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鄰居小姐!》
「那個……」
用從房東那裡拿到的老舊鑰匙插進門鎖之後,我正在心底咒駡怎麼除了外表寒酸破爛之外連鎖頭都這麼爛,就聽見了自身邊發出的小小聲音。
扭頭往旁邊看去,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女生正躲在隔壁房間的門後,探出頭來有些怯怯地瞧著我。
看見對方的樣子,我差點把手上的行李跟袋子掉落一地。
媽呀!超像貞子的!
又厚又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幾乎遮掉了半邊慘白的面頰。不過幸好對方稍稍撥開了劉海,才不至於遮掉整張面孔,但是僅僅露出半隻眼睛這樣緊盯著人還是挺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好像恐怖電影裡隨時會跳出來猛然把人擒住然後將他生吞活剝似的。
「呃……妳好。」我楞了一下,然後勉強笑一笑十分公式化地打了聲招呼,畢竟人際關係還是得搞好……即使我完全沒有和眼前這位搞好關係的意願,「啊,我叫阿彥,今天才剛搬來這裡。妳是住在隔壁的人嗎?請多多指教。」
對方好像有點受寵若驚地將身體一僵,然後有點結巴地回答:「您、您好!我是住在隔壁的伊知……今後請、請多多關照……」
連說起話來都有些氣若遊絲的,這樣的人成爲了我的鄰居真的沒問題嗎……另找居所的念頭在我腦袋裡瞬間閃過,但是基於經濟上的問題,這個念頭馬上就被現實給兇暴地痛打一頓、踹向一旁,然後被狂妄地大吼一句:你少做夢了!
我一面用力地扭轉鑰匙一面在心底祈禱兼痛駡:快給我開門啊混蛋!這怎樣都開不了門的鑰匙是怎麼回事啊!這種價錢的公寓果然沒好貨——!
在我如此地虔誠祈禱門鎖快點被打開的時候,隔壁的鄰居小姐還是躲在門板後保持探出頭來的姿勢盯著我,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沒事這樣被別人盯著怪讓人心裡不舒服的,而且對方還是個像準備爬出來食人的貞子一樣的人。「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不要那樣盯著我呢」——在我因實在受不了心理上的壓力而將這句話脫口之前,她就先我開口了。
「啊,對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嚴肅而低聲說道:「搬進這裡之後,請你一定要小心『那種東西』……」
——那、那種東西?
「因為您才剛搬進來,所以不知道吧?這裡還挺有名的,有很多人都是因為事先不知道所以被嚇到了,還有好幾個人待了幾天以後再也受不了,立即就退房搬家,讓房東太太因為房子都租不出去而傷腦筋了好一陣子……」
皮膚上的雞皮疙瘩都非常默契地站了起來,我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那種東西指的是什麼東西!而且還有不少租過這間房間的人被嚇到退房?該不會曾經有人在這裡吞安眠藥或是上吊自殺吧?這難道是一間凶宅?
「不要意思,妳說的『那種東西』,該不會是指……?」我以試探般的語氣詢問,引導她說出謎底,千萬不要給我那個最可怕的答案啊——
「沒錯,就是那個——蟑螂和老鼠特別多哦,請您一定要做好準備……」
那瞬間,我楞了愣。
「……蟑、蟑螂?」
是蟑螂嗎?真的是蟑螂嗎?就只是蟑螂而已嗎?
聽我這樣倍感懷疑的語氣,她反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嗯?是蟑螂沒錯,還有老鼠,您以為會是什麽其他的東西嗎……?」
不是那個預想中的答案讓我鬆了一口氣,不過又再度憂慮起來。這個女孩應該沒有對一個初來乍到的新鄰居說謊的必要,她看起來也很認真不像是開我無聊玩笑的樣子,也就是說目前為止確實有不少人因為蟑螂和老鼠的問題而被迫搬家,甚至讓房子臭名昭彰租不出去,那蟑螂和老鼠的數量問題到底是有多嚴重?雖然比起那些「可怕的東西」,蟑螂和老鼠實在是可愛多了,但是數量超多一定的程度到達令人作嘔的程度,卻也不見得可愛到哪去啊……而且這裡那麼窄小,印象中蟑螂和老鼠這類生物都不太會是大部份女孩子能夠忍受的東西,她就住在我隔壁,難道都不會為這個問題而困擾嗎?又或者她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柔弱,實際上是個超強的除蟑螂達人?
