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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三幕

在峡谷中连续行驶已经是第七天了,整只船队几乎保持着不眠不休的状态前进。平时在山地密林之类的地方,晚上行船是很危险的,比如在黑浪村的时候,吴德一般都会在晚上停船歇息。而这一次不同,在甜蜜小径中多待一分钟便是一分险。只要晚上的月光明亮,船队就会继续前进。夜晚时分,峡谷下面塞尔蜜河反射的月光正好也可以照亮崖壁,倒显得风景别致。

不过,连续开船这么久,还是会让人的身体吃不消。幸运的是,这几天来艾莉谢尔已经还算熟练的掌握了开船这门手艺。虽说中间有几次差点撞到了其他的船只,但只要路不是特别险僻的时候,总归能让吴德安心的睡个好觉。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吴德在睡了一下午之后费劲了力气才从毯子里钻出来。得益于在峡谷中形式,虽说没有什么寒风,但还是能见到无数的枯叶像落雨一样飘然而下,天气越来越冷了,自己也不能总是睡在下层甲板里。吴德一边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艾莉谢尔能不能在居室里挤一挤,一边来到正在掌舵的艾莉谢尔旁边。

“峡谷好像变窄了啊。”吴德看了看四周,峡谷在这一段中明显的收紧了,而且前方看起来更窄了,宽度约莫有入口处的四分之一。“换班吧,我来。”

[没必要吧,一到这种地方你就要换人,也让我练练嘛。]

艾莉谢尔还是紧紧地握着船舵,这几天下来,艾莉谢尔像开船有瘾一样,但吴德严格要求艾莉谢尔只在白天和航线比较宽阔的时候才能开船。到了晚上或者路况不好的时候,吴德就会接手。觉得艾莉谢尔说的也没什么错,吴德点了点头。

“也行,你慢着点开吧,我帮你盯着点。”

吴德顺手敲了敲艾莉谢尔的水壶,里面已经空了,于是就把自己的水壶和艾莉谢尔的换了一下。

[话说回来]艾莉谢尔接过吴德的水壶,拧开灌了几口[呼……还要走多久啊。]

“怎么,觉得烦了?”

[哪有,我是想算算还能开几天船,还真的蛮有趣的耶。]

“等你开的多了就不觉得有趣了。”吴德摇了摇头“前面,越来越窄了,你把方向稳住了,我们可是在船队中间,走线要稳。”

[我知道嘛。]

艾莉谢尔放下水壶,又紧紧握住船舵。峡谷前方明显收紧了许多,本来呈球形的船队也开始向内压缩。左右两边的船只随着阵型的压缩向白砂糖号越靠越近,艾莉谢尔看向左右两边,那是两条比白砂糖号大了一两圈的船,不过也没有特别大就是了。两条船的舵手调整船只的时候都看向了艾莉谢尔,于是艾莉谢尔也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看路,女爵爷。”吴德用手指点了点艾莉谢尔的肩膀“别东张西望的。”

[哦!]

艾莉谢尔随口回了吴德一声,又抬起头看起上方的船只。由于峡谷的宽度变化很大,处于船队边缘的船只因为实在不好向中心挤,只好提升高度来寻找行船的空间,这同时也导致了船队上方的空间被挤占,让阵型挤成了一个竖着的尖锐椭圆。同时因为船队是临时结成的,也没有演练过任何方案就匆匆出发,导致不少船只在阵型变化的过程中险些发生碰撞,未经协调的调整、躲闪让船队的阵型越来越混乱。

[他们都乱了啊。]

艾莉谢尔看了吴德一眼,吴德也正抬着头看着上方混乱的船队,眉头皱成了一团。吴德在当学徒的时候,经常跟着自己的师父在商队中旅行,广康商会的大型商队在出发前都会根据航线制定船队的行动策略和方案,并对所有的舵手统一进行培训,以此来保证船队在行驶的过程中能有较高的效率,而且做到临危不乱。毕竟每一艘船上都满载着商会的货物,一旦发生碰撞,事故的处理将非常麻烦。而现在这种几近乌合之众的船队,则完全没有任何相应的预案,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互相照应的方案,本来以为这些人在甜蜜小径上跑的多了,至少也应该有点经验,没想到还是这么混乱。

“不妙啊。”吴德自言自语般的念叨起来“有船上去了。”

艾莉谢尔又抬起头看过去,有一些船一路爬升,已经飞到了峡谷上方。能明显看到那些船只离开峡谷之后受到了不小的横风吹袭,整条船都有所倾斜。有的船可能是货物什么的没有扎紧,在剧烈的操纵和横风的影响下,一些木板或者毡布一类的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呃,乱是乱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艾莉谢尔耸了耸肩,在她看来,阵型的混乱只是一时的,毕竟这一段峡谷收的这么窄,混乱也是正常的事。但吴德的表情愈发的紧张,他转头盯着艾莉谢尔说。

“知道狼喜欢在什么时候攻击羊群吗?”

