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沛是一个普通人。
老实巴交的他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田地过日子，三十岁那年，他用着年轻时积攒下来的一点银子，娶妻生子。生活虽然说不上圆满，但也算是幸福。
但神灵的眷顾却并未降临到他的身上，结婚没几年，妻子便病逝。他独自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本想安享晚年，但五十三岁那年，他的独子被路过的土匪砍死，最后见的一眼，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遭遇两次重大打击的他万念俱灰，曾生出寻死的念头。但幸运的是，在邻居的介绍下，他有幸参加了一次白莲教的传教会。
【众生皆平等，你所遭遇的苦难，是神明赐予你的考验。唯有历经重重磨难，才可迈入长生大道。】
那时听到的话，一直铭刻在他的心中。自己如此不幸，原来是因为自己是被神明选中的人。他未来有望长生大道，岂能轻易死去呢？
现在的他生活虽然依旧艰苦，但却并不痛苦。他除了每天耕耘祖上余下的那几亩田地，剩下的时间，大多都用来参加教友交流会。
这一天，他一如既往地参加了教友交流会，无意间从他人的口中听闻到了尸群围城一事。
他心中虽然害怕，但坚信这是神明赐予他的考验，只要撑过去，他便距离长生大道又近了一步。
在交流会结束后，他返回家中。正要诵读一遍白莲教的教经，却听到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于沛打开门，却看到云州城的卫兵们站在门外。
“知府大人有令，要你们交出家中九成的余粮！”
于沛神色大震，他家中余粮本就没有多少，再交出九成出去，怕是撑不了几天。
他让出一条道来，毕恭毕敬地对卫兵们说道：“麻烦各位大人了。”
不必阻拦，不必反抗。所有遭遇的痛苦磨难，都是为他日后的长生大道铺路。
本该保护百姓的卫兵们，此刻却如同土匪一般，肆意搜刮着粮食。他们背着麻袋扬长而去，继续走向下一家。
“哇哇！”
一道黑影掠过天边，似一柄黑刃，划开了掩盖在云州城上的那一层名为“安宁”的虚伪幕布。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于沛一样，有人试图反抗，但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刀锋。
这座城沦陷于血与杀之中，而一阵疯狂之后，剩下的，只有空洞的麻木。反抗者皆已死去，剩下的人，不过是沉浸于白莲教编织出来的一个美梦之中的可悲之人。
一枚黑羽缓缓从天穹上飘落，落于大地，流淌在地上的血液，为它添上了一分鲜红。
代表死亡的乌鸦在天际之上飞行，那双血色的眼瞳凝望着地面上的景象，似要将一切都映入眼帘。
它在云州城的上空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平安商行二楼的窗户上。它用喙轻啄自己的羽毛，目光玩味地看着房间内的楚空澈，道：“二十三个。”
二十三，是今晚云州城所死去人的数目。楚空澈轻声长叹，眼中露出深深的嘲讽之色。
偌大的云州城，胆敢反抗的只有二十三个人吗？
乌鸦偏头朝窗外楼下望去，轻笑一声，道：“你有客人来了。”
客人？
楚空澈微微眯起双眼，今夜云州城虽然死了人，但也不可能现在就过来买棺材，所谓的客人，是指那个吧？
而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的，也只有那个人。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上门？
店门外，贺有理静静地凝望着写着“平安商行”的牌匾，他缓缓收回目光，望向从二楼走下来的楚空澈。
楚空澈笑眯眯地来到前台，对那贺有理说道：“知府大人怎么今日有空过来？莫非是来小店买几副棺材的？”
贺有理突然笑着拍了拍手，随后，身后的卫兵们背着几个麻袋走了进来。楚空澈轻瞥一眼，好奇道：“知府大人这是做什么？”
“这云州城外尸群围困，在朝廷驻军到来之前怕是开不了城门。我怕楚大人府上粮食不够，因此特意来送上一些。”
楚空澈眉头轻挑，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几个麻袋。他冲贺有理微微一笑，道：“那便谢过知府大人了。”
贺有理哈哈大笑，道：“楚大人不必客气，本官还要去安抚百姓，便不久留了。”
“知府大人慢走。”
楚空澈目送贺有理离去，随后返回二楼的房间。他刚打开门，就看到燕老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楚空澈眼中出现一丝意外之色，道：“老爷子你又找我做什么？”
“那些粮食你不该接的。”燕老爷子望向窗外贺有理离开的背影，“那些百姓不敢对他做什么，但心中的愤怒怕是会发泄到你一个外来者身上。”
“那种东西无所谓啦。”楚空澈一脸轻松地坐到燕老爷子的面前，“我又不在乎这些。”
“但看眼前这情况，贺有理的确是有些手段，现在没有乱，之后的七天怕是也不会乱。”
楚空澈轻尝一口茶水，淡淡道：“七天内不会乱，那就再等七天。”
燕老爷子嗤笑一声，道：“七天之后，朝廷的驻军必将抵达云州城。到那时候，没了城外的尸群，这云州城更不可能乱！”
楚空澈嘴角微微上扬，狡黠道：“谁说朝廷驻军七天之内必然抵达？”
燕老爷子瞳孔微微一缩，面色一沉，道：“你胆敢阻拦朝廷驻军？”
