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会不留情地带走一切,时间的潮水,最温柔也最无情;它会自顾自地抚平一切创伤,带走一切记忆。最终,所有无从讲述或流传已久的故事与悲伤与欢乐与每个人,都将被沉入忘川之中,被永远地遗忘。
换言之,没有人能被永远记住,也就没有人真正地活过。从来没有。
而长生的人或非人,他们的生命会不断地延长,他们得以见证与铭记许多东西。久而久之,他们想要背负的和不得不背负的一切记忆与创伤,一切逝去的往事,会不可挽回、不可阻挡地将其撕碎,铭记一切却忘却了自己,任由暴怒与无知将其分解。
有人自负地背负了一切,自认为再无人能代替自己至高无上的使命;祂从一代代的继承人处汲取精神,避免自己的意志被无穷无尽的时间磨至尘灰,但也无法避免地逐渐在自己的道路上迷失。
而真正明智的君王,不会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注定死去的执念与意志缠绕在生者身上;他传递力量,同样的力量会在一代代的继承人身上分别开花结果,结出不同的果实。同一种力量,会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他的一族在等待一个预言的实现——君王将源石技艺种在每一株血脉之上,在贯穿的时间流动之下,终有一日会开花结果;王的所有力量,在其末裔,在其消亡,将不再根植于秽壤的血脉。
“最初的萨卡兹葬于神明之手,最后的温迪戈死于魔王之手。”
异族的王将接受一切,祂拥抱一切。诸王之秘将尽数归于祂之手,天下将由祂操纵如棋盘,日之子如棋子,不可避免地相互厮杀,血液将浸透大地的最深处。
直至天明。花开之日会降临,一切苦难与悲伤都将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将迎来最美好的终结。
若幸福不存在,苦难也便不存在;在不合理的根基之上,也只能结出扭曲的果实。
大地需要清洗。大地需要救赎。
天灾扫过荒原,锈锤砸向大地。
…
…
…
…
风雪吹过,鬼鹰猛然自沉思中惊醒。
不知为何,近日她的记忆里每天都在多出一些奇怪的内容。除了自己远古时期作为亚大伯斯的一部分在战争中的恍惚记忆剩的残片之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内容,奇怪的箴言和预言。
“我的身体里到底混进了什么东西……”拍了拍自己麻木的面庞,鬼鹰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思索。身着纯白衣装的人自风雪后显现,惴惴不安地向鬼鹰问道:“首领……我们接下来去哪?”
鬼鹰接手Nobody后,对组织结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同时严明了军规。跟随希娜时,鬼鹰对于队伍中参差不齐的成员素质和随意的作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道听途说来的“军事标准”来要求队伍中的感染者们。
囿于鬼鹰对常识的缺乏,这番动作的成效很大,但是相当矫枉过正。时不时地就会有一两个人因违反军规被鬼鹰毫不留情地用触手活生生扯碎,其规则的繁琐和严格程度在很久之后爱国者得知时都为之咂舌。
再一次脱离思绪,鬼鹰面无表情地转向面前紧张的感染者,略微有些疑惑。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我很可怕吗?为什么大家好像见到我的时候都会很害怕呢?就连你也是…真奇怪。”鬼鹰平淡地看了一眼面前感染者的眼睛,却瞬间就将对方吓得魂不附体。
“不,不不不……您怎么会可怕呢?您,您这么地强大,这么地…严格,我们人人都尊敬您,而不是害怕您。”感染者满面堆笑地搪塞着,而鬼鹰疑惑的目光丝毫未减。
“一般来说,尊敬的意思是重视对方的同时自认低人一等,但你们见到我时都很紧张,这并非尊敬的表现………”低下了头,鬼鹰一边沉思一边念叨着。感染者见到面前的女孩低下了头,急忙轻轻地走开了。
一会,鬼鹰抬起了头,正准备说话时,之前自己面前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人类的感情……真奇怪啊。”疑惑地歪了歪头,鬼鹰转过了身,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在旁边的雪地上,趴着的好几个穿着一色白衣的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松了口气,站起身慢慢地跟上了鬼鹰。
“首领真是脾气很怪……但我觉得,她还是个挺好的人。”走在最前方的人头上戴着兜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声音显得很苍老。之前问鬼鹰去往何处的那人摇了摇头,言语间尽是害怕。
“什么嘛……明明就是个小女孩,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把一个活人扯碎!现在我想起来那个景象,我还,呕……”说着说着,那人仿佛也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面,居然直接干呕了起来。
最前面的老者干笑了两声,在那个干呕的人背上拍了拍,继续说道:“但其实如果你与首领相处得更久一点,你就会发现她本质上还是个孩子。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会相信,做什么事都相当认真,无条件地信任着我们,会豁出性命去救任何一个人……她还是个小女孩啊。”
众人都点点头,但猛然间他们看到远处鬼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急忙停下讨论,跟上了鬼鹰的步伐。
相比希娜的掠夺,鬼鹰的手段更加“温和”。通常来说,鬼鹰会率领感染者在雪原上来回游荡,从没有固定的方向,与村民交换物资来生活。
乌萨斯的人民敌视感染者。恶劣的自然环境无限地放大了人类的恶意,希娜在时,与村民的沟通向来艰难。鬼鹰的处理方法便相当简单粗暴,那便是掠夺。
实际上,鬼鹰一直都没能理解希娜对平民保持忍让的理由。以鬼鹰目前对人性的理解,人类必须要活下去,而既然要活下去,就要利己,必要时还要损人利己。
希娜不愿与平民爆发冲突,选择袭击矿场来获取物资。而鬼鹰一站在了感染者的角度思考,就不再考虑其他事,行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队伍的安全稳定。既然要安全,就绝不能再吸引乌萨斯官方的注意力;要稳定,就要持续稳定的食物来源。既如此,也就只能掠夺平民了。
——毕竟,没人会在意雪原上的小小哀嚎。那些被风雪压住,根本无人能听见的小小哀嚎。
这样做的缺点就是感染者的名声会越来越坏,不过鬼鹰也不在乎就是了。她率领这个队伍的唯一理由是希娜让她这么做了,为队伍寻求出路的原因也只是希娜这么交代了。
因为鬼鹰还要等待希娜为她引路。所以,她一直率领着这个队伍。时间流逝,队员一代代地更替,新面孔不断取代老面孔,时代也从不停歇地流转着。
转眼间,鬼鹰的脚步已然遍布乌萨斯的北原,她的队伍的声名也在乌萨斯不见天日的北原成为了诸多恐怖传说之一,给不甘于被奴役的人们以鼓舞,以希望。
鬼鹰等待着,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与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那个人的重逢,甚至都忘记了为什么要等待她。
直到那一天。那甚至注定改写乌萨斯历史的一天。
那是泰拉10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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