[……什么?]

“羊群涣散的时候。”

嘭!

一声巨响。

整个峡谷像是脑袋中了枪的动物一样安静的不可思议。

艾莉谢尔只知道那是一声巨响,而吴德对这种声音就比较熟悉,那听起来,应该是大炮的声音。

嘭嘭嘭嘭嘭!

第一声炮响几秒种后,细密的炮声接踵而至,峡谷中一瞬间飞满了被震落的枯叶,吴德立刻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艾莉谢尔按倒在了地上。

[哎!哎!!?怎么了?怎么了!?]

艾莉谢尔爬在地上,慌张地询问着吴德,而吴德则是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抬头看向了四周。

虽说是炮声,但似乎没有一艘船被击毁。本来应该更混乱的船队此时竟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凡是升到峡谷上方的船只,都已经被好几条钩爪钩住了。一旦被钩爪钩住,普通的小船能做的就是立刻减速认命,而上方正有这么一条不认命的船,他们似乎想要加速逃离,在抓钩的绳子被绷直的一瞬间,那艘船就像被五马分尸一样扯成了几块碎块,碎裂的木板和货物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其他的船只上,其中还能看到几个人,惨叫着坠入了塞尔蜜河,生死未卜。

“是海盗!”吴德一把抓住了方向舵,紧张地喊了出来“艾莉谢尔!去拿枪!我开船!快!”

[哎?不是吧……]艾莉谢尔翻过身坐在地上,看着头顶那些如同坠入蛛网的飞虫一样的商船,止不住的发起抖来。[怎么……]

“快去拿枪,我的那把,你给我起来!”吴德一手打着方向舵,一手把艾莉谢尔从地上扯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快!”

[啊……啊!]被吴德拍了几下之后,艾莉谢尔似乎还是没能接受发生了什么,但她至少明白了吴德在说什么,慌慌张张的跑向居室。

又是一串炮声响了起来,这一次钩爪开始瞄准在峡谷中行驶的船只。这一段峡谷本来就狭窄,如果海盗们将发射钩爪的大炮推到崖壁两侧,那么钩住峡谷里的船只就像瓮中捉鳖。不少船只都想到了这点,他们开始迅速爬升,只要离开峡谷然后把高度升到钩爪射不到的高度,那么就能大幅增加成功逃生的几率。

吴德把控制高度的操纵杆推到顶,白砂糖号吱吱嘎嘎地开始爬升,抱着吴德的长管火铳的艾莉谢尔刚从居室里跑出来,就被船只的爬升力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怎、怎么了?我们要飞上去?]

艾莉谢尔跑到吴德身边,忙乱的打开铳机,但子弹却迟迟塞不进去,慌乱之中,一发子弹脱手而出,在倾斜的甲板上滚来滚去。

“别慌,慌也没有用!”

吴德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心里也完全没有底。艾莉谢尔又拿出一发子弹,这次终于塞进了铳机里,上好膛之后,艾莉谢尔把铳塞给了吴德,又赶紧检查起自己的铳来。确认自己的铳也装满了弹药之后,艾莉谢尔双手把铳紧紧地握在手里,抬头去问吴德。

[装、装好了!怎么办?]

然而吴德根本没有听到艾莉谢尔在说什么,他只是狠狠地踢了白砂糖号的操作台一脚,大声咒骂道。

“这他妈完蛋了!我们没有他们快!”

但白砂糖号又不是马儿,无论吴德怎么去踹她,她也不能再提一丁点儿的速度了。艾莉谢尔放眼四周,没有被钩住的船只都在爬升,但其他船只爬升的速度都比白砂糖号要快,本来处于船队中心的白砂糖号现在已经落在了混乱船队中的中后位置。

炮声再次响起,白砂糖号幸运地躲过了又一轮钩爪,成功的升离了峡谷,但紧接着,从森林中升起了几十条小船。那些船比白砂糖号还要小很多,但是速度奇快,其中的一些像蚂蚁围住虚弱的虫子一样迅速地去啃食那些被钩住的船只,还有一些飞快地追向了船队中那些逃脱出来的船。

白砂糖号几乎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末尾,艾莉谢尔朝着白砂糖号后面的小船举起了铳,但那些小船完全没有进到射程里。艾莉谢尔又回头看了看同行的船只,他们一个一个跑的都比山雕还快。

[他们怎么都在跑啊!]艾莉谢尔惊恐又愤怒地看向吴德[他们不是应该也有铳吗!]

