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知道为何我的封号为何不依宗制拟定,而是另拟‘玉璋’?”
房宪用折扇轻敲手心,沉思片刻,忽地将扇展开,轻摇两下,笑道:“莫不是因殿下你是含玉而生?”
司寻落笑而不语。
摇扇的动作顿时凝滞,房宪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无奈:“这样都能猜中——看来坊间的传言倒是不能全都一笑而过。只是不知同样在轻阳百姓口中流传的安平皇微服英雄救美的故事是否也是真的。”
“公子不信?”
“不,既然是殿下说的——在下刚刚只是玩笑而已”
“我不信。”
“嗯,原来是……啊?”
“都这么说——‘含玉而生’——无论父皇也好、皇兄也是,”微顿了一顿,司寻落摇头道,“只是我不信。”
“哦?”房宪合上折扇,“愿闻其详。”
“当时后宫裴皇后倚仗娘家势力独揽大权,父皇都压她不下。皇兄(司天锐)那时年仅七岁,虽因聪慧孝谨而得父皇喜欢,但对于司天擎的太子之位实际上是最无威胁的一个。只是父皇实在是太喜欢皇兄了。”
房宪闻言微微点头。
“因父皇对皇兄的态度,裴氏心生忌惮。虽然大皇兄、二皇兄他们威胁更大,但相对于他们身后的势力,没有什么背景的母妃与皇兄在她看来自是手到擒来。于是,或许是想着由易及难罢,裴家设计暗通司天监,言说母妃乃不祥之人,所生子女必会倾覆大庆,为社稷论应将其全部处死。当时母妃已有近九个月的身孕。”
房宪苦笑:“这未免太过儿戏。”
“一人这样说是儿戏,可若是朝堂上的大臣众口一词,父皇又岂能以儿戏视之?”
“这怎么……”
“现在自然不会如此,但当时……”
“裴家走了一步错棋。”房宪突然插言道。
裴家走了一步错棋——司寻落闻言低声沉思片刻后,又抬起头继续讲述:“当时的情势确实是岌岌可危,但结局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父皇力抗众议,硬是将处置拖到了母妃临盆之际,母妃顺利诞下了一个怀抱一只刻有“大庆安平”碧玉的女婴。父皇大喜,言说这是‘上天喜兆’,裴家的计策便也因此不攻自破。公子你说,这玉来得难道不是太巧了么?”
“难怪……”房宪喃喃着,忽然将手中折扇放下,起身抱拳,玩笑着讨饶道:“似这等‘皇家机密’,殿下竟肯如实相告于在下一名无名书生,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司寻落闻言掩口笑道:“你既已答应为寻落夫君,便是皇家中人,又怎听不得这‘皇家机密’了?”说罢顿觉不妥,低头掩面不敢看房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正懊恼间,司寻落忽见一只茶盏置于眼前,抬头一看,只见锦玉正嘟着嘴跪立桌前为自己倾倒茶水,不由笑道:“说了半天,倒是忘了说这丫头的事情。”
房宪见司寻落岔开话题,自知不可调侃太过,便也顺着问道:“那碧玉莫非就是锦玉弄丢的那块?”
“我才没有弄丢!”锦玉气呼呼地将茶壶在桌上一摔,站起身来立在殿下身后再不言语。迎着房宪疑惑的目光,司寻落开口道:“寻落自幼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都可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殿下言重了。”
“不,”司寻落摇摇头,接着讲道,“我十岁那年,病情不知为何忽然加重,父皇多次派御医会诊,却都是毫无头绪、不知如何施为,只能用珍贵药物吊着性命,不使早死而已。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年祭。”司寻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身后侍立的锦玉:“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似乎是锦玉在祭典上见到了童府二小姐,然后玉就不见了。”
“不见了?”
“嗯,那玉我是一直贴身带着的,只是那日被锦玉拿走了。”
“她告诉我说只要把玉给她,她就可以请人来治好殿下的病……我不是……”一直低着头的锦玉忽然开口,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哭腔。
司寻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说。”
“这么说,童小姐并未兑现诺言?那殿下就没有派人去童府询问?”
“没有,”司寻落眼中泛出一丝疑惑,“玉丢后,父皇下令要狠狠责罚锦玉,只是听锦玉讲是童府二小姐讨走了玉后,便急匆匆地离开,后来则命我们再不要提起此事;倒是胡公公狐假虎威,差点将锦玉打死。事后我也曾经想过,这事情确实有些奇怪。”
“既然如此,那殿下的病……”
“是孙先生……”
正说着,忽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厅口。
“停船!”童沐急声向这边道。
欧阳洗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忽然听见外面有什么人在吵吵嚷嚷的,便疑惑问道:“外面怎么了?”
李卓抬头看了终于从文案中抽出精神的欧阳洗一眼,淡淡道:“约是一刻钟前,总衙传来命令,封城。”
“‘封城’?”
