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刘勉批改完累积如山的奏折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用手捶了捶背,拿起桌上一杯早已凉掉的茶水一口饮尽,看向房间里唯一的阴影处,孙正远察觉到皇帝的目光,缓缓走出阴影垂首一拜。
“今日我于别院宴请胡尘,宦侯何故中途离开,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刘勉扶起孙正远,笑着问道。
孙正远起身后,去到房门处吩咐侍奉的婢女去给皇帝弄点热汤来,随后关闭了房门,整个房间顿时一暗。
刘勉眉头微皱,究竟发生了何事,值得孙正远竟然动用武夫小天地的手段来隔绝御书房。
“陛下,请恕臣无礼,不知陛下还记得那位千寰宗的曾却穹曾宗主吗?”
刘勉点了点头,他如今所修习的《偷天换日决》便出自这个宗门,得这功法所助,他如今才能稳坐皇帝的位置而不被发现,又怎会不记得曾却穹这个人。
“先帝着我诛灭千寰宗,曾却穹不愧是一宗之主,拼死一战,要不是先帝请徐宗主出马,他可能真能逃出生天。擒下他后,我本意是得到功法后立即处死,先帝仁慈,说这位曾宗主行事虽有失偏颇,却罪不至死,留他一命,将他囚禁在静安宫下的幽牢中直到如今。”
“我也知先帝留下他的意图,陛下修行‘偷天换日决’必定会遇到诸多疑难,而这位曾宗主却是世间唯一将这功法修至高处之人。陛下修习到第四层功法后便一直停滞不前,想来是有些诀窍还捏在曾却穹手中,可惜这位宗主虽被我废掉大半修为,却口风甚紧,迟迟不肯说出功法关键窍门。”
“今日陛下出城宴请胡尘,随后我察觉有人触动幽牢禁制,便匆忙赶回,未及通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只可惜我晚来一步,那人见势不妙,在我到达之前便已离开,所幸曾却穹还完好无损。”
刘勉盯着眼前的孙正远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坐上帝位时间不算短了,今天才知晓,原来静安宫下还有一处地牢,囚禁的还是那位千寰宗的宗主。
“我一直以为知晓我身份的就你我与皇兄几人人,现在才知晓还有其他人也知晓此事,宦侯你瞒的我好苦,如今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孙正远抬头看了一眼苦笑的刘勉,后退两步,猛的跪下道:“请陛下恕老臣不报之罪,曾却穹只知我为‘偷天换日诀’,并不知晓陛下身份,不过这世上还有两人可能知晓陛下身份。”
“先帝罹患恶疾,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就连医家圣手张少景与名满天下的’医圣‘顾流云都为先帝诊治过,还是毫无办法,先帝自知时日无多,这才定下李代桃僵之计。”
“少景先生为陛下赶赴南疆归墟求药,顾先生云游四海,这两位若是听闻先帝之事,可能会猜测得到陛下的身份,但他二人身份特殊,应不会大肆宣扬,只是牢中那位曾宗主......”
刘勉摆了摆手,他当然听出了孙正远话中的意思,却没打算杀人灭口,既然皇兄留曾却穹一命,肯定远不止是为了得到‘偷天换日决’的部分诀窍,必定还有其他用处。
“听你这么一说,幽牢这么多年未发生情况,为何会突然有人触动禁制?你是在怀疑胡尘?”
孙正远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犹豫,不过仍是决定将话说的通透点。
“公主最近与孙家走的很近,林家与孙家是姻亲,林清越是孙近南的表姐,她又是胡尘师姐,孙敖迟迟未去重泉关赴任,是不是孙作汝这个老狐狸察觉到了什么?”
“哦,孙家?宦侯不用用担心,我实在好奇你怎会有此想法,你也是孙家人,当知孙作汝是奸猾了些,还不至于会有忤逆的心思,至于曾却穹那里,有你看着,不须担心什么,真要有人想要查些什么,这个饵既然被发现了,就看看能钓起多少大鱼了。”
孙正远轻轻点头,后退几步,打开了御书房的门,一群婢女迈着小碎步端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食盒过来了。
刘勉这些年虽高坐帝位,所行之事却与先帝有区别,加上外患不断,朝中不少人是有些别样心思的,便想看看京城中是谁有那个胆子在他的眼皮下弄风弄雨的,一朝皇帝一朝臣,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仲丘大街,学宫门前,胡轻云整理好服仪,踏前几步,清理了下嗓子,中气十足的叫起门来。
“学生胡轻云,有事求见祭酒大人,还请通传。”
附近巡逻的兵士见有人竟敢在学宫门前大声呼和,纷纷眉头一皱,便要赶人。
领头的巡逻小队长刚想说话,胡轻云已然转过头来。
“哟,这不是胡侍郎吗?今儿这又是找孩子?您说说您一个陛下跟前的红人,投递拜帖,学宫没道理不接啊,莫非你父子两.....”
