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梦中,小川秋也很难设想出在床上与玲花瞪着黑眼圈对视的场景。
“早上好。”
玲花不太自然地道出早安,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下定决心,缓缓起身。
“早上...好?”秋迷茫地看着没有任何铺垫便陡然出现在枕边抢自己被子盖的玲花,正在纠结首先问她“为什么钻进自己被子”还是先确定时间,以免家长敲门闯入的时候,注视到小林玲花的“灵衣”,更是陷入了怀疑人生般的迷惑。
小川秋急速检索着适合描述少女衣着的词汇,很快,他找出了答案——
皇帝的新衣。
[你和玲花是什么关...算了请当我不存在吧。]灵魂宝石猛地一震,随即麻木地躺倒在柜面上,百合子的声音在彼此二人的频道里幽幽回荡:[我也没什么打扰的资格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
“呐,秋,看着我...”
玲花将双臂放在秋的身侧,红着脸竭力营造出“诱惑”的氛围,终于,她发现少年的视线下移,内心立刻生出安心与危险并存的感情,但下一刻,少女便意识到,秋并没有用男孩子本该有的目光盯着她,反而是在...检查他的衣服是否完整。
[你又不吃亏,而且其实我也蛮想看!]
[你给不出建设性意见就不要再打岔了!]
“呃,那个,玲花你可能忘记召唤灵衣了,对不起不小心看到,请你先穿好衣服吧!”秋流着汗,像被醉汉接近的少女那样被玲花堵在墙角:“为什么突然...”
“我故意——的!”小林玲花伸手托住秋的脸,强迫他将贴近墙面的视角重新转回到自己身上:“快点。”
“啊?”
“看着我,然后评论,赶紧!”
“我正在看啊...”小川秋脸上写满了担忧,平稳地瞄向玲花的头部:“发,发烧了?”
“不要只看脑袋...总该有点想法吧,其余的部分有什么感想?”玲花无语地拉开秋遮住眼睛的手:“节约时间,不然说不定待会有人来。”
“我也不想被家长看到...”
你的家长明明就在场!
秋的目光触电般在少女的肌肤上轻点,匆匆瞥过后,便连忙收回:“挺...挺好的。”
玲花抿起嘴唇,任由时钟的最细长的指针行满一周,方才在寂静中开口:
“我是认真的,想要听听秋的想法,不用害怕,说的再详细些。”
“...皮肤很细腻,毛孔很小,然后骨架也很好看...”秋斟酌语言,犹豫地说:“...算是我的理想型?”
“百合子,你能感受到秋开口时的情绪吗?”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嗯,好像很压抑?我不太理解原因所在。]
“果然呢。”玲花叹了口气,光芒闪过,她召唤出灵衣跳到木质地板上,凝视着小川秋,无奈地开口道:
“秋不太一样,你是弯...不,某种意义上是直的。”
[难道他是同性恋吗?]
“不是哦...”
金色的阳光划过少女的角膜,小林玲花透过秋的眼睛,郑重地面向森百合子:
“我听八木叔叔说了,‘她’的愿望——”
“想要成为女孩子。”
叮铃铃。
无论屋中局势如何变化,闹钟仍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责任。
是时候从梦中醒来了。
“多谢惠顾。”
“这种牛角面包我很喜欢,不知道对你而言是不是糖浆过多。”小川秋走出便利店,将面包递给坐在长椅上的玲花:“可惜家里的牛奶是袋装的,喝起来方便吗?”
“小问题。”
少女接过面包,撕开包装后,像仓鼠一样小口但相当迅速地将其咀嚼成柔软的团块,另一只手以惊人的平稳度捏着袋装牛奶,用虎牙扯开后,仰头饮下,灌溉着奋力蠕动的消化道。
今天的“小川秋”格外有食欲,不但将早餐全都吃完,连牛奶也消灭的一滴不剩。在秋的爷爷奶奶看来,比起使恩格尔系数略微上涨的开销,他们更关心小川秋这种挑食的孩子能不能摄取到足够营养,因此毫不犹豫便通过了袋装牛奶的补给计划。
“嗝。”玲花放下塑料包装,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抬起手,正准备用手背地拭去嘴角的奶痕,却发现秋已经递过手帕。
“谢谢。”
“没什么。”秋抬起头,空气组成的蔚蓝深洋今日也依旧高悬,尘埃散射着来自恒星的光辉,为其涂抹色彩,自身却隐形于这无垠的墙壁中,不见丝毫踪迹。
2011.10.19
周二,平淡无奇的一天,毋庸置疑的工作日,行人因此步伐匆匆,汽车潮涌奔行,尾气卷走晨露,宣告着城市的苏醒。
但,对于学生而言,上学的时间还可以再晚一些。
秋平时早睡早起,大概六点半便会起床,这也是二人坐在长椅上休憩的底气所在。
“玲花不早点去学校补作业吗?”