“啊,似乎是因为‘湖水涨了’——应该是平波阵出了问题。”
欧阳洗苦笑着拍了拍眼前的文件——似乎是白费功夫了呢 。
“我这边已经做完了,资料没什么问题。你呢?”
“……还有几本。”
“要帮忙吗,摘要?”
“不用。”李卓轻叹一口气。
“好吧。”
欧阳洗的目光飘向窗外。年前听说城主向圣上奏请申调几位术士常驻毓蕹,不知最后批了没有;实在不行的话,要不要去找贺大哥帮忙?
码头。
欧阳涉蹙眉望着对面。湖水的涨势看起来并不急迫,但持续的上涨还是使湖面与城中水面的落差变成了现在这接近一丈的危险高度;不,若说危险,湖水刚开始上涨的时候危险就已经出现了。
“城主大人。”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欧阳涉连忙转身,双手虚扶,道:“两位老大人,快快免礼,涉怎么敢当。”
“哎,这话说得,怎么当不得?”刘祁膺双目一瞪,大声说道。
“既是同朝为官,公事上就应以官职定序位,大人莫要谦逊太过。”欧阳邛点头赞同。
侍立在一旁的欧阳武奇怪地看了两位老大人一眼——这两位可是少有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候。
“既然如此——之前本官下令封城,不知两位大人做得如何?”
“已调集靖水军把守各个要口。”
“公文也已下发至各部,”刘祁膺接着欧阳邛道,在公事的讨论中上两人或许会有争执,但在实际事务的处理上这两人实是配合得完美无缺、毫不拖沓,“只是术阵部还未寻到解决之法。”
“岚宗的弟子——也不行吗。”虽是问句,但听得出来,欧阳涉实际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岚宗,哪里来的山野门派,”刘祁膺嘴上一点也不饶人,“朝廷根本就是在敷衍。”
“你就是想请云宗的弟子来,也得有这个面子吧?”欧阳邛嘴角带出一丝苦笑。
“裴家的面子是面子,你欧阳家的面子就是里子了?”语罢,刘祁膺自觉不妥,转头拱手对城主道:“城主,下官请调水务府与术阵部一同处理此事。”
欧阳涉沉吟片刻,问道:“那些资料水务府处理得如何?”
“今日晚间应会出个结果,”欧阳邛捋了捋飘在胸前的一缕长髯,“振衣今日正常当值,而且原本也是准备在这两天内结束此事的。”
“哦,他在啊,”欧阳涉想了想,忽然笑道,“他没闹什么情绪吧?”
“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刘祁膺顿了顿,又道“不过干起事来倒是不遗余力。”
“能得到刘大人如此评价也是振衣的福气。”
“哼,那小子……”刘祁膺似是有些不太认同欧阳涉对自己所言的理解,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么就在晚间将调令发下去。另外,注意粮仓、武库等地的兵力布防,切不可大意,一切以稳妥为上。去往轻阳的信使已经发出,静待回音罢。”
看着两位老大人离开的背影,欧阳武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组织城中百姓撤离呢?”
欧阳涉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已经晚了——不,应该说是从湖水开始有上涨的迹象时就已经晚了。谁也不知平波阵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条船出城还好说,可十几条、几十条一起呢,会对平波阵造成什么影响?这谁也说不准。当初璨阳公在建城之初就定下了每日毓蕹出入城的船只数量,虽是考虑到毓蕹的容纳程度的缘故,却也是为避免影响阵法。如今要将近百万民众迁出,这风险,我实是担不起啊。”
欧阳武闻言低头道:“是小人失言了。”
“不知道的,学习了,知道了,就好了,不必事事追求完美。”似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欧阳涉突然笑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将那两位老大人安排在一处?”
“这……是因为两位老大人办事协调、配合无间?”
“嗯,这也算是个理由,但还不是重点。”见欧阳武一脸茫然,欧阳涉忍不住提醒道:“你可知那两位老大人的台甫?”
“啊?啊!”
“对吧?”欧阳涉一脸恶作剧得逞时的笑容,洋洋自得地说道:“那两位老大人的表字均为‘荥扬’,就连其名也是荥扬的古称;更绝的是明明分开后就显得无比注重仪表、一言一行皆合礼度的两位儒门师表,碰在一起后竟会吵得如此不顾身份、不可开交——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是“孽缘”吧——欧阳武腹谤道,看着城主的目光有些古怪的。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城主开此类的玩笑,但欧阳武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城主的年龄虽依他的职位来说是略显年轻,但毕竟已是不惑之年,如此嬉笑未免显得太过轻浮。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平日里城主都是一副沉稳神色。不过——欧阳武瞟了瞟城主——这才是他的本色吧,难怪会和振衣公子是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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