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德兰依旧独自一人坐在情报分析室内研究着【胖·虎迹】的核心数据，想看能否从中寻找到一丝有关【伽蓝频伽】技术提供者的蛛丝马迹。
正当马德兰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时，身后的音响发出门铃声，接着便是凯伊的低沉嗓音：“是我。”
马德兰摁下手边的开关，房门随即解锁。
凯伊走进室内，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满桌的零食、提神饮料空罐和方便食品空盒，一张原本整洁光亮的桌子，如今硬是被糟蹋得乱七八糟。
“你想不眠不休搞研究是无所谓……”凯伊将垃圾扫到马德兰手边，“待会收拾的珂赛特可就倒霉了。”
“有话快说。”马德兰目不转睛。
站在马德兰身后的凯伊盯着那头被屏幕光芒照得微亮的白发，久久没有出声。
马德兰熬了一宿本就身心状况都不佳，加上凯伊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凝视，令他烦躁到准备赶人，可就在这时，凯伊就像预知到了马德兰的忍耐极限，抢在他开口前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让珂赛特退役吧。”
这个提议，直接堵住了马德兰的嘴，他的表情从不耐烦瞬间变成震惊，接着又慢慢缓和为无奈的苦笑，用带有些许戏谑的语气回道：“没想到会是你提出这事，我还以为铁定是弗雷呢。”
“其实你心里再明白不过，她恰恰是那个最不可能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凯伊面不改色地说道。
“所以为什么？”马德兰将转椅调转一百八十度面向凯伊，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故作轻松地追问道，“就因为一次冲动？”
“是因为你想这么做。”
“……”
“我本来可以不管，但这已经影响到你的行动模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佣兵团都为你们俩的矫情陪葬。”
“呵……这么说你是想当老大？”马德兰皱眉。
“真正的老大从来都不是你，也不会是我，而是克劳蒂娅。”
“……”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是要赶她走，还是你们一起走？”
“就没有别的选项吗？”马德兰摊手。
“问你自己吧。”凯伊丢下这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再次变回孤独状态的马德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在那张冷漠的脸下，是一阵阵波涛起伏的心潮。
过了一会，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珂赛特的房门前，并轻轻叩响那扇木门。
“请进。”
听到房中的回应后，马德兰扭开门把。
“啊，BOSS，请问有什么事吗？”身着睡衣的珂赛特依旧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换套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收到。”珂赛特没有任何犹豫或疑问，就像是在遵循自己的本能般走向浴室。
三十分钟后，马德兰与珂赛特已经坐在了前往某地的直升机里。
旋翼的噪音是如此之大，加上震个不停的机舱与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马德兰，珂赛特虽对出门一事毫无犹豫，但对究竟要出去干什么内心充满了困惑。
“BOSS，我们这次是出去执行什么任务？”珂赛特尽可能地提高音量，“有没有任务简报？我先阅读下之后也好辅助你。”
马德兰没有任何反应。
“BOSS……”珂赛特知道马德兰不是听不到，而是故意无视了自己。
失落的少女默默垂下头，心中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愧疚再次涌现——“BOSS果然还是生气了吧，弗雷姐说得对，我太冲动了，像我这种人，就算听取了简报却不按规矩行事，根本没有资格当佣兵，待在BOSS身边辅助他。”
“去见个人。”马德兰的喊声打断了珂赛特的胡思乱想。
“谁？”
“我老婆。”
“哎——？！！”珂赛特的尖叫声甚至一度盖过舱外的旋翼。
经过一段时间的飞行，天空的颜色从蔚蓝变成了橙红，珂赛特也从失声尖叫变成了靠在马德兰肩上昏昏欲睡。
“到了。”马德兰轻轻地晃了晃珂赛特。
“唔……”珂赛特揉了揉眼睛，昏昏沉沉地跟在马德兰身后走出机舱。
随着一阵夹杂着花香与泥土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珂赛特的身心被瞬间唤醒，她诧异地瞪大双眼，“这是……？”
呈现在马德兰与珂赛特面前的，是一座布满墓碑的墓园。夕阳用它那最后的一丝余光尽可能地温暖着这毫无人烟的死亡之地，却也为它蒙上了一层血色。
“为什么BOSS的老婆会在……”珂赛特刚要开口，突然在脑海中冒出的名字便堵住了她的嘴，那便是：菲。
尽管不知马德兰是否有自觉，但他时不时会躲在无人的地方对着某张照片发呆一事其实是基地里人尽皆知的“潜规则”，而照片的内容自然是他与菲的合照。