無論如何,各種假設只會讓我意識到眼前的這個鄰居是多麼的詭異,「呃,謝謝妳的提醒,我會多加注意的。」
聽見我這番話,對方看起來好像有點心花怒放,慘白的臉上冒出了喜悅的紅暈,是因為我的道謝嗎?
不過啊……這個鑰匙是什麼時候才會把門打開!不要逼我撞門好嗎!那可是要賠錢的!
就在我爲了無法將門順利打開而暴躁不已的時候,一聲不詳的「啪嘰」聲終於成功瓦解了我最後一絲的耐心。
「啊……」鄰居小姐掩嘴低低地驚叫一聲。
我如遭雷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鑰匙斷了……
我只能望著這個令人想要怒吼的狀況,試圖冷靜自己的憤怒,強迫自己接受現實,深呼吸好幾次後終於得以沉穩地下個結論:
「……只能去向房東多拿一把新鑰匙了。」
我可以想像那個看起來既吝嗇又挑剔還很凶惡的房東大嬸會怎麼臭駡我一頓了,搞不好一氣之下還會讓我露宿街頭一晚作為懲罰,希望她今天心情不會太糟糕。
「咦?可是……」
對方還是一樣躲在門後像「那種東西」一樣看著我,「房東太太她現在因為要把孫女送到繪畫班所以外出了,接著到銀行存款、把送洗的衣服拿回來、赴朋友的約去咖啡店享用慣例的下午茶、然後再去去商店街買點東西、採購晚餐的食材,大概要傍晚才會回來呢……」
「不、不會吧!」我可以想像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原本計劃預定好今天內收拾行李將房間打掃乾淨的,現在才中午,要等到傍晚豈不是要在這裡呆坐五六個小時嗎!而且大學不久後就要開課了,這樣下去很可能會趕不及整理好那些瑣碎的雜物啊!
這下子可是天要我亡了……誰來救救我!
在我困擾得快要死掉的時候,這位「既友善又體貼」的鄰居小姐看我十分煩惱痛不欲生的樣子,終於從門後再探出半個肩膀,自告奮勇:
「呃……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她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又很努力地提起勇氣的樣子,「在房東太太回來前,要不要先到我家來呢……?」
□
沒有人會想到妖怪的家去做客。
好吧,雖然這位小姐出於好意友善地邀我到她家去等待,在得以向房東大嬸討個鑰匙開門之前好好地消磨時間,但是我認為待在她的家裡並沒有比在走廊上乾等待要好到哪去。在踏進她家門前,我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搞不好會進入某個像異世界一樣可怕的房間:一推開門就看見角落有著堆積著如山的詛咒娃娃,正在咧開嘴呲牙對我笑,還有一整副骨架完整的骷髏和符咒。暗色的窗簾遮掉了從窗口透進來的明亮光線,讓房間更顯陰森暗沉。架子上排列著類似於人的頭骨的東西,地板上鋪著繪上古怪圖騰的地氈,房內唯一的光源就是安放在各處架子、即將燃盡且掛著燭淚的蠟燭,以模糊昏黃的光芒映照著角落。桌上形狀各異的玻璃瓶子不是裝著冒泡的暗綠色液體,就是漂浮著蛇蝎和蜘蛛的屍體。而在我完全進入房間之後,明明沒有風,身後的門卻砰一聲狠狠關上,我彷彿被奪走了視線什麽也看不見,卻能夠清楚地凝視著眼前一動不動的她,在沉默片刻之後猝然一百八十度轉過頭來對我張開血口露出可怖的笑容——