吴德双手松开了方向舵,摇了摇头。

“我们完蛋了,狼来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跑的比狼还快。”吴德深吸了一口气“只要跑的比其他的羊快就好了。”

艾莉谢尔没有说话,脸上挂出些许悲凉,随后她咬了咬牙,把铳放回了腰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吴德看了看白砂糖号,并没有责备艾莉谢尔。

“你能飞吗?”

[……我试试!]

艾莉谢尔解开后腰上的两个扣子,白色的羽翼瞬间展开,这个场面吴德已经见多了,他注意到的是,翅膀展开时,艾莉谢尔的眉头皱的很厉害。距离上次在黑浪村受伤才过去了没有半个月,显然艾莉谢尔还没有做好带着一个成年男子起飞逃命的准备。

[嘶——]艾莉谢尔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但还是拉住了吴德的手[我们走吧!]

“你自己都飞不起来吧!”

[我能!]

“看你的表情就不行,你要是飞的起来,这几天早就在天上遛弯了!算了吧!”说着,吴德用力甩开了艾莉谢尔的手“你自己走吧!”

[诶?]

“你自己走吧!要是你还能飞,就拼命的飞,就趁现在!”

吴德把自己的长管铳抵在肩上,向后面的海盗艇瞄准。

[不、不行!我说了不会丢下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艾莉谢尔用力扇动自己的翅膀,但只是刚刚升起了不到半尺,就发出痛苦的声音,猛地落在了地上。

“你看!我就知道!”吴德咬着牙“我跟你说明白了,我可不想死,你要是跑出去了,必须想办法救我!”

[不行!我不能……!]艾莉谢尔又一次扇动起翅膀来,这次甚至连离开地面都做不到了,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对局面完全无能为力的艾莉谢尔就哭了出来[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这时候,身后传来铳的响声,吴德看向航线的方向。遥远的正前方,那些跑在前面的船只,被另一队海盗的小艇缠上了。海盗们似乎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条船只,于是早就在前方也埋伏了人手,这一下子两面夹击,就算是跑在最前面,也是难逃劫难了

“这下彻底完了。”吴德放下铳,拍了拍还在哭的艾莉谢尔“玩砸了啊,我们。”

[不、不会的!]艾莉谢尔抬起头,就这一小会儿,她的眼睛已经哭的通红[我、我是福路德尔人!他们应该不敢动我们!]

“那可不一定……。”吴德低下头,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任何可行的方案,看到后面海盗的小艇已经逼近,吴德看了看天,然后双手捧起了艾莉谢尔的脸“对了,那天晚上你跳的舞真的很好看。”

[……哎?]

艾莉谢尔一下子止住了抽泣,傻傻地看着吴德的眼睛。

“我有主意了,你听我说。”

海盗的两条小艇追上了白砂糖号,一条小艇上有五六个海盗。他们穿着像是故意撕扯烂的衣服,外面套着兽皮制成的外套,比起海盗更像是一群野人。两条小艇飞在白砂糖号两侧略高一个船位的位置,他们甩起手里的钩绳,钩住白砂糖号的两舷,呼啸着沿着绳子滑到了白砂糖号上,然后拔出刀剑和锯短的火铳,咒骂着在甲板上搜寻起东西来。

然而,白砂糖号的甲板上并没有人,海盗们狐疑之间,艾莉谢尔从居室中推门而出。

艾莉谢尔现在看起来平静的很,虽说眼眶还是很红,但整个人和刚才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状态。她稍带惊讶的看了看周围拿着火铳指着她的海盗们,轻轻地扇了一下翅膀。

[嗯……?各位,有什么事吗?]

是福路德尔人!海盗们小声的嘀咕了起来。

福路德尔人有仇必报的名声并不是开玩笑。绝大部分海盗、山贼等等,从来不敢对福路德尔人下手。因为一旦被福路德尔官方得知,那些守备军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伤害过福路德尔公民的家伙们彻底斩草除根。但话虽如此,有些胆大的人还是会对福路德尔人下手,因为只要做的够绝,消息传不出去,就没人知道那些“失踪”的福路德尔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当然,吴德和艾莉谢尔并不敢只把宝押在这件事上。

“怎么……是海盗啊!”吴德也从居室里走了出来,好像对周围的事一无所知“爵爷,我们好像被海盗们给盯上了。”

爵爷?海盗们端着铳的手略微下垂,干他们这一行的,知道如果对福路德尔人下手会发生什么。虽说把事做绝也可以以防风声走露,但如果对福路德尔贵族下手,事情可能就没这么容易过去了。

[各位……先生?]

