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万种人，自会有万种剑。
只因时光如金，机会难求；便总以现成之法，替代内心之剑。
剑艺一途如同苦行，哪怕通天大道只此一条，也引得世人趋之若鹜。
有人天性机敏，有人勤奋刻苦。也有那天之骄子，似乎无需经历多少磨练，便能超脱凡境，踏上通天征途。
何衎见过很多平凡人，自然也与不少天纵奇才结下不解之缘，所见剑艺更是数不胜数。
可唯有那一剑，足矣让他惊叹。
直到今日，心中也依稀记得那女子恍若斩尽一切的洒脱。
......
那还是何衎留在蜀山的第六年。
月神历1854年，蜀山，第三峰。
白伽笙在笨拙的劈砍着山间的竹子，她的木剑早已钝了。
太阳从升起走到迟暮，七八个时辰过去。少女纯白的宽袖几乎都以被染红，但竹林间劈砍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你竟然还在此处。”
少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的身子消瘦，
“……”
少女顿了些许，低头砍的更加卖力了。
何衎看白伽笙没有搭理自己，反而是想用那烦人的声音赶走他。笑道：“你这样砍下去，几天几夜怕也是砍不完的。”
少女那深紫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何衎几眼。
“你不也一样被师父责罚来削竹子，你笑甚么？”
“我不是故意的。”
何衎道：“你这样用蛮力挥舞，剑会钝得很快。何况这吸收了充盈灵力的石竹。”
她的鼻子皱起来。
“剑，就本该如此劈砍才是。”
何衎失笑：“所以你才会被责罚啊。”
白伽笙道：“你走不走，不走等下我所砍的，就不是眼前这坚硬的竹子了。”她狠狠瞪了一眼何衎，遂又追道：“我这剑虽然钝了，但是削去皮肉还是很简单的。”
“是么？”
“要不要试一试？”
何衎忙吧双手放在胸前轻摆，无害的笑起来。
“你方才在这人间游历不足十年，怎么就变得如此……带刺一般。”
“要你……”
白伽笙嘴里的“管”字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到底是谁？”
少女仿佛变成了受惊的小兽，原本生人勿进的情绪更加强烈了，仿佛被什么踩到了尾巴一样，应激起来。
“因为，是我唤醒的你呀。”
少年那双漆黑如珍珠的眸子，人畜无害的眼神，就像黑洞。
一旦微笑起来，就总有一种无法让人拒绝的本能。他好像就是一切善意的集合体，只要听他说上几句言语，哪怕你的情绪如何再坏，也无法对他升起半点恨意。
或许还会对自己的唐突感到歉意。
白伽笙看着那双漆黑如永恒的眸子，一瞬间也几乎失去神志。
“你…”
她几乎呆住了。
“原来是你啊，我早该想到的。”
白伽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剑，再看了看自己已经生出血沫的双手，无法得知她的内心如何波动。
“如果是你，一定知道我的困惑吧？”
“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何衎无奈。
又道：“宗门的比试就在月初，你总不该是在心烦这些吧。”
“当然不是！”
少女冷哼一声。
她猛然踏出一步，全身的力气凝聚于一点。
“砰！”
血雾在空气之中蓬勃出来，在无暇的月光下是如此凄美。
白伽笙的双手在猛烈的一记横斩下彻底折断了，那袖口彻底被血液浸染。她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随意的把臂膀无力垂下。
那木剑也在落于地上的瞬间四分五裂，完全毁去。
“他们说，我的剑是笨剑。”
“略有耳闻。”
白伽笙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雪白的颈暴露在空气之下。“可是笨剑又怎么样，能够取人性命，那就是好剑。”
“笨剑也许不笨。”
“你也觉得我的剑笨？”
被狠狠盯住的何衎，他只得又闭上嘴巴。
她怒道：“为什么人们会习惯于，空有招式，而没有功效的剑艺呢？”
“……”
何衎看向她的双眼。
“人们的生活里又不只有争端和战争，纯粹的人，总有纯粹的欲望。就像复杂的人，也会有建设更高一级别形式的需求。”
“你是说，简单的剑，他们已经修习到极致了么？”
白伽笙低头沉思片刻，又道：“不然，怎么会弄这样的花招。”
“也许没有，或者应该说没有必要吧。”
何衎道：“人们的时间和我们相比太少了，他们需要选择，而我们不需要。很多明明可以精至更高级的技艺，往往就在人们对于时光的恐惧里面磨平了。”
“我不懂。”
“你可以用你的‘道’来引导他们。”
何衎笑。
白伽笙看向他，那双漆黑的双眼里，好像孕育着一片宇宙。
“笨剑，本就是天下最快的剑。”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
无念、无想，单纯攻击的欲望。
甚至不配称作技艺。
那是正面对决的无上决心。
那是一念永恒的抱负，穿透了时间空间的界限，仿佛世界的边界也被这剑的锋芒撼动了。
蜀山十峰，直至终战，无一败绩！
少女撑到最后的时刻明明已经站都无法站稳了，可为何捏住剑柄的手，还是如此果决。
就像有什么超脱意志之外的事物被凝聚于她的双手之下。
慢的剑，快的剑。
在如此决然的比试下又有何分别？
……
何衎的双眼看向夜空，很多年前他也和某人在一片星空下共赏这片天地。他的眸子穿透千年时光，一切如流水走向某处。
就像是这剑的朝向。
武文均、武阮儿两人的内力，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爆发出来。
这是无数的见招拆招中的最后一式，是凝聚了两人对剑意理解的终极一剑。
“神剑秘奥义，叶天流，无归！”
“叶天流，水平横斩。”
顷刻之间，这方天地里的空气，好像都稀薄了几分。
时间也在这小小的领域里面被停滞了，慢剑的神，快剑的意，碰撞出了超出了两人境界的区域。
还是那样的一斩。
简单的剑。
甚至算不得正式踏入修士境界的少女。
迸发的尘埃中，女子一人孤立于原地。而另一人不住后退，几乎要从不远处的悬崖边上坠下。
鲜血从武文均的嘴角留下，他显然败了。但他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萎靡，反而好似愈加振奋。
像是看到了某种足矣让自己汲取的，能够向上晋升的“物”。
远方的少年。
轻轻把遮住浮生眼睛的手拿开。
这不是能够让浮生看到的招式，这剑太纯粹，已经到了可以影响凡心的程度。没有一定的道心，甚至终生会败于对这种无上技艺的心理威吓下，再也不能有任何武艺上的精进。
何衎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重合的道心。
就像千年前的那一剑重现，如此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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