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学校食堂里，周遭人多得有些过分，喧哗吵杂，而且空气里充斥着学校饭菜独有的油腻腻气息，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环境。
“真是糟糕啊，人类数量要是真的已经这么超过界限的话，麻烦还是尽早完成一下数量清理比较好吧。这样下去我们的地球母亲可是会难以承受的啊！”
这么具有环境保护意识的呼吁，当然只是在吴天吴脑海里的胡言乱语而已。然而，此时此刻，这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还有余裕能去进行胡言乱语的状况。
“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感到十足的悲观，然而在后来又感受到一定程度的乐观，但归根结底而论，现在果然还是极其糟糕的状况吧？”
“无可挽回、无药可救、无以复加······”
“这样的程度当然还不至于，但也不是能够保持乐观心情的时候了。”
吴天吴正在站在饭堂的队列里，默默等待着队伍迟缓地向前爬行，一个人。
“一个人去饭堂吃饭，这完全已经要落入被孤立的境地了啊？说不定这是被选取作为校园霸凌的对象的第一步了啊？真是糟糕透顶的事态。”
“整个上午时间，跟我有过接触的人，仔细数来，有且仅有那位后桌的男生，而且有且仅有那么一来一往的三句对白而已。严格说来，跟我有所接触的人或许还得包括那位少女，然而，再从再严格一点的角度来看，那样的单方面痛骂无论如何也很难说是“接触”吧。”
“这样想想，那位男生可真是一个好人啊，说不定是一个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好人的好人啊”吴天吴不免对他怀抱有感激的心情。
就在吴天吴上午的恍恍惚惚之中，就已经到了午休时候了。
电铃尖锐地蜂鸣作响，班级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搭伙走出教室，去往食堂。
由于严格划分了就餐时段，吴天吴所在的这所高中里是不存在有“下课铃声一响就有大量人群蜂拥狂奔出教室”这样景象的。
“话说回来，这样思考的话，事态还真是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来得更加严峻啊。明明已经严格划分了就餐时段，此时此刻的食堂却被学生满满当当地挤占，这不是已经是完完全全、超乎想象的数量冗余了吗？人类清除计划看来是势在必行啊？”
不知不觉中，大脑的思考回路又再次脱线。
吴天吴看了看身前的队列和食堂窗口的间距，大概判断了还剩有一些思考的时间，于是决定将脱线的思考回路接回去。
三三两两搭伙的人都纷纷走出教室，然而令人意外又毫不意外地，吴天吴被残留在了教室里。几位以往会跟吴天吴一起去吃饭的同学，此时都选择了另找人搭伴。虽然在经过吴天吴面前的时候，他们多多少少都跟吴天吴表示了为难和歉意，然而实话实说，在吴天吴看来这实在只是逢场作戏。
“被孤立了啊······那几位同学明明是好人来着的啊，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非常令人开心啊，说是朋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啊。”
“只不过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需要从大脑里面翻找他们的名字，这样的工作多多少少有一些累人就是了。嘛，有利有弊吧。”
就在这样思考着的时候，吴天吴猝不及防地发现身前的人数已经寥寥无几，看来是需要调转枪口来想想中午吃什么了。
“该吃什么呢？”
“在如此一个令人烦闷得无以复加的中午，吃些什么才是正常而且适当的呢？”
梆梆梆。
见吴天吴在窗口前面呆若木鸡，饭堂阿姨有些浮夸地敲响铁盘，这样的声响将吴天吴从恍惚之中惊醒。他做出了决断。
“麻烦，泡菜拌饭。不要米饭，然后外加三份的泡菜。”
“搞砸了啊，糟糕了啊，事态已经变得十足崩坏无以复加了啊。”
吴天吴看了眼前铁制的碗装器皿，其中所呈现的事物正恰如其分地符合了她的点单要求。
“颜色鲜红，质地鲜脆，说是能够让人颇有食欲都可以。然而，问题就在于，存在于这个碗里的食物只有泡菜，有且仅有泡菜，绝无仅有的泡菜。”
虽然最后一个形容词是完全使用错误，但这也是充分体现了吴天吴此时的混乱心绪。
“这不就变成像是一个被前女友痛骂之后变得神志不清的人了吗？”
鲜红，血红，深红。
在吴天吴的眼里，这碗满满当当的泡菜扭曲变形融化，变成了一碗血液似的物体。
