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冰箱门，透出无机质的淡白色冷光来，里面传出罐装饮料碰撞后发出的“叮当”轻响。吴天吴环顾整个冰箱。
洋葱两个，鸡蛋若干，昨天做菜剩余的牛肉还留有小半块，旁边摆着萎靡不振的小葱作为装饰品。
吴天吴看着这些食材，思考、思索、陷入沉思。
下午的时间流淌平稳且毫无波澜，一番风平浪静的景象。不过，这究竟是普通的风平浪静，又或者只是疾风骤雨的前夕，对于这一点吴天吴仍然是抱有疑虑。
被孤立的局面当然是在持续，而且仍然有加剧的可能性。他当然是对此有所意识的。
然而，无妨，无所谓，无关紧要。
他不是那种会被孤立状况击溃的角色。
“病态扭曲。”
“自我为中心。”
“自私自利、欺骗自己、自我感动、自作多情。”
······
他回想着上午时候少女对他所说的话语，认真地思考这些话之中的修辞，却发现其实并没有多少偏差——
只不过是将他存在的本质暴露出来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没由来地多了几分畅快，于是为自己的晚饭做出决定。
“叫外卖好了。”
“在这样一个遭遇重大挫折的日子里，还能提起兴致去做饭，这也太不正常了。”
大约半小时，门铃叮咚响起，外卖员正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的订单准时送抵。
炸鸡，面衣裹得过分厚实，口感上像是油炸过后的冬季大衣。
辣酱的调制也十分差劲，吃起来像是直接使用市面上批发零售的桶装酱料。
唯独可乐仍然任劳任怨地奉献自己，卓尔不群地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
或许这顿饭实际上并非有如此糟糕。
毕竟是已经吃惯了的店铺，水准突如其来地大幅度降低反倒奇怪。这样想来，这只不过是他的心情问题，迁怒在无辜的鸡肉、面糊和韩式辣酱上面，这也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了。
吃饭时候打开了电视，上边播放的体育频道正在重播足球赛事，平日里的吴天吴或许会兴味盎然地看下去，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二十二个人追着球跑的一场闹剧。
“不至于。”
吴天吴对着自己轻声叹气说着。将残羹剩饭收拾完毕。关闭电视，液晶屏幕闪动后复归黑暗，整个屋里的气氛又回归了空荡荡的寂静。
“接下来做些什么呢？”
“选项一，学习、复习、预习。”
“排除，当然排除，理所当然地排除。”
“归根结底，我所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程度的成绩而已。无论是普通程度的成绩优秀，还是普通程度的成绩差劲，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吴天吴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着急忙慌备考学习的必要性。
“所以，此时此刻，理所应当地还是要选择第二个选项吧。”
“自我审查。”
不是日记，跟日记毫无关联。
自我审查而已，是伪装成为正常人的指导手册。
自我审查 其一
我决定列举出我记忆里事态的所有可能性，也就是俗称的穷举法。
听说这似乎是某种传说中的禁忌方式来着，如果列举出七十亿种可能性就会看到夜幕星辰熄灭的景象之类的传闻。
一号事件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同时也有些许的不可思议。即使是我，在初中的时候，也是曾经有过女朋友的。
是个黑发、短发的女孩。
关于样貌方面的记忆，现在完全模糊不清了，但对于她发型这一点细枝末节，我反倒是记忆犹新。
然而，话说回来，虽然发型方面的特征与转学生相符合，可这是由于当时所在学校对于学生的发型管制十分严厉。如果仔细数数看的话，或许女孩子里十中七八个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短发造型。
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级，莫名其妙地就被女生告白了。
当时我正处于某种不可思议的漩涡之中，全力以赴地打算融入集体，从此以后做一个和正常人别无二致的初中男生。
于是，根据我自己的常识和一定程度的揣测——对于一个初中二年级的男生而言，对于一个正常的、对于恋爱带有懵懂憧憬的初中二年级男生而言，拒绝一位女生的告白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我与这位女生开始了交往。
开始了名义上为“交往”的活动。
然而，这种名为“交往”的事物，实际上究竟是如何运作进行的，时至今日我也还是不明所以。
对于一个正常的初中二年级男生来说，正常的做法大概是吃午饭的时候坐在一起，假期里正常地使用手机相互发信息，节日里正常地约定时间出去玩，特殊日子里正常地为对方准备礼物。
就是诸如此类的微不足道的正常事情。
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圣诞节。
虽然在这一天里，城市的商区街角会装点成十分热闹的模样，然而毕竟不是法定节假日，让一个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初中生对这样的节日有什么感情也是很困难的。
