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为又剥开一颗糖炒栗子,声音有些含糊的调侃:
“不愧是你,顶着北门城官兵和一个百家武人的协同,还能救下两人。”
“一位兵家,一位儒家,一位法家,总共三位大人。”
“好嘛,顶着三个百家武人还能带人脱身,天下第一的君子剑真强——所以,你杀了乌栋吗?”
“没有。”
“可以理解,护下两人已经是了不得的战果,再想杀被保护的好好的乌少城主很难。”
“不难,不急。”
“啊——也是,不急,对你来说确实不用着急,想保的人安定下来,没有拖累之后,北门城没人能挡下一剑。”
“也并非如此,三位大人身手不凡,若是我斩出一剑无人可挡,但斩杀一剑的同时就要吃下一刀,一剑,一尺。”
“懂了,周旋容易,想杀人就得换命。”
乌栋,北门城城主乌破虏之子。
城主乌破虏在突厥汗国逐渐起势的情况下,还能牢牢把握住大秦在北境的话语权,可谓一世豪杰,但教育方面做得并不出色,也许是老来得子,他对仅有的一儿一女非常娇惯。
他不是百家武人,有心存私在所难免。
秦朝中原内部的郡守和城主等官职,交给氏族还是百家武人都无所谓,在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彼此在制衡、推诿,都是秦朝内部的琐事。
但北门城这种边境城市,城主无论如何都不能是百家武人。
因为百家武人没有卑鄙的品格,做不出腌臜之事,更不可颠倒黑白,逆乱阴阳。
所以他们没办法和更卑鄙的家伙,在丑恶的游戏规则中同台竞争。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游侠郭正辉有本事杀光北门城所有挡路的家伙,却为了保护一对父女落得濒死下场。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一千二百年后的诗人,北岛,会在他的朦胧诗《回答》中,直言世界的残酷本质,恶类常胜,举善易衰,这般道理亘古皆通。
卑鄙与高尚的概念两极对立,又同存于人心,世人普遍无法与其中一方决绝的分断,只留卑鄙,或只留高尚,都旷世罕见。
所以如君子剑这般,戮尽诸恶,斩尽不义,过于纯粹也不可能长久。
世界在未来会变成推崇善与义的样子,法律法规约束了行动言语,而非人心,让美与丑,善与恶,卑鄙与高尚,得到一定程度的平衡——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现今的世道还是经常会出现“岁大饥人相食”的惨烈地狱之景,又有百家武人近乎严苛地奉行义举而讨诛恶德。
至善与极恶交错登场,就算看过诸多时代的陆无为也很难用一句话概括。
……只能说,不是个好时代。唯有这句中肯。
闲话休提。
国与国之间丑恶的摩擦当中,最是要比拼决策者的下限,所以北境的高层官员都必须是常人、凡人、普通人,氏族中人也好,破格提升的优秀人才也罢,首要看重行政的能力,余下都是次要。
掩盖丑闻、攻讦敌国、把控舆论,以及扶持马匪集团抢掠敌国商队、安插间谍探听情报、用贿赂或威胁手段影响他国内政,乃至通过发动战争的方式转移国内经济压力,这些下三滥事情都是崇义的百家武人做不来的。
百家始终都在宣传“那些腌臜之事就不该存在,不应认同”的观点,部分人觉得可以和突厥汗国那边的同僚沟通一下,共同对上层施压,改变边境地区秩序混乱的现状。
也可以理解为“大家都退一步,不要继续在坏的层面上内卷”,想法是好,但这种事情就必须百家道统的集体统一观点才能行事,而百家非常抗拒这种整合集体的行动。
为什么?
因为百家势大,作为集体能够压倒曾经风头无两的仙道,以至于神仙在民间都成了传说,那么更别提凡俗的君王,他们想要推翻完全做得到。
若是今天能为了边境问题联合起来向上层施压,明天是不是就能为了宗室问题联合起来向君王逼宫?
——你们真的还打算要一个皇帝吗。君王难免会这样想。
还是那句话,只要百家想,就能做得到——尽管他们确实需要一个王朝来维持秩序,毕竟理与义不能当饭吃,高尚不等于擅长治理国家。
皇帝为什么重用宦官?因为这种残缺之人的权力来源于皇帝,能力未必多强,但没了皇帝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他们只能选择依靠皇帝。
但百家道统刚好相反,他们太强,并且这种强度并不能分润给其他势力来保持平衡,所以至少在行动上不要轻易活动,给君王一定的心理安慰。
所以边境这方地界只能让它继续烂下去。
对于陆无为来说算好事,因为他没有照身帖,既不打算每年交人头税也不打算去办,而中原那边不允许平民在各郡之间随意迁移,并且入城要查照身帖,没有照身帖或者有照身帖但没有士大夫阶级保举,就只能走游侠的野路子,和下九流的家伙扎堆,不是很好混,还是在边境晃悠来得舒服。
“接下来打算去哪?你说要来‘看看情况’,现在情况还没看见,先痛击队友了。”
“接下来……”郭正辉没有动陆无为端上来的茶水干果,只是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先安置好那对父女,其后再论。”
“是曾经相识之人?”
“不曾相识。”
“他们身上牵扯到什么秘密?”
“无有。”
“只是普普通通的,在家乡收成不好,交不上税赋,所以家田被官府收走,被逼无奈只能北闯讨生活?”
“正是。”
“嗨,难道就不能引出来一些主线吗?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
“北境的局势已然如此糜烂,邀月宫天下行走即将入世,突厥汗国陈兵备战,生民何苦,阁下如何再求变化。”
“啥?北境还有普通人,难道不是南迁就是被杀了嘛,我以为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碎才往北边住呢。”
“阁下不也是住在北境?”
“对啊,我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一群混账彼此相杀,无论谁死都会有大批人拍手叫好。”
“阁下——难道不是好人?”
“当然不是,这世道当好人啊,容易死。虽然我陆无为并非贪生,可死亡的方式也该由我来决定,不可如你一般,轻易的搅入纷争涡旋,死的不明不白。”
陆无为听完了故事,觉得没什么深挖的价值,这个人情算是平白消耗,不过也不是大事,他只是付出了一式神通的时间。
既然故事讲完,习惯性的恶俗调侃也就不再隐藏的那么严实,他端着的架子也放松下来,准备把人打发走了。
这一段故事可以就到此结束,他陆某人与游侠郭正辉两清,江湖各自纷呈。
奇怪的是,尽管陆无为开始有出言不逊的意思,这位游侠反倒是不着急离开。
他认真纠正陆无为话语中自己不认同的地方:
“阁下自然是好人。”
“怎么说?”
“救我。”
“救人就能算是好人?杀人与救人的比例达到多少才能算是‘好人’,你又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在下只见善行。”
“我是为了听个乐子才救人的,你懂吧。”
“仅仅讲述些许往事,就能得来一条生路,若是这般行事不可为善,又有什么可以讴歌的呢?”
“——换句话说,我在想救你的时候才救人,不想救就不救,这也能称之为善?”
“能,‘想救’便是善,‘想救且救’更是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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