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作室出来，江心然跟着陆承光走下楼梯，沉默在两人间环绕，直到进入客厅后，才由陆承光以感慨般的口吻打破：“你先坐会儿，我等会儿跟你说。”
江心然应了一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她大约能猜到陆承光“等会儿”要说的，正是现在自己心中想问的。
陆承光递给江心然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又惶然站起来，打开了客厅里的台式电视机。
望着眼前的玻璃屏幕，江心然稍稍有些吃惊。随着技术发展，实体电视机早已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轻捷的投影仪。江心然实在没料到会在风头正盛的科学家家中看到这样的老古董，何况……
“那个……”她犹豫着出声，唤来双手捧着茶杯的陆承光的注意。她明知道不太礼貌，但还是忍不住要问：“说起来，陆先生之前一直是在研究立体映像技术对吧？”
“哦，这你都知道？”陆承光笑了，“我还以为自从我跟着老马做AI，就没人注意到我了。”他说着放下茶杯，又添了句：“其实不用叫得那么正式啦，叫我承光就行。”
江心然笑了两声蒙混过去，心想：在科学家中，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应该相当罕见。
陆承光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想法，还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从大学开始一直是在做那个没错，就算是现在和老马合作，我的主要工作也基本上属于立体映像领域的。等你做完你的工作，可以请你看看。”
江心然一面“这样啊”地应了一句，一面用看了眼电视机。陆承光立刻明白过来，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看我这脑子，你是觉得我还看这种老电视很奇怪吧？其实这家伙是老马带来的，说什么也要安上去。你知道，他这人有点儿怪的。”
说着，陆承光拿起遥控器，屏幕上的图像跳了几下，最终停在了新闻频道。陆承光只看了一眼就“啧啧”地咂起嘴来：“美帝还在向我们施压啊，看来对停战很不爽哪。”
他又喝了一口茶，整个人背靠着沙发：“说实在的，先不论全世界如何，至少环太平洋的所有人现在都盯着我们手里的项目呢。老马当初决定提前公布创造AI的可行性，我还反对来着，现在看看还是他看得比较长远啊。”
注意到话题似乎有些沉重，江心然不安起来。眼前的男人所说的，是适合与初次见面的人讨论的话题吗？自来熟也不应该到这种地步吧？她紧了紧放在膝上的拳头，还是决定问个明白：“那个，我想问一下……”
面对对面含着微笑的目光，她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一口气问了出来：“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
陆承光的眉头一挑，似乎自己也刚刚发觉，随机脸上的笑容玩味起来：“大概是觉得你的声音熟悉吧。”
声音！
江心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早晨刚见面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有点反应过度，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声音。而且，刚才看到那个屏幕中的女孩的时候……
这时，陆承光换了种比较正经的坐姿，拍了下手说：“果然还是得讲故事啊，行，等我喝完这口茶。”
他伸手抓起面前的玻璃杯，头一仰，茶水就见了底。放下杯子，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开始了讲述。
“虽然有我来提这个有点儿不要脸……你听过‘翰图三霸’吗？“
“唉，不是翰图双杰吗？”江心然不答反问。所谓的“翰图双杰”她是知道的，翰图科技大学某一届中涌现出的两个天才，也就是此刻和自己一起呆在这栋二层小楼中
的两人。
陆承光盯着杯底的茶叶，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双杰那是之后的称呼了，我们上大二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和我们并称，是个女孩儿，叫楚昕，就是一个‘日’一个‘斤’的那个昕。
“其实那家伙比我俩都厉害多了，老马的AI实践理论的基础就是那家伙想出来的。当时我是没觉得她的想法有多厉害，听着就像科幻小说看多了似的。不过老马倒是目光长远……这么说也不对。”
陆承光晃了晃脑袋：“后来想想，当初楚昕提出来的或许就只是一个幻想而已，只不过这些年，老马把它变成了现实。
“那时候我心气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有点儿看不起外省考进来的老马的——你知道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毛病。随意老是听见这家伙的名字被拿来和我相提并论，我就不爽……
“不过我那时候虚荣心很强，还傻兮兮地觉得就算瞧不起，也要护着点儿弱势群体。当时老马也正受欺负，结果就跟我铁了……
“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人不得了，刚来时还不怎么说话，后来发展到走到哪里都能招来一群朋友。学业方面也一直是突飞猛进。我当时很郁闷，觉得自己……怎么说呢，养虎为患？大概就这意思吧……总之看他更不爽了。
“后来进了我们那高中，开学那天我想耍他一下，结果他就抱着行李进了女生宿舍，然后就碰见了楚昕。这他必须得感谢我，嘿……
“后来就认识了，时不时能看见他俩在一块儿，我也尽力撮合。不过心里其实是打算让老马光顾着谈恋爱，我就能把他压下去了——这个绝对是失算，我哪儿想到那个花瓶一样的楚昕竟然是她们那个省的状元，这俩人在一起不但没影响成绩，还携手并进嘞。当时人称双剑合璧，学霸侠侣……
陆承光讲着讲着，脸上出现回忆的神色，又猛然回过神来，冲江心然问：“你写什么呢？”
“啊？”江心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笔，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说要我把这故事写出来吗？我先把素材记下来……”
陆承光“哦”了一声，打算接着往下讲，思绪却像是忽然被剪断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正对上江心然疑惑的目光。
陆承光挠挠头：“不好意思，有点儿卡壳了……”
江心然右手夹着笔，撩了下耳边的发丝：“没事儿，说个大概就行……”
“大概啊……”陆承光拖着长音，又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有一天那两个人出去看航空舰展览，然后楚昕就出了事故……”
江心然愕然望着陆承光，手中的笔早已停了下来。
陆承光长叹一声，倒在沙发上：“算了，不讲了，要是还想问什么你就找老马去。呼——”说罢一手拦在额前，挡住了双眼，再没了声音。
江心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收拾好东西，上楼去了。
她本是想去找马策勋的，但在工作室门外停了一阵后，又改了主意，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时候，江心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孩子般的呜咽，不像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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