只是碰巧，初中二年级的圣诞节正好是在周五。如此一来的话，即使是作为初中生，仍然能够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享用这个节日。
于是我和她进行约会，进行了名为“约会”的事物。
现在想想看，明明只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却在圣诞节这一天的晚上选择进行约会，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一些肆无忌惮了。
傍晚，记忆里那天的天气冷得有些出乎意料，寒冷的气息为城市的街角披上一层清冷的光影。
或许是出于天气寒冷的原因，那时候街道上的行人数量，对于周五而言显得过分拥挤，而对于圣诞节而言却又有些冷清。
同样是记忆，有些模糊，事到如今不太敢断定。我跟那位女生在那天晚上约会的内容平淡无奇，大概是第一步去看电影，然后在披萨店吃晚饭。
果然是十分健全的初中生约会啊。
虽然只是简单的约会，但那位女生却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对于我这边来说，看到“她没有发现我的表演疏漏，甚至还发自真心地感到开心”，对于这一点，我自然也是很高兴的。
不，或许只是现在的我不够坦率而已。当时的我看见那位女生发自真心的笑容，我想我应该也是同样发自真心地感到高兴的。
因为当时的时间对于初中生而言已经过分晚了，我当然要负责将那位女生送回家。
这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之后模仿正常人的举动，即使是我这种恶劣卑劣而且扭曲的人，还是具备有人际交往的最低限度的常识的。
大概吧。
根据常识，我当然偶尔也能不假思索地做出正常人的行为，基本上是每天一次这样。
回去的路途中，那里有片公园，是依傍着穿城而过的江水而建起的公园。
四周是黑，寂静且冷清。
我和那位女生走在沿着江水设立的步行道上，对岸是商业区，仍然是十分热闹的样子。
纷乱的光轻盈盈地点缀在水面，冷冽的风将光和影打散成为层峦的波纹。那位女生牵着我的手，心情似乎是很好的情况，不断地笑闹和闲聊。
我当然站恰如其分地在配合那位女生，竭尽全力地表演出一个普通正常的男朋友形象。
不过，这或许也只是我现在的记忆差错而已。在当时的那个情境下，即使是我，应该也是有被真心打动了的。
不过，就算是被触动了，那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在当时就感觉到了这种无所谓。
因为那样的感情是假的，那样的感情是幻觉，那样的感情是伪物。
不管是高兴、笑闹、闲聊还是心中的感动，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虚假，是百分之一百的自我欺骗，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感动。
“归根结底，人类不可能爱上任何其他的人，人只有可能爱上自己。”
不知道是在哪里看过这句话来着，又或者只是我自己的胡编乱造。然而，想必当时的我是完全信奉这句话的吧。
“就算是现在再是感动，现在感情再是动人心弦，这都是无所谓的。因为这迟早都是会被遗忘的，或许只是明天早上醒来，这样的东西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当时的我，似乎就是抱有着诸如此类的想法。
“果然是非常过分的人。”
就算是当时的我，也深知自己的品行恶劣。
正因为恶劣才要去改变，正因为无法改变才要去伪装。
将那位女孩送回家后，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我就是在想这样的事情。
类似的活动应该还有一些，然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而且，实话实说，很无趣，有一些过分无趣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部分的人，他们能够在这样的繁琐事物里面感受到乐趣。然而，十分遗憾，我无论如何也不属于这样的人。
这是完全是照本宣科、约定俗成，按照既定惯例进行的交往活动。
即使那位女生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感觉兴致勃勃，但也没过多长时间就变得热情冷落了。
现在再来想想看的话，当时的我只不过是把那位女生拿来当作是乔装打扮伪装成为正常人的面具使用了。
“啊，我和你们一样哦，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哦，我和大家都一样地对恋爱十分憧憬哦，我也是一个纯度百分之一百的正常人哦。”
简直就像是这样献媚式的话语。
虽然是很对不起那位女生。然而，以此作为基准点，我完全认知到了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如何表现、如何行为，这也是事实。
从这方面说来的话，即使到了今天，我对那位女生仍然是抱有着相当程度的感谢。
只不过，我作为人类的恶劣程度恐怕是远远超乎我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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