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那件凤袍的张麟轩,眼中满是柔情,不过他带给周围人的那股窒息感,却是不减反增。此刻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长陵君,被捧着凤袍的张麟轩一脚踹开,昏死之前,这位方才还嚣张至极的长陵君最后看了少年一眼,将少年的容貌牢牢记在了心中。今日的这份耻辱,他早晚会以更残忍的方式千百倍地还给少年。
张麟轩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带走了那件凤袍,而他的价码就只是方才说过的一句话。在场众人,更是无一敢有任何异议,而这一切与藩王公子的身份毫无干系,全因少年方才的干脆利落的出手。
一个巴掌,一个跺脚,就废了一位八境修士,这样一个有实力,性情凶戾的年轻人,他们这些久在世俗之中摸爬滚打的“老江湖”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他们心中都极为清楚一件事,那就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少年有着无限的可能,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个少年最终究竟会走到什么高度。在修行界之中,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好,见到老人前辈恭敬一些,见到孩童少年多些慈爱,这两者终究都不会是什么坏事。好处兴许半点都没有,但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能够出门在外,少些祸事而已。
像长陵君这样嚣张跋扈山上宗门修士,其实在如今的修行界中并不多见。因为自从儒家开始放权于山下世俗王朝的那一天开始,诸子百家的老祖师,以及众多山上宗门的老宗主们其实都已经开始认识到同一件事。儒家已然开始放权,那么他们这些类似于王朝内属官的山上宗门,该如何做,想必不用儒家多说。
世间修士心中万年不变的认知有三,其一,十方阁是修道圣地,而十方阁的诸位楼主便是这世间万千修行者的直接管理者;其二,便是以儒家为主,百家为辅的万年格局;其三,便是给予两位岁月悠久的老人以最大的尊重,这二者,一位掌生,一位掌死。
这三种虽然不曾记录在书页之上,但始终在口口相传的认知,除去最后一个之外,前两者其实都在改变。十方阁在修行者心目中的地位不会改变,但诸位楼主的监管之权却在一点点流逝。而原因大多在于他们自身,对于赏罚之事,历来不曾用心。但以儒家为主的格局却是变了不少,近百年来儒家修士参与世事的次数明显少了一些,其中更多的还是读书人在庙堂之上的作为。
积极入世的儒家,如今都已禁止自家修士随意混迹在世俗之中,那么他们这些其他诸子百家的修行之人,到底该如何作为,自然用不着别人提醒。一个个皆是山门紧闭,各修大道。若是有弟子不得不下山办事,临出门前自家长辈都会好生嘱咐一句,莫要惹事。所以类似于长陵君这样的跋扈之人,如今实在是少之又少。
其中有个坐在天干最末等座位上的男人,腰佩双刀,一副游侠装扮。斗笠压得极低,再加上他坐在一个较为黑暗的角落,所以并不容易看清容貌。男人的目光在少年进屋落座之后便始终不曾离开,直到少年取走凤袍,带着那两名随行女子下楼之后,男人才收回视线。并不是他无法再继续注视下,其实只要他想看,那便能一直看下去,哪怕有这座城池的古怪规矩在,却也无妨。他之所以收回视线,是因为他看出了一些小把戏。而且说不定还会是某个人,甚至某些人的长远布局,如此他便懒得看了,不是怕惹上什么麻烦,而是男人的性格使然,他一向不喜欢埋线布局这种事情。
男人的心湖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随后男人的身形随即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他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山之巅。在男人的面前站着一个道人,和一个白发黑衣之人。
见到男人之后,道人与那黑衣之人立刻作揖见礼。
男人点点头,问道:“短短数个时辰,可闹出的动静真不算小了,是你们两个搞的鬼?”
道人嬉皮笑脸道:“小师弟的主意。”
“是师父他老人家预言的结果成真了?”男人忽然间有些神色凝重,依照常理,眼前二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甚至都不该出现在此刻的人间。
“大致成真,只不过有些事还存在着变数,所以结果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
“能跟我说说你们的大致想法吗?”
道人望向身侧的黑衣之人,后者点点头。道人随后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碗,解释道:“碗就这么大,能装的东西也就这么,所以自然要把一些东西早早地挑出去。”
男人皱眉道:“所以张欣楠是被你们放弃的?!”
道人摇摇头,皱眉说道:“只是在当下这个时间段,暂时让他离开棋盘而已。因为那家伙身上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多,更何况有一个问题,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所以我是不会轻易让他进入棋局的。”
男人沉思片刻,竟是不由得笑道:“人活一世,无外乎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那件事其实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无非就是男子太过痴情罢了,哪怕到了最后,也依旧是要占尽自欺欺人四字,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不过倒不是他张欣楠有多好笑,而是这后世之人太过好笑,至于那个帮忙篡改史家书籍之人,则是更为好笑。”
道人与那黑衣之人不禁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其实当他们自己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正始末之后,其实跟男人此刻神色如出一辙。
一切真的都太过好笑了。
男人忽然看向那个黑衣之人,笑问道:“之所以不能开口说话是因为站的太远?”