以上,全部都是想像。
從提起地上的行李到邁步踏入她的房間之間的這短短幾分鐘內能夠在腦袋裡這麼生動且鉅細靡遺地想像出房間完整的樣子,我也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想像力來。但是在我戰戰兢兢地朝隔壁房內探頭檢查一下、以便發現任何如想像中的異狀就立即撒腿逃跑之時——反倒因為過於驚異而愣在了那裡。
那是一間比想像中還要明亮、乾淨、舒適而柔和的房間。
不僅如此,裡頭的佈置甚至還讓人覺得有點可愛。不管是雜物還是小巧的傢具都排列得十分整齊,即使是如此狹隘的房間也相當有效地善用了其空間。淡綠色的窗簾好好地用同色系蕾絲帶子鬆垮地束著,外形簡單的別緻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抬頭看去就像是一朵璀璨綻放於室內的雛菊。房間中央擺置了一張米色方形茶几,置於茶几上的藤製小籃子裝滿了暖色和素色的毛線團、收在透明袋子裡的釦子、測量布料用的軟皮尺、整齊地折叠成方形的碎花布料、古銅色的剪刀、大頭針和棒針之類的東西。這位鄰居小姐還細心地在茶几上鋪了一張乾淨的格子桌巾,顏色則是溫暖的茶褐色。桌巾並未寬大得足以覆蓋整個茶几,仍是露出了四個角和部份桌面。在較為不起眼的靠牆的地方,塞滿了各種布料和緞帶等物的小巧櫃子就放置在那裡。布料的花樣繁多,除了碎花之外,還有條紋、格紋、純色和各種圖案。
大概是爲了節省空間的關係,她的的書本並未收在大型書架上,而是整齊有序地排列在牆上書架。原木的架子穩穩地釘在牆上,我大略瞄了一眼,那些書多數是小說、童話以及關於手工藝品的工具書,還有一些是……哦,我大概只看得懂十分之一內容的原文書。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應該還是個高中生吧,英文程度想必很不錯。那些書籍看起來有點古舊的樣子,就好像是那種復古的歐式牛皮本和類似電影《哈利波特》裡那種堆滿灰塵的厚本子。除了書籍之外,架子上還擺了幾個看起來像是手工制的動物拼布玩偶,以及類似首飾盒的老舊木質盒子,上頭寫著潦草淩亂的英文字母。陽光輕盈灑落的窗臺上放了個密你盆栽,種植在透明的圓形玻璃罐子裡頭,雖然沒有開花,但那幾片細長鮮綠的嫩葉就增添了一種悠然質樸的氣息。
鄰居小姐的床就擺在一道隔開了客廳的米色掛式屏風之後,和幾乎是女生必備的小巧衣櫃緊緊相連。小心翼翼地坐在坐墊上後,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地板,哦,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好吧,真是一間跟我預想中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房間。我想連我那個念國中的妹妹的房間都沒有這麼整齊乾淨吧。因為她小時候老愛粘著我到處跑的關係,性格也有點粗魯,大刺刺的像個男孩子一樣,所以房間也是跟我類似的佈置——那就是什麽都不佈置,採取「放任主義」,除了過年或被媽媽責備之外就完全不收拾。由此可見我的房間究竟雜亂到怎樣的一種程度,幾隻蟑螂對我而言完全不是問題。希望搬到這裡之後我可以一改從前的壞習慣,好好地保持房間的整潔……希望。
