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便是年长者的目光，又或者这是朝夕相处的伙伴的直觉，亦或二者皆有；对珂赛特既是姐姐又是战友的弗雷的话如同一根离弦之箭，快准狠地击中了珂赛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一点，以至于她一时间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这一看似“离谱”的结论。
回想过去九年，从飞机失事遇到马德兰至今，这段时光与她前九年的人生可谓天差地别乃至截然相反——
在最初的五年里，珂赛特只能跟着马德兰（管义文）艰难求生、居无定所，在好不容易替父母报了仇，以为能够从此迈向崭新未来，重回正轨时，马德兰却又一头栽进了他与克劳蒂娅的“契约”。
珂赛特并不反对马德兰的决定，她非常感激马德兰，也愿意追随他一生，因此在当时马德兰给予她“留下”还是“离开”的选项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下”，并且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也没有任何后悔。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这么动摇呢？
在既不后悔这样的人生，也不讨厌马德兰的决定的情况下，自己究竟在纠结着什么？
珂赛特无法从自己那愈发遥远、逐渐模糊的童年中寻找答案，那对温和的父母如今更多的是自己所脑补出的美好幻想，而回望当下，身旁的伙伴们，他们没有任何迷惘。无论是弗雷、凯伊还是其他人，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悲剧和故事，但他们似乎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仿佛……
只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这究竟是……为什么？
弗雷看出了珂赛特的茫然，她心中的怒火也随之平息，因为这至少印证了她的某个想法——珂赛特并非变得软弱，或是想逃避了，她只是像正常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们一样，对自己当前的定位，未来的去向感到了不解。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处，珂赛特的情况和多瑙河佣兵团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虽没有家人，却有着健康的身体，几乎没有罪恶的纯白过往，而且年纪最小，堪称团宠乃至是大家的“女儿”，所有人其实都或多或少地和马德兰一样，将其视为己出，希望她有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而别真的步上自己的后尘。
弗雷也不例外，对她来说，她同样能够在珂赛特的身上看到一丝菲的影子，就是这一丝的牵挂，令弗雷无法真的下狠心去埋怨珂赛特的失误。
弗雷甚至怀疑，就是因为珂赛特的这一特点，马德兰才会选择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为的就是弥补自己的遗憾以及减轻罪恶感。
但珂赛特就是珂赛特，她既不是弗雷的妹妹，也不是马德兰的恋人，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点。所以珂赛特迟早要走出自己的路，而且是必须走出。
“既然马德兰那家伙不敢问你，那我来问你好了。”内心波涛不断但表面仍旧冷漠的弗雷注视着珂赛特，“你，满足吗？”
“……”珂赛特布满裂痕的心墙随时可能崩塌，但她还在苦苦支撑着，顺应自己的本能苦笑反问：“弗雷姐你是指什么？”
“一切。”弗雷继续追击，“你的人生，你的目标，你在做的事，你自己。对于这一切，你满足吗？或者让我换个更直白的问法：你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对的吗？”
珂赛特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有办法回答，但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卷。
弗雷并不意外，毕竟这是常识——见识过辽阔天地的鸟儿，一旦回想起自己的天性以及自由的美好，又怎么会肯毫无怨言地回到笼中？哪怕那是座金子打造的鸟笼，也还是一座束缚着它自由的“牢笼”。
“你觉得我们了解你吗？”弗雷的表情逐渐变得缓和，语气甚至可以说有些温柔，她就像真的是在跟自己的妹妹交心一样询问着珂赛特，和原先那个冷酷的教官判若两人。
作为回应，感受到这份关怀的珂赛特也不再畏惧，而是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
弗雷微微一笑，接着无奈地移开视线，垂下头轻叹口气，“可你不了解我们。”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这很正常，因为大人是会‘戴面具’的，你不过就是个孩子，看不穿才对。该道歉的，是我们……”弗雷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那飘忽不定的形状令她感到无比讽刺，“我们……是个合格的大人，却不是知心的朋友。”
“我想长大，长成像BOSS和弗雷姐你们一样强大的大人。”珂赛特敬佩地望着弗雷，她以为这样的真诚可以多少回报弗雷。
“就因为你还在说这种话所以长不大啊。”弗雷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
“我们希望你长大，但别长成我们这样的大人。”弗雷扭头看向珂赛特，那深情的目光宛如在向珂赛特倾泻着积压多年的情绪，“我们的过去已经注定，但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那我……该做什么呢？”
“做你自己……”弗雷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嘴炮这种事还是算了吧。想成为大人的前提终究还是得先经过青春期，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也不例外。”
“我还是不太懂……”珂赛特水灵的双瞳里流露出比之前还要多的困惑。
“你自己都不懂的事，别人怎么会懂？”弗雷又变回了原先的严厉状态。
“唔……”珂赛特惭愧地低下头去。
“我的建议只有一个。”弗雷站在珂赛特面前，双手抱胸神情严肃地俯视着她，“当你找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时，对着我们喊出来。”
“这样做的话……？”珂赛特抬起头悻悻地看着弗雷。
“我们就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了。”
“哎？”珂赛特愣了一下，接着小声嘟囔起来：“一般不都是我会收获什么嘛……为什么反而成了弗雷姐你们啊……”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弗雷怒吼，“这么小声还想开机体？！”
“对、对不起——！”珂赛特瞬间绷紧全身肌肉，本能地大喊：“我什么都没有说！”
“没话说就闭嘴，给我滚去写作战报告！外带检查书，一万字！明天早上我要在自己的桌上看到这两份文件！”
“是——！”珂赛特保持着被吓出的激昂状态，转向办公室一路小跑过去。
而看着那娇小的身影逐渐远去，弗雷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在这一刻，珂赛特仿佛又与菲的幻影重叠在了一起。
尽管弗雷也知道这并非现实，但至少这能让她稍稍感到一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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