“没写就是没写,大不了挨顿骂。”玲花将垃圾精准地丢进垃圾桶,抱着脑袋仰靠在椅背上:“好困...先休息一会。”
“消化食物影响了脑部供血吧,还有熬夜积攒疲劳的原因。”秋将坚果包放进口袋,准备课间喂食丘比:“所以为什么要那么做?未免有些...”
“太刺激,是的。”小林玲花生无可恋地开口道:“八木叔叔和我讲的时候我就已经傻掉了,急忙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睡得很深,所以,想出了一个比较...独特的方案。”
“虽然可以在学校和日常中慢慢试探,但是我觉得以秋这种性格,连自己的愿望都能藏这么久的话,想要弄明白实在是太困难,就想通过突然袭击的方式来探明。”
“况且,对我们而言...进展快一些也不算错吧。”玲花望着行人,或许年轻人都在睡懒觉,除了零星的几张稚嫩面孔,尽是中年人的身影:“就平均寿命而言,我不太觉得我能活到他们的岁数,抓紧时间嘛。”
[难为你了...]百合子略带同情。
“再重复一遍,我并不后悔成为魔法少女。只要心愿得以实现,些许代价都是些小事。”小林玲花伸了个懒腰,在惊呼中躺在了秋的腿上,遥望着彼此灵魂的窗口:“秋是怎么想的呢,愿望实现了吗?”
“...我只是憧憬于魔法少女的形象,想成为正义的伙伴,碰巧有资质才许愿的,现在已经很满足——”
无论小川秋准备出多少精巧的假面,百合子都能揭得干干净净;
[内心酸溜溜的呢。]
“...主观感受不影响客观描述的真实性!”
外人看来十分亲密的“情侣”姿势,没有给秋带来任何触动,看着玲花,首先感到的并不是爱慕,更多的是艳羡,以及对自身的拒斥。
“昨天离别的时候,秋对我说过,要为魔法少女以外的人生做打算,结果我思考了整整一晚都没想出来,你是怎么考虑的?”少女抬手拂过少年的衣领:“像平常男人那样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还是说,根本没计划过自己存活的可能呢。”
秋伸手将玲花轻轻推开:
“在魔法少女方面,我可是玲花的前辈哦;而且,我所认识的那个女生,是虽然总是闹出笑话,但实际上比谁都认真钻研,用心去理解,用笑容面对生活的玲花,大清早不务正业,操心同学的隐私问题,太差劲。”
“好奇心溢出的追问会被讨厌的,小林同学!”
“等等!我道歉...”玲花见小川秋仿佛赌气般走远,连忙小跑着跟了过去,由于原本的校服泡进了湖里,在她“夜袭”的时候还没干,出门时为了降低灵衣带来的魔力损耗,向秋借了一套——体型出乎意料的合适,尽管下身的长裤会为她增加不少议论。
“不要生气了嘛,好了好了,我就不卖关子铺垫,直接步入正题喽。”小林玲花拦到小川秋身前,在调皮地伸出手指:
“既然愿望的实现不尽人意,为什么不思考魔法之外的解决方案呢。”
“魔法之外的...方案?”小川秋迷茫地重复道。
“现实中变成女孩子的方法啦!秋的情况虽然少见,但用心寻找,总能发现先例的。”看着少年手指上透明的戒指,昨晚的对话闪过脑海——
“是啊...对!那就说得通了!”熄火的汽车中,玲花喃喃自语:“难怪秋被开性别玩笑的时候根本不像其他男孩一样在意,打工的时候穿裙子也很踊跃,原来...”
“性别玩笑...”
八木原智夫摸出香烟,掏打火机时瞥见少女警告的目光,佯装收回:“是不是‘好可爱我还以为你是女孩子’这种?”
“那种特立独行的男生,其实...我的兄弟,你的父亲小林宏史,他也是这样的。”
“呃——”小林玲花拼命回忆着父亲生前留下的印象,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虽然父亲他好像...着装仪态很严谨,然后,好像留过单马尾,但但但...只不过是与通常性别特质不符吧!”
“他都成家了啊!”
“说实话,单从这些细节判断,本人不做声明的话根本无法肯定,不过,还有更具说服力的证据。”八木原智夫趁着少女呆愣,很自然地点燃香烟:“他能看见魔女。”
“能见到丘比,使魔和魔女,这是魔法少女和具备资质者的特权;我也进入过结界,但当时只能被他拽着手,奔走在无垠的黑暗之中...啧,就因为这个天赋才叫他得逞的啊。”
“他不该许愿。”八木原智木拉下窗户呼出烟雾:“对异性感到憧憬,怀疑自己的性别...青春期的孩子从不少见,等到年纪大了之后,肯定能想明白。”
“我大概明白了,你认为只要丘比不出现,秋他一定会在长大后像普通男生那样成家立业,所以叹惋他“偏离正轨?”
在警部补诧异的目光中,玲花推开车门。
“你去哪?”