「那個……您喜歡喝奶茶嗎?」
在我仔細地觀察房間佈置的時候,鄰居小姐已經泡好了奶茶以托盤端過來,輕輕地放在茶几上。從設計上看來,她家的陶瓷茶杯包括茶碟、茶匙全是一套的,還真是個性格嚴謹的人。溫熱的奶茶在茶杯裡輕輕搖曳,熱氣蒸騰。
「因為我這裡就只有奶茶,其他的綠茶、咖啡和果汁都沒有準備,真的十分抱歉……」
「奶茶?啊,完全沒問題哦,我不討厭,麻煩妳了,貿然打擾真不好意思,謝謝妳願意收留我。」
我笑著接過了她遞來的茶杯,連個杯子都這麼小巧啊,真是個什麽都小的房間。
「真的嗎?如、如果您不喜歡的話,我現在可以馬上跑去買!看您要什麽飲料還是汽水什麽的都沒問題,我馬上去買!五分鐘……不,三分鐘之內就趕回來!」
她說著就一把站了起來,手裡緊緊捏著碎花布樣的兔子口金包,一副馬上就要衝出門為我買飲料回來的樣子。我震驚地「咦」了一聲,急忙制止住對方:「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妳不用特地跑去買啦!我很喜歡奶茶!」
「可是難得有客人來訪,如果不能好好招待對方的話,我真的覺得很愧疚,竟然只能端出自己泡的奶茶來,連基本的咖啡跟果汁都沒有……」她說著聲音越來越低,突然之間又挺起胸膛來,放大了聲音:「我果然還是去買好了!您想要喝什麽嗎?不管是什麽我都會買到的,無論您想喝什麽都放心大膽地說出來吧!請不要勉強您自己喝這種劣等奶茶!」
我被她的嗓門嚇了一跳——倒也不是她的嗓門很大,基本來說她現在聲音也不過是尋常女生聊天時的音量而已,只不過是因為她突然提高了聲音讓一直以為她只會氣若遊戲輕聲細語的我嚇了一跳。我比較擔心的是她這個樣子突然發狂似地跑出去,會不會讓別人誤會這棟公寓鬧鬼啊……
「請冷靜一點,伊知小姐!」
情急之下,我扯住了她的手腕。
「我喝奶茶真的完全沒有問題!明明是我來打擾妳的,現在還要麻煩妳特地出去一趟為我買飲料不是太過分了嗎?不僅浪費了妳的時間還浪費了體力跟金錢,而且我看妳也不太適合曝曬在太陽下的樣子……」
因為臉色蒼白得有點像吸血鬼,該不會一碰到陽光灰飛煙滅吧?我不想搬個家就意外捲入命案還成為頭號嫌疑犯。
聽見我這番話,鄰居小姐雖然止住了腳步,卻有點疑惑地看著我。
「不適合曝曬在太陽底下……?」
「啊,這個,我的意思是……是、是說妳皮膚那麼白皙,如果沒有防曬就這樣爲了個剛認識的陌生人跑腿而曬黑就不好了,妳還是好好地待在家吧!請不要在意我!」
她楞了愣,臉上驀然泛起了紅暈,然後再楞個幾下,終於乖乖地坐回茶几對面的坐墊上。
爲了讓她安心不再爲了飲料的事情糾結,我立即就提起茶杯喝下一口。老實說,這奶茶雖然看起來很尋常的樣子,但是眼前這個小姐也不過是房間比較正常而已,人還是不怎麼正常,或許連帶泡出來的奶茶也不會是尋常的味道。這裡面會不會加了奇怪的東西?會不會致命?該不會是詛咒奶茶吧?譬如說她會讀心術都知道我在心底懷疑她所以用這個奶茶來報復我之類的——懷著各種各樣的複雜心緒,已經走到這一步的我無法回頭,而且在此刻半途而廢決定不喝的話她搞不好真的會衝出去買汽水,我只好心驚膽戰地強迫自己喝下去。
(……嗯?)