“喂喂，难道说这是吴天吴同学吗？吴天吴同学这是打算实施‘持之以恒地摄入过量的泡菜，然后让自己得上癌症’的自杀方案吗？”
轻快伶俐的声音。
这话不是出自吴天吴内心的胡言乱语，而是一位在不知不觉之间坐到了吴天吴身前座位的少女——
眼镜，**，双股辫。班长中的班长，全世界的班长。是爱与智慧的化身，是向人类传递光明和真理的圣母。
当然不是。
江水糼，这是这位在悄无声息之间坐在吴天吴对面座位的少女的名字，这是这位端着热气腾腾的炸鸡套餐坐到吴天吴对面座位的少女的名字，同时这也是吴天吴在这个学校里能够不假思索地叫出名字的唯一一人的名字。
个子不高，扎成利落马尾的长发。普通程度的可爱长相，对于自己的长相也有着普通程度的自觉意识。
她在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学期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吴天吴的同桌，所以是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就熟识了。然而，要说彼此都认为是亲密好友，吴天吴想这是断然不至于的。
即使如此，在吴天吴处于如此境地的情况下，她仍然愿意主动地向吴天吴搭话，吴天吴现在可以说是满身满心地充满了感激。
“这到底是什么曲折迂回的自杀方式啊？”
“其实意外地是非常直接了当的方式哦，就跟服毒自杀是一个原理嘛。或者你其实可以选择用喝水的方法去自杀，这是更加直接的方式——只需要在短时间内摄入超过五千毫升的水就可以导致水中毒了。虽然具体的摄入情况得看你自己的身体而定啦。嘛，无所谓了啦，总而言之先喝五千毫升的水就对了。”
“为什么话题进展的前提就是我正在苦恼该用什么方法自杀了？”
“虽然说水中毒也不一定就会死亡就是了，如果即时送医的话还是能够捡回一条性命的。但这一点你就不需要担心啦，我会充分尊重吴天吴同学的意愿的，我会在在一旁不管不顾地看着吴天吴同学痛苦地挣扎，然后缓慢地死去的。”
江水糼脸上挂着笑嘻嘻的表情。
“说不定还会用手机记录下来的哦。‘帮你拍摄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刻’这样的事情，果然我才是吴天吴同学最好的朋友吧？”
“那我还真是五脏六腑里都充满了对你的感恩之情啊。”
“这样想想的话，人要选择自杀的方式还真是苦恼。”
“没有真正想要自杀的人会苦恼这个的吧？”
用筷子搅拌着面前的泡菜，碗里变成了一团湿答答的粘腻红色光景，与此同时， 吴天吴提出质疑。
“当然也是会苦恼的啦。呐，你看，上吊自杀的话会大小便失禁，死相会变得十分不得体。服用过量安眠药的话，会濒死状态下经历煎熬和痛苦。如果是选择用最经典的跳楼的话，确实是比较有把握了啦，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情况哦。如果不小心砸到行人的话，就会变成‘自己没死成，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杀人凶手’这样的状况了。如果是变成这种状况的话，那岂不是比选择自杀之前的情况还要来得糟糕了吗？”
“啊~啊~啊~database还真是无所不知啊~”
吴天吴用浮夸的语调说着如此夸张的言辞，试图将话题从自杀上岔开。毕竟无论是怎么看来，这都说不上是一个适合在午餐时间里谈论的话题。
Database，也就是眼前这位少女。
她在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学期，也就是在大家都初来乍到的时候，便以洋洋得意的态度自我宣发着这个绰号。虽然这种臭屁的态度十分令人不快，然而让人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确实对于稀奇古怪、莫名其妙、找不到用处的知识，有着无所不知的储存量。
博闻强记的江水糼，然而仅限于记忆无用知识的范畴里。
“嘛嘛，这都只是常识而已啦。”
虽然嘴上的话语似乎是在表示着谦逊态度，然而脸上却浮现出与言辞完全相反的自满神情。
“难道这家伙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嘲讽和阴阳怪气吗？”
“话说回来，虽然说‘跳楼自杀’的意外性可能会牵连他人，然而实际上选择这样方式也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好处哦。”
江水糼自顾自地将话题拉扯了回去。
“唔······”
吴天吴往嘴里塞入一片泡菜，含糊其辞地应答了一句，清冽的酸味在他的口腔里泛开。