“八木叔叔,你虽然具备对魔法少女的基本常识,但,实际的感受,只有我们能明白。”小林玲花抚摸着身旁商店玻璃中的倒影:“如何用愿望点燃灵魂,你没体验过。”
少女微微侧目,轻声道:“所以你难以理解我们祈愿的真诚,之所以魔法少女获得了各自唯一的魔法,大概就是因为...我们在许愿的瞬间,灵魂里再没有别的想法。”
“假如心灵的全部都在希望成为女性,你能理解这份愿望背后的可怕吗?”
而且,即使我表现得这么亲近,在他的神态里都完全没有激动,反而充满某种畏惧,拼命地想要逃离接触。
大概已经不具备回头的可能性了吧。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秋落寞地低下脑袋,不自觉地抚摸着手背:“单纯改变外貌,我可以用魔法实现得比任何人都彻底,但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原先的人际关系。”
“起码可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做你自己啊。”
“...已经做过了。”
作为夜晚中孤独抗击魔女的白骑士,以及,第一次散步的时候...又如何呢,如果走到阳光下就必须隐藏自己,还不如一开始便没体会过真实。
“结果呢,与森百合子的因果重合了,这就是用他人外表建立联系的后果。”玲花分析道:“我能理解秋想要表达自己真实心愿的感受,但最后大家记住的不是小川秋,而是本应逝去的森百合子。”
“倘若未来继续这种行动模式,等那块石头的效力结束,和秋相关的联系没有进展,认识我妈妈的人却越见越多,小川秋不就彻底被取代了嘛。”
“玲花,你的意思是...要我以自己的形象去当魔法少女?”秋稍作想象,立刻表示出担忧:“不行吧,一定会被当作...”
[我倒是觉得,你的条件蛮不错的。]
“欸?”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面对“夸奖”,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就算是我们女生,也有对自己外表不满的情况,但不妨碍自我表达!”玲花抓住机会:“假设有一半人的外表并不出奇,考虑到女生再除以二,可以推出至少四分之一的人都会面临困扰,那又如何?”
“优秀的自我评价机制可不是单纯的自卑,用适当的标准审视自己,你可以的!”少女柔和地笑道:“不然我为什么会看上你啊。”
“...不会很恶心吗?”不知不觉间,泪水湿润了眼眶,秋抱着肩膀颤抖道:“这样的...自私又不切实际,想要成为女孩子的我...”
啊,我果然很差劲。
潜意识指挥着身体,在反应过来前便做出博人同情的姿态,这不是在绑架玲花肯定自己吗!
但是,但是...真的很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完全没有。”小林玲花将秋拥入怀抱,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你一直是我心中的优等生。”
“呜——”
发声器官陷入无法自控的抽搐,秋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情感喷涌时,思维依旧片刻不停地运转:
[谢谢你,真的...我特别害怕会被拒绝,如果玲花你否定了作为女孩子的我,我真的就...]
“我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啦,而且,秋用心里通讯讲话时,感觉完全是女生的声音哦。”
那鄙视自己的人也至少尊敬在他自己之中那在鄙视的人。
“呜哇!——”
哭声更加嘹亮,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玲花顿时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
[他,她啊...]
哭声戛然而止,“小川秋”瞬间破涕为笑,拉过小林玲花便狠狠亲了一口,随即,“少年”促狭地比了个鬼脸,拔腿就跑:“其实可开心了。”
“等...啊!可恶的森百合子!”玲花回过神来,气鼓鼓地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包:“别跑!”
[你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啊!]
森百合子品味着小川秋羞愤的声音,拿起手帕抹去泪痕,迎着微风奔向前方:“普通男生的日常你不喜欢,我却很感兴趣,难得重新活一遍,消失之前,我也想试试‘性转’的生活嘛。”
“难受就交给我!看本大人如何...”
啪嗒——
上田安娜弯腰拾起铅笔,从背后疑惑地偷窥着前排的秋和玲花,最近他们似乎形象大变。
[错了!]
“小川秋”神色灰暗,心底响起恨铁不成刚的懊恼:
[你好好验算一下,亏你三行计算每次都能搞错正负号,但凡多一行说不定答案就对了呢!]
小林玲花在身旁捂着嘴,身体不断颤抖,拼尽全力压抑笑出声的冲动,通过秋的提醒,默默改正了一半的错题。
[眼神别乱瞟,老师在讲重点内容...玲花很好看也不能总盯着!]
安娜僵硬地低下脑袋。
好夸张,恋爱真可怕。
学生间彼此的谈笑生在走廊中穿行,却在久世律子身旁归于沉寂,作为班主任的她透过教室后门的窗户,麻木地看着“小川秋”和小林玲花互相抢便当往嘴里塞。
周围同学们的欢呼声一浪胜过一浪,她将手中的心理中心预约表抬起又放下。
“青春期...”
久世律子咬牙切齿:“挺多变呐。”
小川秋,小林玲花...
二位,家长会后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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