溫和的液體流淌過乾渴的喉嚨,隨後流連在舌尖的香甜確實令人感到驚豔,天然的香氣竄入鼻腔,令人振奮起來。比想像中還要棒的味道!我在咖啡店也喝過奶茶,雖然我是個外行人,但這兩者的味道似乎沒什麼差異,如果不是那家咖啡店的奶茶太普通,那就是鄰居小姐的手藝其實並不差。我喝了幾口確定自己不會說出扭曲事實的謊話,才面帶驚異地抬起頭:
「啊,這個……很好喝嘛。」
原本繃緊了神經的她肩膀抖了一下,「……很好喝?」
我堅定地點點頭,她一下子跳了起來。
「真的嗎?真的嗎?這個味道您喜歡嗎?太好了,我還很擔心您會不會不習慣,因為我是依照自己的喜好調味道的,心想如果您不喜歡卻因為顧慮我而裝著很喜歡的樣子該怎麼辦呢……啊,您該不會是在勉強自己說很好喝吧!」
「不不不,我沒有勉強,這真的很好喝哦,我很喜歡。」這次我可是真心誠意的,沒有說謊,「難道沒有別人稱讚過這奶茶很好喝嗎?」
「這個……房東太太和她的女兒倒是有說過喜歡我泡的奶茶……」她回想起當初的的情形,似乎開始逐漸信服我並沒有在說謊,不過一會兒又不安慌張起來:「可、可是好你們都是善良體貼的好人,如果都在騙我怎麼辦?奶茶明明就一點也不好喝,你們卻那麼善良地瞞騙我說很好喝怎麼辦——」
「不,我真的沒有說謊,妳可以放心,證據是我很快就會跟妳要下一杯了,請稍微等待個五分鐘,謝謝。」我一口喝掉了大半杯的奶茶,轉念一想又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不過啊……妳那麼確定我是個好人嗎?如果妳搞錯了怎麼辦?」不得不說,她好像還真是個容易相信人的好孩子,我似乎是誤會她了。
「嗯?您的意思是……?」
她微微撇著頭,不解地看著我,「像您這樣的人怎麼會不是好人呢?不僅那麼禮貌,還稱讚我的奶茶很好喝,甚至怕我曬黑而犧牲自己的果汁不讓我出去買,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幾個像您這樣溫柔體貼的好人了……我相信您是個徹徹底底的好人沒錯,請您也一定要相信您自己。」
……就算我是個小偷或強盜,聽了這番天真又真誠無比的話語後,即使再怎麼想要兇狠地威脅她交出錢來然後把整個房間徹底翻箱倒櫃搜索一番,也只能乖乖地把奶茶喝完接著跟她道別空手離去吧……
「呃,伊知小姐,我雖然確實不是什麽壞人,但我勸妳下次還是不要這麼毫無戒心比較好。這世界那麼大,好人卻沒有幾個,屈指可數呢。」
「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心存戒心、保持警惕嗎?」她眨眨眼睛。看久了之後,她那副披頭散髮的樣子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鄰居小姐想了想,仍舊是從長髮底下綻露毫無防備的笑容,「可是好人雖然沒幾個,我這輩子卻遇上了您和房東太太,真是太幸運了,我真是個幸福的人呢。」
對於她這種樂天的人,我只能搖頭歎氣。唉,隨便妳怎麼想吧,如果遇上那個可怕的房東大嬸也可以算是幸運的話,希望妳可以一輩子這樣「幸運」下去。
「話說回來,妳可以不用敬稱稱呼我,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的,直接用『你』就好了。」我這輩子還沒被別人那樣尊敬地稱呼過呢,雖然她年紀比我小,但是在家鄉的時候,就連附近那些五六歲的死小孩都直接喚我的名字,倒也沒有什麽禮節上的問題。
「咦?可是那樣不會顯得很不禮貌嗎?」
「不會啊……嗯,應該不會吧,我頭一次跟房東大嬸見面也沒這麼稱呼她。雖然我並不是那麼彬彬有禮的人啦,好像也沒什麼資格這樣說,但是——哎,算了,反正妳不用這麼稱呼我就對了,記得,用『你』,或是直接叫名字也行。」
鄰居小姐好像顯得有點為難,不過考慮了一陣子,她似乎決定照我說的話做。於是她笑著對我說:「那麼,我也要。等價交換,你既然不要我用敬稱稱呼你,那你就直接叫我伊知好了。」
這樣說著,她試著開口喚了一聲:「嗯……阿彥?」
「是。」
「阿彥,請問『你』還喜歡這奶茶的味道嗎?」
「是的,伊知小……」發覺出口的話不對,我急忙剎車改口:「我很喜歡,奶茶非常好喝,謝謝妳的招待,伊知。」
我想不僅是她,連我也不怎麼習慣這樣的稱呼。我們倆面面相覷,在我覺得有點尷尬而打算建議對方還是恢復原本的稱呼時,這位古怪的鄰居忽然笑了起來。
