓜子。
越风面色一沉:“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说出你的意思,我怎知是什么意思!”
嘴皮上的瓜子皮一吐,朝着越风飞过去。
“粗鄙!”
她倒是不温不火道:“让她出去,或者,你们一起出去。”
“新月的不是,打扰了各位,抱歉……”
“凭什么?”越风脸上绷不住,往前两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崔新月:“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你当你是谁!”
“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孙大出来打圆场。
“孙大哥,你去看看火。”
孙大先是一愣,紧着低头走开了。
她接着说道:“再不识趣,那我可赶人了,反正我是个粗鄙之人,做出的粗鄙之事,一定会刷新你的三观。”
“你……”越风看向李砚:“公子,新月孜身一人,无依无靠。”
李砚开口道:“去客栈。”
越风带着崔新月离开了。
关上了院门。
孙二一瘸一拐凑近了:“大,大,大姨姐……那么俊俏一个小娘子,你,你干嘛……”
“你这憨傻!你就不怕她是贾县令派来的女间谍?”
“间谍?”
“奸细,内奸,就是贾县令的人。”
孙二急忙缩了缩脖子:“那……那还是不……”
“孙老二啊,越是美丽的女子,越要多个心眼。”
孙老二瞅着她嘿嘿直笑:“咱们是一家人,多,多哪个心,心眼哦?”
“少耍嘴皮子!去躺下!都好几天了,你再养不好伤,把你剁了红烧着吃!”
芳草张罗着准备开饭。
看着那在烧焦边缘徘徊的小米饭,她拍了拍芳草的肩膀:“恭喜你,这辈子不用做厨娘了!”
吃了晚饭,她去了李砚那儿:“你们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
“行。走之前,再帮个忙。”
“何事?”
“过两日就是贾县令幺儿子满月,满月宴,我们得去一趟。”
李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也有些天了,她总觉得李砚对她的态度,不像是一般人,就好像她对孙大几人,因为有所图,所以能接受他们的土匪身份,以及各种粗鄙陋习。
李砚是为什么呢?
听壁脚专业户,在这夜里,终于得到一部分答案——越风说:“公子,如此粗鲁狡猾品行不端,她绝不可能是柳家娘子!我们不该待在这里,要么去东洲,要么立即启程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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