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五、巳时、青衣卫、青镜司、千户公事房内】
徐恪到青镜司上值后,未过多久,一位皇宫里的内侍就匆匆而至,他带来了天子的口谕:北境侯世子无端被杀,死状甚为凄惨,此案牵扯甚众,干系重大,着青镜司选派干员,严访细查,务期尽早破案!
内侍走后,青镜司里的两位百户闻讯而至,未等徐恪开口,两人便焦急问道:
“大人,皇上如此催着咱们破案,想必心里已经急了,不知大人可有何筹划?”
徐恪反问道:“你二人可有破案之法?”
储吉康忙道:“大人,既然这件案子的唯一线索,便是那天音乐坊。不如就让卑职带人,立时将乐坊包围,其中一干人等,但有与北境侯世子相关者,即行带回我青镜司,由大人详加审问,如此可好?”
徐恪转头看向一旁的韦嘉诚,问道:“韦头陀,你觉得呢?”
那韦嘉诚虽才三十挂零的年纪,然头上已然谢顶,只脑后与耳前还留有一些碎发,加之他脑袋大、身子肥,形状颇有些滑稽,其人又甚是爱笑,青衣卫里便对他有了一个外号,叫作“笑头陀”。
韦嘉诚摸着自己光滑的脑门,憨憨笑道:
“我觉得,储兄弟说得在理,既然皇上催得急,那咱们也不可懈怠了。那天音乐坊不过一间酒楼,咱们索性将它一锅端了,所有人全都抓回来,北境侯的世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仔细一问不就知道了?!”
徐恪却连连摇头,道:
“不可!”
储吉康立时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徐恪道:“现如今我们手中的依据,只能证明北境侯世子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乃是天音乐坊,但也不足以证明,杀人者就是乐坊之人。我们如此兴师动众,贸然将乐坊包围,还要将里面的人尽数抓捕,这岂非太过蛮横无理?”
储吉康忙道:“大人,有道是‘事急从权’!这破案么,自然要抓人和审人,若一个不抓,咱们如何去查知案情的真相?再者,皇上催逼又如此之急迫,若咱们不赶紧找到凶手,大人如何向皇上交差?大人以仁义待人,属下们佩服得紧,但若欲尽早破案,恕卑职妄言,那天音乐坊之人,恐怕还非抓不可!”
身旁的韦嘉诚却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有些不以为然道:“我说老储啊,你这话是不是说的也忒武断了些?徐大人不想兴师动众,自然有徐大人的道理,要不,咱们先派人去问问,这抓人的事,还是往后搁一搁?”
储吉康朝韦嘉诚白了一眼,没好气道:
“老韦!你说的倒是轻巧!人不抓来,你怎么问?!不用点刑,谁会跟你说实话?再者,若真正的凶手躲在里面,被他得到风声,事先逃遁,你又该当如何?”
“这……”韦嘉诚朝储吉康笑了几笑,转头望着徐恪道:“我听大人的!”
徐恪却还是摆了摆手,不疾不徐地言道:
“储百户所言也不无道理,你是怕打草惊蛇,若叫凶手得了消息,他必会仓皇遁去,是以,你们便想抢先下手,将那天音乐坊一锅端了来,然则,你二人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韦嘉诚立时问道。储吉康抬头看着徐恪,眼神中也满是疑惑。
徐恪道:“若天音乐坊内,根本没有蛇呢?”
“咳!”韦嘉诚笑着道:“徐大人,你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老话呀!老韦我虽是一个粗人,但也能懂大人爱护民生,不愿扰民的这一片心意。可是,皇上着急让咱们破案,咱们总不能干坐在卫所里,等着凶犯自己上门来投案吧?再者,说到底,那天音乐坊内到底有没有蛇,总得我们先抓来看看,才能知道啊!”
徐恪接着道:“若天音乐坊内,非但没有蛇,还潜伏着一条‘魔龙’呢?”
储吉康心头猛地一震,他心想,难道这天音楼幕后东主之事,徐大人已经知晓?他眼望徐恪,一时间,心中起伏忐忑,神色怔忪不宁。
韦嘉诚却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头顶,不明所以道:“徐大人,你刚刚说的这什么‘蛇’,我大概还能知道,现下你又说的什么‘龙’?这……这到底是何意呀?大人的意思,属下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徐恪忽而笑道:“本司之意,是说你这位‘笑菩萨’,手里虽然有一股子蛮力,但也未必能端得动‘天音乐坊’这一口大锅呀!”