十分悅耳的笑聲,用一句老話來形容,就是像銀鈴一樣的笑聲,清脆的同時,又帶有乾淨剔透的空靈感,音量雖然小,在這狹窄的房間卻顯得十分清晰。如果不是因為此時此刻自己正確實地面對著她、親耳聽見笑聲來自於她,又或者如果我是身處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聽見這個笑聲,或許我會以為發出這個笑聲的是個溫柔標緻沉魚落雁的大美女。此時她伸手撥了一下覆蓋半張臉的捲曲長髮,露出了平時難以見到的一雙眼睛。我怔了怔,眼瞳竟然是清澈透明的藍色——
「啊,不好意思。」
發現只有她自己在輕笑,我卻只是安靜地沒有出聲,她因為察覺了自己的失態而道歉,然後慌亂地向我解釋。
「對不起,我、我並不是在嘲笑你哦,我並不是覺得很滑稽還是很丟臉,只是這樣好有趣……我第一次這樣跟別人說話,原來是這麼有趣的事情,我覺得好開心啊。」
鄰居小姐這麼說著,就把手握拳放回曲起的膝上,額頭上的栗色長髮也猶如瀑布流瀉般紛紛滑落下來,重新遮住了臉龐。即使只是驚鴻一瞥,不過我確定那不是幻覺,她確實有一雙相當漂亮的眼睛,宛若瀚海一樣的蔚藍。
……她還真是個表裡如一的好人啊。
這樣瞪大眼睛盯著別人瞧真是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奪回理智之後,我立即就把視線乖乖地調回手中的茶杯上,然後舉起杯子,仰首「咕嚕咕嚕」地把剩餘的奶茶給一滴不剩地吞進肚子裡。已經放置了一段時間的奶茶此時正好降到了恰當的溫度,既不會燙嘴又沒有變得過冷,濃郁的甘甜香味相當醇厚。
「請再給我一杯,伊知。」
將奶茶一飲而盡之後,我把陶瓷杯子遞給眼前的她,展顏一笑。
「我說過吧,不是說謊,真的很好喝哦。」
鄰居小姐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徜徉於嘴角的那抹真誠笑意。她輕快地起身走到與客廳相連的廚房去,將陶瓷茶壺裡的奶茶倒進我的杯子裡。看來她都是直接煮好一整壺的奶茶然後隨時備用,需要的時候再添加。當別人有求於她的時候,她似乎相當開心,這次立即就迅速地給我添了滿滿的一杯茶,都快溢出杯子了。
我再次四處打量這間房間,這才發現位於角落之處,立著一個貼靠牆壁的長形木板。木板由一整排打橫的木條組成。木條之間皆有一定的空隙,爲了將其連接起來而不至於散開,兩條細長木材分別釘在了打橫木條的兩邊末端。淺褐色的木板上散佈著不規則排列的長釘子,各自垂掛著各種手鍊、毛衣鏈、蕾絲緞帶、寬厚的針織格子圍巾、復古風格的斑駁懷錶、大約手心大小的可愛玩偶吊飾和幾個顏色淡雅的棉麻提包。
「哇,這些都是妳的收藏品嗎?」
正在喝茶的她抬起頭來望著我,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嗯?」
我伸手指指那塊長方形木板上垂掛的各種東西,她順著我的手望過去,臉色一僵,然後神色驀然微黯,似乎不太願意迴應,但掙扎了一會還是低聲地說:「有些是收藏,有些是……」她頓了一下,「……手工制的。」
「手工制?是誰做的?」
「嗯……」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彷彿是下定決心似的回答:「我。」
「什麽?妳做的?」我張大了嘴巴,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心底衡量個性如此老實的她應該不太可能說謊,似乎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之後,就從心中湧起了滿滿的欽佩之情,「天啊,妳太厲害了吧!竟然做得出這樣的東西,手好巧!」
「咦?不……因為是興趣,所以……」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看起來有點不安。
「我還以為一定是從商店買的呢,沒想到是妳自己做的,這已經是可以拿去當商品販賣賺錢的程度了吧?簡直做得像出自專家之手一樣超級精巧!」
如果讓我家裡妹妹和姐姐們看見了,一定會二話不說掏腰包買下來,她們就喜歡這種雖然可愛漂亮但買得多了又好像有點浪費的東西,圍巾啊吊飾啊玩偶啊包包啊還有衣服外套塞滿了整個房間,還老是嚷嚷著要再買新的,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因為是興趣所以做了這麼多?都是做給自己平時用的嗎?這麼漂亮的東西,不拿出來讓別人瞧一瞧也真是可惜呢~」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手工那麼巧,做得那麼好,不拿來賣錢賺點生活費真是浪費了這項獨特技能。而且手工制的東西在市面上好像都挺貴的?只要外形好看,似乎都能賣得不錯的價錢。