而这位“菲小姐”，不止是马德兰的挚爱，更是他的伤口与弱点，永远无法抹平与消除的阿喀琉斯之踵。
在马德兰的带领下，珂赛特绕过一座座墓碑，它们有的至今都有被看望过的痕迹，有的则早已年久失修，有的甚至坟堆都被挖开、只剩下一处深坑，但无论哪座墓，都没有马德兰面对的这座奇特——
这座坟墓本身平平无奇，却被五颜六色的鲜花所环绕；维护虽然完善，墓碑上却连一个字也没有。
马德兰低头俯视着墓碑，一动不动，久久没有出声，他甚至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就这么看着。
相比之下，心领神会的珂赛特则双手合十跪在墓前，虔诚地悼念着这位未曾蒙面的伟大女性。
“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下……”马德兰昂起头，反光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菲肯定不在意这些，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我知道，我也相信她一定会这样做……”
珂赛特睁开眼睛，面色忧伤地聆听着。
“可是……”马德兰捏紧拳头，欲言又止，“可是我……”
“……”
“我错了吗？”马德兰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用迷茫的语气询问那片晚霞。
回应他的，只有几个掠过天际的鸟影，它们的叫声好似无助者的哀嚎，从天空的另一端响起，迅速扩散至整座墓园，并持续向着远方传播开来。
“我认为BOSS你没有错。”珂赛特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是神吗？你能预知未来？”
“我……”
“你愿意……”马德兰再次绷紧神经，脸上写满憎恶地追问珂赛特道，“为我而死吗？”
“我愿意——！”珂赛特不假思索地喊道，她的声音是如此坚定、嘹亮，以至于整座墓园都产生了一种庄重肃穆的氛围，“只要是为了BOSS，我什么都愿意做！”
“为什么？”
“因为我这条命是BOSS给的，只要是为了达成BOSS的目标，我随时愿意把它献出来！”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坏啊。”马德兰扬起嘴角。
“……哎？”珂赛特愣住了。
【你还是走吧。】
虽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马德兰却没有勇气将这句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马德兰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相比当年竟没有一点长进，自己是如此恶心卑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什么样的混账才会让一个本应有美好人生的妙龄少女亲口乃至自愿说出“我愿意为你而死”这种话啊？
但最让马德兰害怕的是，自己正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他居然知道珂赛特会这样回答而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明明违背命令，想对自己撒娇的珂赛特才是正常的，整个基地包括自己在内，却将这种行为判定为违规。
明明自己是因为不想让菲的悲剧再现而奋战，到头来自己却成了培育出另一个“菲”的恶龙。
于是这些年来，自己究竟都在做什么？
可是还有机会，还有最后的余地，只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像弗雷和凯伊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在珂赛特还是“珂赛特”时将她重新引回正确的道路，就能避免最糟的结局。
这才是真正的关爱，真正的拯救。
珂赛特还有未来，她不应该，也不能被迫跟失去了未来的自己绑定在一起。
这些道理，马德兰都知道。
马德兰之所以把珂赛特带到菲的墓前，是希望菲能给予自己勇气，帮自己修正这条错误的道路，可当现实真的摆在眼前时，马德兰却发现一切准备都是徒劳，谁都帮不了自己，正如自己根本帮不了珂赛特。
“BOSS？”珂赛特起身，回头看着马德兰，那困惑的眼神，和当年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你……”马德兰既不敢直视珂赛特，也无法注视那座无名衣冠冢，只能保持着仰望晚霞的姿势，硬逼着自己的身体违背本性，用力地说出那句“正确”的话。
“嗯？”珂赛特歪头。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阵响亮的铃声打破僵局，马德兰酝酿许久的觉悟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里是珂赛特，请问有什么事？”珂赛特打开通讯器，一脸认真地问道。
“快把马德兰叫回来，找到线索了！”凯伊说道。
“啊，好……”珂赛特话音未落，马德兰便心急火燎地朝直升机走去。
果然还是得先处理好眼前的事。
又一次找到借口的马德兰内心重获平静与自信，准备投入全新的作战，打击“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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