“噢……大人是这个意思呀!”韦嘉诚兀自憨憨笑道:“没事,老韦我身子粗,手上有的是力气,再大的铁锅,也还搬得动!只是,大人叫我‘笑菩萨’,这个……这个‘菩萨’什么的,我老韦可实实不敢当啊!”
储吉康却心道,今日之事没那么简单,张大人对天音乐坊的一番筹划,看来,在徐大人这里,也未必能行得通啊!
然储吉康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徐恪,心中所想却异常简单。他只是担心自己的手下,未必能斗得过那位隐藏于天音乐坊内的魔头。那一日,他与师兄李义,就只是在天音楼内坐了半晌,便感受到了一股空前的威压。这一股威压,无形无质,无声无息,倏忽而来,不觉而走,竟连他师兄这般名动天下的高手,也对之无可奈何。可见,那位潜藏在暗处的“魔头”,绝非寻常人物。若令自己这帮手下贸然上门抓捕,岂非叫他们无端送死?
徐恪脸色一正,随即吩咐道:
“两位百户,以本司之意,无论天大的案子,若我们手中并无确凿之证,便绝不可轻易扰民!是以,这段时日,你们二人只管对天音楼暗中查访,一有消息即行上报,切不可胡乱抓人!”
韦嘉诚与储吉康对望了一眼,忙站起身,拱手回道:
“卑职遵命!”
“至于皇上令我们限期破案,你们也不必过分担忧,本司心中自有打算,你们只需依令行事即可!”
“卑职明白!”
……
……
待储吉康与韦嘉诚离了千户小院之后,徐恪在自己的公事房内又坐了半个时辰,然他左思右想,对北境侯世子一案,心中却依旧是茫无头绪。
“咳!若是南宫大哥还在的话就好了!”徐恪心中不由地暗自感叹道。
他遥望窗外,看着正午耀眼的阳光照在院中,每一片屋瓦,每一处花草,每一块青石板都静静地横躺在阳光的沐浴中,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恩泽。
这一个世界、这一个日子、这一片宁静的小院,丝毫没有改变,唯独此时此刻,他身边却少了南宫不语。
他心里想着,若是南宫大哥还在的话,该如何去寻找此案的蛛丝马迹?如何才能抓获此案的真凶呢?难道,也同那两个百户一样,一心就只知抓人?
他知道,若依照青衣卫里的规矩,无论是何人查案,此刻多半就会赶去天音楼内,抓捕那里的管事、跑堂、歌女等人,然后将他们统统带回青衣卫里详加审讯。若审不出想要的结果,往往就会刑讯逼供,而且,若实在到期交不了差,兴许就会胡乱将一帮酒楼的杂役屈打成招,然后整一篇口供上呈御前,以期糊弄过关。
至于如何糊弄?于青衣卫而言,种种说法自可信手拈来,可说是天音楼的杂役见北境侯世子酒醉闹事,本想略施薄惩,无奈却失手将世子打死;亦可说酒楼中人见财起意,贪图世子身上所携银票,待世子饮醉出了酒楼后,半路将他杀死云云……
反正,无论是推演出哪一种说法,于青衣卫而言都不过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反正,整个北境侯府上下,此时急着要的,无非是一个杀人凶手而已,至于凶手真假,除了青衣卫,还有谁能鉴别?反正,那些酒楼中打杂之人,是生是死,是否蒙冤,有谁会去在意?
然于徐恪而言,这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之事,就算那天音乐坊只是一家寻常的酒楼,也是不能。
可案子的唯一线索就在天音乐坊之内,若不能随意抓人,那究竟该如何破案?
假使南宫大哥接手这桩案子,他定然会疾速找到破案之法,既不会伤到无辜,又能够抓获真凶,可是我……?咳!
徐恪摇了摇头,这才发觉,自己委实不是一个断案之才。
他看了看屋外的日头,估摸着眼下也该是午时了。他心中一动,暗道索性我自己亲去一趟崇仁坊,再仔细去查一查天音楼,顺道就在那里打发了午膳吧。
想到便做,徐恪随即起身,入内室换了一身青衣的平民打扮,然后缓步出门,径自离了小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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