彷彿是看穿我的心思似的,她歪著頭說:「這些是樣品哦。」她指著掛在木板上的圍巾和提包等物,「雖然平時都是我在用,但這些其實是給顧客看的樣品。如果他們想要的話,確認接了訂單之後我才會另外製作商品,根據他們個人的要求在商品外表做一些改動,檢查沒有什麽瑕疵之後再以郵寄的方式把商品寄到他們提供的地址去。」
「……嗯?」
「也就是說,我確實是在靠這個技能賺錢沒錯,那些是拿來販賣的東西。」
「所以說這不僅僅是興趣了?」
「這一開始只是單純的興趣……不,應該說一直到現在也是我的興趣吧,但是碰巧有了商機,也有別人想要,再加上可以負擔生活開銷,我又有閒暇時間,於是就發展成這樣的狀況了。」
「那這個,也是妳做的嗎?」
我指著她放在桌上的兔子錢包,甚至連耳朵和尾巴都加上了雪白的柔軟絨毛,眼睛則是圓潤的黑色珠子,在吊燈底下隱隱發著光。她點頭默認。不知道爲什麽,這顯得有些過於可愛的東西配搭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沒有令人蹙眉的違和感,是因為她的年紀和個性嗎?
我由衷地感歎:「可以靠興趣來賺錢,還真是不錯呢。」
不僅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且還能夠創造收入,不管怎麼想都比去便利商店或快餐店之類的地方打工還得受老闆、同事與顧客的氣幸福多了。
「嗯……還好吧……雖然我覺得做這些東西很開心,但是偶爾訂單太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就得連續好幾天獨自趕工到深夜,因為是手工制的東西,而且顧客都付了錢,所以一針一線都得很小心,也會有覺得膩了累了的時期呢。」鄰居小姐說著,輕柔地抿嘴微笑,「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些東西。就算偶爾覺得厭煩,幾天之後就會恢復原狀了,這樣或許真的很幸福吧。」
看著她開心的模樣,我以手撐著臉頰邊,也不禁笑了,「確實是很幸福呢。但是老實說,以妳的年紀就能夠養活自己真的很了不起,明明還那麼小。我和妳一樣大的時候啊,每天不是打電玩就是和同學去打球,連書都沒有好好認真地念,社團活動也是個幽靈社員,更別說賺錢養活自己了,和妳相比真是慚愧。」
「咦?」她露出了疑惑的眼神,蹙著眉心,有點遲疑地開口:「我……我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年紀呢。」
「啥?啊哈哈,那怎麼可能嘛,我看起來有那麼小嗎?」
我失聲笑了出來,長到十九歲我還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個童顏。不過這些年來我從鏡子上看見自己的臉不少次了,並沒有哪一次覺得自己的五官長得與年齡不符啊。
鄰居小姐仍然不解,「可是……」
「妳是哪所高中的學生啊?應該是高一或高二吧?對了,這附近好像有一所高中,跟我要上的大學挺靠近的……妳是不是念那裡啊?」
這下子鄰居小姐的表情已經不是困惑了,而是有點驚異且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尷尬。啊,難不成她還是國中生?鄰居小姐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我,然後有些焦急地直起了身體,一副急欲解釋的樣子,「那個,其實我——」
此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拍打聲,因為實在過於突然而讓我和她都嚇了一跳,也截斷了她想說的話。我們同時愣住,門板外傳來一陣震撼耳膜的粗魯聲音,聲音穿透過門板直達房裡,似乎連玻璃都會震動:
「喂,伊知!我回來了,開個門!」
聽見這把可說是相當雄渾霸氣的聲音,我怔住了。
「我順道替妳買了點吃的,反正妳一定還沒吃午餐吧?快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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