“就是那个了啦——下坠的过程中意外地被树枝钩住救了一命，然后又意外地发现旁边就有一个岩穴，然后又意外地在岩穴里发现了变成骨骸的世外高人和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然后又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是修炼这本武林秘籍的天纵奇才，然后又意外地从岩穴绝境里重回地面，意外地为自己报仇雪恨······”
“这只是‘走投无路的武林高手被逼无奈之下选择跳崖自尽’的老套桥段啊！哪里是什么跳楼自杀？再说在这种剧情展开里，压根就没有半点能够让人感觉意外的要素啊！”
履行自己职责般地，吴天吴对江水糼进行了吐槽回应。
“唔唔，果然还是精彩啊，吴天吴同学的吐槽。”
江水糼一针见血地指出。
“明明早上才被前女友当众痛骂了一顿，现在就能那么有精神地进行吐槽了，真不愧是吴天吴同学啊！”
明明是纯度百分之一百的嘲讽式言辞，然而江水糼的态度里却也百分之一百没有存在有嘲讽的语气。
“真的不是前女友啊······”
吴天吴只能做出如此软弱姿态的申辩。
“那么是正在交往之中的女朋友？”
江水糼的样子似乎是疑惑不解。
“不是。”
吴天吴予以斩钉截铁地否定。
“居然是正在被吴天吴同学追求的女孩子吗？”
“所以前提就一定是我对她有意思了吗？”
“嘛，普通来说是这样的吧。或者说，班级里面的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江水糼说出了这样几乎让吴天吴濒临绝望境地的话语。
“然而，我可不一样哦，我可是百分之一百相信吴天吴同学的。”
江水糼用开朗的声音说道，这简直像是神明予以世人的净化之光一样的开朗声音。
“我会为吴天吴同学找一个好律师的，我会为吴天吴同学制定一套严密的辩护策略的，我会争取将吴天吴同学的死刑判决上诉改判为无期徒刑的。”
“那我还真是必须得好好地对你表达一下我的谢意啊。”
“这倒是没什么必要了啦。”
江水糼，厚颜无耻的高中一年级少女，此时害羞似的“诶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么，吴天吴同学就做我的仆从作为报偿就好了啦。”
然后，自然而然地、果不其然地，少女说出了这样与自己的厚颜无耻程度相得益彰的话语。
······
事到如今，看着她貌似认真的神情，就算是吴天吴，也陷入了无言以对的窘境。
“喂喂，怎么脸都完全黑下去了嘛？我这都是开玩笑的啦。”
······
“我会替吴天吴同学好好地出主意了啦。”
······
“吴天吴同学就不要生气了啦。”
江水糼表现出着急的神色，然而他知道，这不过是佯装和伪装。
“要不然······喏，我把这杯可乐给你，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水糼将炸鸡套餐附赠的杯装可乐递了过来——
“说是把可乐给吴天吴同学，可果然还是不行呢。”
只是虚晃一枪，她又将手与可乐杯一起缩了回去。
“吃炸鸡的时候，没有可乐果然还是不行的呢······但是哦，把可乐给吴天吴同学是玩笑话，但替吴天吴同学出主意却是认真的呢。”
说完，少女啜饮起了杯中所剩无几的可乐。
吴天吴从面前的碗里夹起一片泡菜叶，在冬日冷白色日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剔透的色彩，上边红色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回碗里，简直像是被鲜活切断后拎起，上边还带着鲜血淋漓的人体部件。
“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吴天吴将泡菜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装腔作势地，以极致凶神恶煞的声音说道。
“首先当然是需要找到问题了啦。完成设问是进行研究的第一步哦，如果找不到问题的话，无论谁来都无法解决问题的哦。”
江水糼摇头晃脑地说着这样故弄玄虚的话语，高高扎起的马尾在活蹦乱跳地摇晃。
“那么，首先，进行设问环节，那位新同学究竟是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你呢？”
“我要是知道答案是什么就没必要苦恼了啊。”
口中的泡菜已经被咀嚼得寡淡无味，咕噜地被吴天吴吞下肚里。
“实话实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同学啊，确确实实。”
“哦~这样啊，那不是完全找不到问题所在了吗？”
