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瀑布，沿着岩石边缘朝前方不断拍击着，击出水花，浇湿了山崖前的空气。
此间已是深山之中。
人迹罕至，灌木丛生。
视野往下探查，落于一丈高的杂草丛中，天空颜色也被古树枝叶完全覆盖，终日不见日光。
陡峭山崖，两侧巍峨对立的夹缝山腰之间，竟然藏着一处洞府。
洞府之间，有一少年身影。
少年倚着山岩，盯着入夜的星空，似乎在沉思。
他右手血管在皮肤下方完全撑起，远远看就像是狰狞的蜈蚣，从他的心口和丹田流向右侧肩膀。使得少年那本就清瘦的面庞显不出一丝血色，他的心力用尽，不断咳嗽，像是重病缠身。
有人此时从远方御空而来，将地上砂砾吹起......烟雾散去，是那祭祀服饰打扮的身影。
“师尊已经醒了么，您的身体...尚可安好？”
诸葛锦绣上前一步。
星光之下，只能隐约看见他作揖的手，抱得很紧。
“被您藏在山后的孩子我已经送回去了，就放在镇中南边街巷的第二户人家之中。”
可也因抱得太紧，都开始颤抖起来。
“浮生安全送回就好，快些坐下来吧。”
何衎轻轻挪开一个身位，却看见那诸葛锦绣迟迟没有走上来，以为是他看见自己用他的宝物器皿用来沏茶，才不悦的。
“不要介意。”
何衎开朗地笑起来。“方才我迷糊之间再次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就用你的东西煮了些许茶叶。”
就像是每一个尚且年幼，还对世间物事永远报以善意的少年，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苦难的灵魂。
笑颜恰似和煦春风。
何衎好似看不到诸葛锦绣的紧张神色，只是温和地开口道。
“今夜月明星稀、晚风和畅，是难得的好天气。好天气都是适合吃茶的。”
诸葛锦绣低下头，不敢正式少年的面容。
“师尊......”
他言语中满带自责。
“师尊，您还是怪罪于我吧，弟子擅自作出决定。”
何衎脸上的笑容稍稍淡去，沉默了好久好久，方才开口。
“为何将她留下呢。”
何衎回身看他，又和声道：“不是说好了演的这一场戏，是将两人都‘赶走’么？”
诸葛锦绣看见那双眼睛，就像是看见了水波无痕的海面。
分明那么平和，可谁又晓得何衎内心深处的暗潮涌动。
似乎他那样一双经历了无数风霜，依旧明亮的眸子，也会有开始变浑浊的那一天。
“弟子锦绣，知错了。”
诸葛锦绣深深欠下身子。
虽久久未见何衎应下言语，也没有将身子抬起的倾向。
“终究是我临时起意，才想要将小师母留下。”
何衎一怔。苦笑道：“你方才叫她什么？”
诸葛锦绣不解地抬起身子，疑惑道：“那武家小丫头既然是师尊夫人转世花瓣，那称为小师母，又有何不妥？”
“你怎么还问出有无不妥这种话来。”
何衎眼角跳动，气上加气，似乎也好像也没那么恼了。
“不同出身，不同境遇，哪怕是相似的花，也终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这女孩的人生，终究是不要和我扯上关联来的比较好。”
话音刚落，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诸葛锦绣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摆手制止。
何衎摇头道：“此事就不论了，在她醒来之后不要再提就好。”
少年又咳了几声，才艰难说道：“可你是为何才想留下她呢。”
诸葛锦绣压下身子，缓步走到何衎侧身后，缓缓道来。
“师尊之前说过，若想要取回您被青叶道花所压制的力量，需要找齐散落世间的十二片花瓣。”
他接着说道：“既然现在第一片已寻到，再不济也能让您取回一部分境界，既然要选择入世，有一点防身的底子，总比之前那毫无内力和真气的情况要好上太多了。”
何衎失笑道：“你在担心我，会被人杀了么？”
“此世间怎样也找不到那样的人。”诸葛锦绣一边隔空渡去真气给何衎延缓苦楚，一边道：“若是能够拥有一定的力量，处理很多事情来都会快不少。”
“你说的对。”
何衎点了点头道：“可惜我没有你们那般聪明，对我来说时间快慢都没有什么区别，偶尔做个笨蛋也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
少年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突然说道：“如今你把人家的妹妹扣留了下来，怕那武家小哥是会记恨你的。”
诸葛锦绣却只是笑道：“有没有可能，这小兄弟不是因为这小丫头，而是因您而憎恨弟子的呢？”
“我？”
何衎呆住了。
“他又为何会因我而动怒......”
诸葛锦绣叹道：“在他看来，小丫头对我有用，所以暂且安全。而凡身的您却危在旦夕，既是因为伤势颇重，也是因为弟子本身......您和他皆为义气之人——您救了他，而他却没有做到。”
师尊您啊，为何从来都是为别人所想，就没有一分一毫为自己想过呢？
这话深藏在他心中，没能说出来。
“唉。”
何衎眼中流露出担忧神色。
“他这一路注定凶险万分，希望不要有事吧。”
诸葛锦绣道：“是否需要弟子暗中帮衬？”
“暂且不急。”
何衎道：“在他这样的年纪，能够又这般实力的人又能够有多少呢？最后施展出的剑技，也许已让他感悟良多。此刻就像那锻造刀剑需要经历入火炙烤......只剩下千万下的锤炼了。”
何衎又轻轻道：“让他自己摸索吧，倘若能想明白，借由此剑之势一朝破士而入将，未来或许不可限量。”
诸葛锦绣道：“那弟子还能做些什么吗？”
何衎矮下身子。
拿起那摆在石桌之上，许久没有烟雾升腾的茶水。
“昨夜浮生嫌我的茶难喝，后来的汉子只会朝我扔刀子，最后还死在他人手中......已经，许久没有人与我同饮了。”
“......好！”
诸葛锦绣终究是接过那杯茶，然后同何衎一饮而尽。
确是太涩、太苦了。
那一口茶水下去，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回过劲的他才想要与何衎继续商量武箫筱后续去向之事，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少年已然睡去。
何衎的呼吸是那么沉重，那么疲惫，或许只有他进入梦中，他那苦涩的人生才得以喘息一阵。
茶水再不好喝，又怎能比得上人生的艰辛呢。
诸葛锦绣想着，如果一个人真的像眼前的少年一般在这个世间亘古存活，那他经历的苦楚一定是怎么也道不完的。
只因除了吃茶，当世已没有人，再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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