瞧见胡轻云脸色有些不快,小队长也知自己话多了些,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向胡轻云赔过罪后灰溜溜的带队离开了。
“胡先生,我家先生说了,以后你不用再递拜帖跟叫门了,想来学宫时,便叫我带路就行,哦,对了,我叫北舒。”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了胡轻云的思绪,胡轻云低头一看,一名容貌清秀的书童正仰着头跟他说话,胡轻云上次来时已经见过这个小童,知其是祭酒大人最小的弟子,微微一笑,一揖之后,请小童带路。
吕北舒上下打量了一眼胡轻云,心中有些疑惑先生为何又让他带这位胡先生去找孩子,李晋恒在学宫内可是名气颇大,与这位胡先生长的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都是知书达礼,儒雅不凡。
那个叫胡尘的,一看就不知是哪个大山疙瘩里蹦出来的捣乱分子,怎么可能会是胡先生的孩子?胡尘年纪与李晋恒相差不大,长的可完全不像嘛,吕北舒摇了摇小脑袋,想不通也懒得多想,一蹦一跳的带路去了。
胡尘摩挲着手中的那枚剔透的棋子,不时抬头望向凉亭之外,得知胡轻云要来的消息,哪怕他如今已是半只脚快迈入修行第五境的人了,仍是止不住有些紧张。
胡轻云一眼便看见了胡尘,一瞬间不由思绪万千,当他从李钰信中得知胡尘竟然不是自己孩子时,他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相见,原来懵懂的孩童已长大成人,他其实心里早已接受了那个结果,看清胡尘的容颜后,内心长叹一声,缓步向前。
胡尘同样第一时间看见了胡轻云,心中猛的一紧,随即舒了一口气,记忆中一袭青衫、风度翩翩的父亲,蓄起了胡须,显得苍老了许多。
“尘儿拜见父亲大人,您、您......”
胡尘突然向前迎着胡轻云跑了几步,跪拜在地,一时间竟似有些哽咽,不知说些什么。
胡轻云也未料到胡尘会行如此大礼,略微一愣,伸手扶起胡尘,看着眼前比他都还高出半个头的胡尘,欣慰的点了点头。
父子两久别重逢,胡尘述说起这些年的过往,恍然好似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一切都好像一场梦,而起因是他在集市上贪看那一只风筝引起的。
“胡尘,我也听过你的很多事迹,修行者肯为普通人做一些事很难得,不过两者毕竟不同,立于山巅的神看待山脚之人,如同蝼蚁,若是看的顺眼了还好,若是哪一天不顺眼了,这些蝼蚁与草芥并无多少区别。”
“父亲可是受过修行者的气?怎么会如此说?其实修行之人大部分都是好的,就算有些修行者行事无所顾忌了些,也自有人去收拾他们,所以父亲您大可不必担忧这些。”
听了胡尘的言语,胡轻云默默摇了摇头,他仍然清楚记得当初医凡馆中的一幕,还有后来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袍泽,那个壮实的像头牛的韦壮,还有那个怯懦的要找他取名字的黑瘦小兵,还有很多很多人,每次午夜梦回,他都觉得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在等他给他们一个答案。
胡轻云陡然的沉默,让胡尘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延崇城外一役,唯有胡轻云一人生还,为此还差点被军法处置,这个打击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抚平。
胡尘猜测可能也正是这样,才让胡轻云对修行之人有了些偏见,他本身便是修行者,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希望学宫能早日找到真相,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也还胡轻云一个清白。
“尘儿,你见过你娘亲跟廷亿了吗?”
面对胡轻云这突如起来的问题,胡尘摇了摇头,他其实很想见一见娘亲,要跟她说声对不起,当初离家出走,肯定让她担心了很久,北行的一路上他无数次想过要回去,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也许这就是命吧。
胡轻云看了看凉亭外的草长蝶飞,起身朝着云龙的方向以及清远李家的方向各望了一眼,黯然一叹。
“我曾在这个凉亭中见过廷亿,如今再见你,记得当初廷亿曾跟我说,待他归来,我们便一起接你娘亲回槐钟的家,只是那个家早就毁了,哪里才是我们的家?”
胡轻云像是在问胡尘,又像在问自己。
胡尘紧跟着长身而起,起身时才陡然发现胡轻云的满头黑发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缕刺眼的白色,听的他如此问,不由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父亲宽阔的肩膀,那是幼时他瞌睡时最温暖的地方。
伸出的手终究没有拍下,胡尘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青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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