即使是被江水糼这么说，吴天吴也很难予以回应。
“既然找不到问题所在，那么我们还是选择放弃好了。”
“你这放弃的决定也来得太过容易了吧？刚才不还是豪言壮语地表示要帮我解决问题的吗？”
“‘刚才的我’又不是‘现在的我’，既然是‘刚才的我’对吴天吴同学的承诺，那吴天吴同学去找‘刚才的我’兑现啊！”
仿佛理直气壮一般，江水糼如是说道。丝毫没有理亏的自觉，甚至是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
“你是古希腊的哪个诡辩家吗？”
“哎呀~~吴天吴同学也不用夸奖我到这种地步了啦。”
“这句话里面，夸奖你的成分可是一丝一毫也不存在。”
“不过哦，话说回来，我也是被大家称为‘在放弃方面，具备专家级别的行动力’的呢。”
充满自豪的语气，这位少女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样的称呼是对她的夸奖吧。
吴天吴突如其来地无语凝噎了。
“啊哈哈，不要用这种看智力障碍人士的眼神看着我啊。嘛，我就不装傻了，要不然就真的会被吴天吴同学当作是傻子了。”
话是如此，她似乎是还没有意识到，吴天吴对她智力的评价如今已经降低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既然吴天吴同学不知道新同学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你怀抱着这种地步的讨厌，那么我们就来做出几个假设好了。”
江水糼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拿起空空如也的可乐杯吸了一口空气。
“首先，我们假设你刚刚所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也就是你确实已经完全记忆不起这位新同学的相关信息。那么我们做出如下的猜想。”
猜想一，吴天吴同学在此前跟这位同学之间曾经有过密切的关系，但只是由于吴天吴同学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情，所以现在才会感觉疑惑。
“虽然我确实是对于自己的记忆没有半点信心······”
吴天吴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回应。
“但如果是跟我关系密切的人，我应该还是多多少少保留有一点印象的吧？”
为了表示客观和不确定，他特地使用了疑问句做结。
“嘛嘛，既然是替吴天吴同学解决问题，那么就暂且相信吴天吴同学好了。那么以下猜想二。”
“在你的话语里面，对我的信任就是连一毫米也找不到啊。”
猜想二，吴天吴跟这位新同学之间曾经有过密切的关系，然而由于多年没有见面，而且这位同学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吴天吴才对此一无所知。
“比如说，‘童年时候以为是同性的玩伴，长大之后令人意外的其实是一个美少女’这样的展开。”
“你这个例子具体过头了啊！这又是什么新概念的烂俗设定？说到底，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我的身边就不存在有‘关系密切的朋友’这种生物。”
“呜呜，这到底是怎么样悲惨至极的人生轨迹？”
“喂喂喂······你不要真的感觉悲伤啊！”
“开玩笑的哦。我当然是猜到了吴天吴同学从小到大都是没有朋友的啦。”
江水糼再次以轻飘飘的态度，说出了对吴天吴产生重创的话语。
“那么，猜想三，吴天吴同学与新同学之间确实不存在有什么直接联系，所以吴天吴同学对她的伤害是在你自己不知情的情况或是以间接的方式进行的。”
“就算你这样说，我现在也是没有半点头绪啊。”
距离下午上课剩余十分钟的预警闹铃在校园里响起，吴天吴和江水糼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如此打发了一整个午间休息的时间。
江水糼意识到了这一点，轻盈盈地站起身来，端起餐盘。
“想不出来就暂时不去想也行了啦。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哦，该回教室睡午觉了。”
“所以说，你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恶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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