楚空澈摇了摇头，道：“这倒不至于，我只是派人拦截了云州城的消息，等他们自己察觉，怕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燕老爷子神色复杂，低沉着声音道：“短短一夜之间便死了几十人，这一个月下去，又要死多少人！”
楚空澈微微一笑，道：“那么问题来了，燕老爷子你觉得那些百姓是否会想到这一点？”
燕老爷子眉头皱起，道：“你是想逼反这些百姓？”
楚空澈微微颔首，道：“不错。”
“但这样是不可能的，贺有理必然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他定然会派白莲教去安抚这些百姓。看今夜的情况，这些百姓身中白莲教的荼毒颇深，再者只要贺有理愿意分发一些粮食，就算是一个月的时间，怕也是会熬过去。”
“可是那样的话，不就更好了吗？”
燕老爷子神色一动，心中了然道：“莫非你是想从白莲教入手？是了，贺有理统治云州城的根基便是白莲教，但白莲教在云州城时间虽不久，可百姓已经深受他们的荼毒。你想铲除白莲教，这百姓倒是成了你的第一大阻力。”
“何必铲除白莲教？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不是更好吗？”楚空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更何况起死回生什么的，我可是专业的。”
燕老爷子目光微微闪烁，的确，如果单单只是控制住白莲教，倒是比铲除他们要轻松。不过……
他凝视着楚空澈，道：“但你如此做，日后这云州城是听你的，还是听大周的？”
说到底，这云州城的百姓信的还是那白莲教，只是这背后的主人换了一人。
即便之前说好了放任楚空澈去做，但在大周领土的问题上，身为巡天司司主的燕老爷子仍不愿退后一步。
他可以无视楚空澈武朝余孽的身份，但绝不能看着他去蚕食大周的土地不管。
楚空澈面色一僵，他的确是有些小心思，这时被人一语道破，难免会觉得有些尴尬。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开口说道：“要不一人一半？”
“好啊。”
出人意料的是，燕老爷子居然开口答应了下来。楚空澈神色一愣，他可不相信燕老爷子会同意如此愚蠢的要求。他一脸狐疑地看着燕老爷子，道：“真的？”
燕老爷子淡然地喝了口茶水，轻瞥楚空澈一眼，嗤笑道：“你说呢？一人一半？这么蠢的话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这不是跟您老商量一下嘛。”
燕老爷子趁喝茶水的功夫细细思索，他缓缓放下空茶杯，道：“云州不可让，这一点你是别想了，但我可以用其他的条件与你交换。”
楚空澈心中起了兴趣，道：“什么条件？”
“我可将你引荐给闻人照。”
楚空澈瞳孔微微一缩，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低沉着声音道：“你说的可是太傅大人？”
燕老爷子见楚空澈有点心动，神色虽未动，但心中已有窃喜之意。他微微颔首，道：“不只是太傅，他还是英国公长子，青州剑宗宗主的女婿。如何？”
这时的楚空澈已经冷静下来，他目光微微流转，摇了摇头，道：“他的势力的确很大，但就算是老爷子你的引荐，他也未必会全力助我吧？”
燕老爷子轻瞥他一眼，轻笑一声，道：“我说的引荐，可不是指官场上的引荐。”
“哈？”
燕老爷子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愣神的楚空澈，悠然道：“他有个女儿，正好到了适婚的年龄。”
“你……不会是想把我介绍过去跟他女儿相亲吧？”
“不错。怎么样？若是你成了他的女婿，这太傅，这英国公，这青州剑宗，不都成了你的助力？”
楚空澈眉头忽然皱起，道：“不对啊，我记得闻人照有七个儿子，但女儿只有一个。”
“有什么问题吗？”
“不，问题很大吧？他那个女儿……年龄都已经三十了吧？这算哪门子的适婚年龄？”
燕老爷子呵呵地笑了几声，劝慰道：“年龄不是差距，你就没听说过吗？女大三，抱金砖。这大你……十多岁，你能抱好几块金砖呢！而且人家的年龄也没到三十啊，她今年才二十九岁。”
那也没什么差别吧！
楚空澈呵呵几声，目光玩味地看着燕老爷子，冷笑道：“你当我没听说过神都魔女这个称号？闻人绮罗，至今相亲一千六百三十三次，次次都对相亲的对象下狠手。听说最狠的那一次她把人打的三个月内都下不了床。至今二十九岁都没嫁出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呵呵，燕老爷子，你对我可是真够好的啊！”
燕老爷子一脸淡然地喝了口水，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羞愧。他笑眯眯地看着楚空澈，道：“你就说要不要吧。”
“自然是要的！”
楚空澈目光灼灼，那可是当朝太傅的女儿，英国公的孙女，甚至还和江湖势力有关系。只要成功，将为日后的造反节约很多的时间！
燕老爷子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如季孤煞说的那般，这小子，但凡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狠狠地抓住这个机会！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后果，燕老爷子根本就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闻人家的那个小姑娘，喜欢的可是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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