白发黑衣之人摇了摇头。
道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帮忙解释道:“当下之当下又多了个当下,彼此的情况都不太好,所以一旦开口说话,容易触犯某些忌讳。到时候再惹得那位老人家不高兴了,他的处境可就愈发艰难了。”
男人反问道:“你呢?不是一样也有个当下之当下吗,怎就不怕这些忌讳?”
道人答非所问,感慨道:“河水确实有些凉啊!”
男人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做一只水鬼,确实是难为你了。辛苦了。”
道人笑容灿烂道:“能者多劳,不辛苦,不辛苦。”
男人自从再见到两人开始便一直思考着一件事,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告知两人,“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布局,可有些事,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跟老三约定好了,所以不要指望着我能够有所改变,这很不现实。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真没什么私怨,君子之争这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道人显然是知道男人日后的打算的,所以对于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对于男人的这份坦诚,道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最起码眼前男人没把自己当外人,这样其实就已经很好了。于是道人郑重地打了个道门稽首,以表谢意。
接下来似乎没什么言语,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男人环顾四周,神色欣慰道:“这处高山是大道显化?”
白发黑衣之人点点头,竖起食指。
道人帮着解释道:“其一。”
男人点点头,笑道:“不错。看样子咱们之间是没什么话可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两人同时作揖,道人笑道:“恭送师兄。”
男人身形一闪而逝,不过离开之时却有一句心声言语留在了此处,并非自愿。
道人神色古怪地望向黑衣人,“这没必要吧?”
白发黑衣之人终于开口道:“道理不错,你该听听。”
男人离去之前,在心中曾有一番自言自语,是说那光阴二字。
世间最公平的就是这光阴流水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个人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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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内,有一间简陋的小面摊。临街摆着几张木桌和几只板凳,就算是开门待客的全部家当了。面摊的老板是一个姓范的胖子,抻得一手好面,他煮的葱花面最为地道。
张麟轩再让求凰帮着收好那件凤袍之后,便带着她跟李子直奔这处小面摊。看样子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少年,直接就是点了三大碗葱花面,坐在木凳上,就着桌上老板免费送的咸菜,竟是大口大口吃起面来,好像饿了多久似的。
原本就有些疑惑不解的李子,此刻更是神色呆滞,望着此刻正在大口吃面的张麟轩,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圆脸的小姑娘不禁扭头看向自己的求凰姐姐,可后者也是一脸的迷糊。李子便直接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大声质问道:“张麟轩,你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声吼,面摊抖三抖,在一边抻面的老板竟是有些被小姑娘的气势吓到了。求凰扭过头,歉意一笑,示意老板不必理会。
张麟轩停下吃面的动作,左右看了看,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女子眉间的怒意,可不像是装出来的。张麟轩赶忙放下碗筷,秃噜进最后一根面条,咽了咽口水后,笑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李子此刻都恨不得立刻把少年揪起来打一顿,他还敢问怎么了。
求凰还是理智一些,但言语间也能够听得出来,她此刻多少也是有些不高兴。一身红衣的求凰,问道:“方才在布庄之内,公子那一身气势,究竟是何缘故?”
张麟轩恍然道:“你们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师父在临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有些手段既然合乎规矩,那就没什么不能用的,所以方才的一幕,皆是合乎情理的手段而已。至于废掉那个人吗,不是我的本意,不过这天底下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这份因果我担着就是。”
“手段?”求凰与李子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张麟轩点点头,解释道:“我能给萧勖的东西,是他最想要的,但却没办法难道明面上来说,所以便只能用些强硬手段。方才那份修为是与人借来的,不过这家伙的脾气有点大,而且平生最看不上那种趾高气扬的人,所以一个没忍住就给那什么什么君废掉了。”
求凰担忧道:“公子,借人修为,可会有什么代价?”
“他们的规矩很奇怪,听说是要拿寿命换的,不过他却因为给我惹了一桩因果,所以寿命好像是没拿走。”张麟轩随口笑道,然后在确认她俩没别的事之后,便继续重新端起碗筷,开始吃面,少年是真的有些饿了。
张麟轩说的越是风轻云淡,求凰便越心疼,到底要做是怎样一件事,才会逼得一个少年,不得不去拿命跟别人换取短暂的修为呢。
李子将自己的那份面推到少年跟前,然后扭过头去,小声抽泣着,小心翼翼遮掩的样子生怕打扰到公子吃面。
张麟轩头也不抬,像是把脸埋在面碗里一样。少年口中含糊不清,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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