艾莉谢尔向前走了一步,那些海盗们则立刻后退了一步。

周围,惨叫声、铳声、炮声频频响起,而白砂糖号上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寂静。

[不好意思,各位先生,这是我的船,能麻烦让条路出来吗?]艾莉谢尔指了指脚下[我想,各位应该不是很喜欢和我们福路德尔人打交道。]

海盗们开始交头接耳,顿了一小会之后,其他人又把铳端了起来,但是有两个人向两边的小艇打了打招呼,随后就坐上了一艘小艇跑了回去。不等艾莉谢尔和吴德张口询问,海盗们便大咋呼小叫着让两人闭嘴。

艾莉谢尔站定,一动不动,只是脑袋轻轻侧向吴德,小声的说道。

[他们果然不会轻易的放我们走。]

海盗们又喊叫起来让两人不要说话,吴德则是完全当做没听见,也小声的和艾莉谢尔说。

“这些小贼看见你这个女爵爷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估计回去叫老大了。”

嘭的一声,一个海盗朝天扣动了铳的扳机。

“再他妈说话就打烂你们的嘴!”

吴德看了那个海盗一眼,朝艾莉谢尔耸了耸肩。艾莉谢尔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凉意,但还是保持着微笑,冲海盗们点了点头,随后缄默不语。

不管对手是什么人,如果只想着用和对方同样的手段去接招,那就是失了主场优势。聪明的商人应该用商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此时此刻,刀剑与铳器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交易和谈判才是两个人真正的武器。艾莉谢尔把手背在身后,看了吴德一眼,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一艘船冒着浓烈的黑烟,带着火苗从白砂糖号右舷坠落。

有几个海盗架着另外一条小艇从白砂糖号左舷急驰而过,有个海盗手里捧着溅满了血的高地绞弦琴,嘻嘻哈哈地站在船头。

伴随着落叶和火星,一个人从天而降,摔在了白砂糖号的甲板上,那个人眉心上有个不小的血洞,看来是摔下来之前,脑袋就挨了一发。

真是“好不热闹”,吴德心里这么想着,同时盯着艾莉谢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短短的几分钟里,海盗们就搜刮了不少财物,他们把船上值钱的东西全部都带走,然后拆下船上的灵石,任船只坠落。男人要么直接杀掉,要么就推到河里去。有些女人则被海盗们绑了起来,和货物放在了一起。

其他的海盗们看起来都兴高采烈,这场掠杀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场狂欢,他们对着劫掠到的东西手舞足蹈,高声歌唱,甚至不忘了对在白砂糖号上的弟兄们一阵冷嘲热讽,毕竟摊上麻烦的也不是他们。

这片腥风血雨之中,唯有白砂糖号岿然不动。不得不说,即使吴德对艾莉谢尔经常自称福路德尔人怎样怎样感到无聊,但在当下,她的名号的的确确是一把保护伞。只不过,这把保护伞还太小,完全不足以保护白砂糖号以外的人们。不过,或许也只是那些人召来了这把保护伞,但当面对危险的时候,却又不知道如何去用罢了。

黄昏时刻,阳光散去的速度就像在逃命一样。劫掠接近尾声了,峡谷中到处都是船只的残骸,人类的死尸,还有恶魔一般跳动的火苗。远处,一艘中型船只点满了灯火,举着一面漆黑的大旗,开始向白砂糖号靠近。黑色的旗帜上绣着一只山雕,以这种恶禽来做旗帜,也算是符合这些贼寇的举止。船只的舷窗处露出一门门大炮,虽说一看就是老旧到被淘汰的大炮,但架不住数量多,这条船虽然不大,但足够算是一条战船了,不知道这帮子海盗是从哪里搞的这些东西来武装自己的旗舰。

这艘海盗旗舰慢慢地靠近白砂糖号的右舷,渐渐地停稳,几个人过来在两条船之间架好了梯子和踏板,然后像模像样的站在了两侧,似乎在恭候他们的头目驾到。

艾莉谢尔、吴德,还有白砂糖号上的几个海盗都朝那儿看了过去,一个人晃晃悠悠、极其懒散地走了过来。那个人穿着通用风格服饰,胸口却又别满了奇怪的勋章,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镜片的眼镜,棕色三角帽的帽檐上还插着几根彩色的羽毛。更让艾莉谢尔警觉的是,这个人的衣服上满满地挂了六把手铳,而且不是海盗小兵们用的普通火铳,都是精密的膛线铳,腰间离他的双手最近的两把,还是和艾莉谢尔的配铳一样的转轮弹巢设计。走近了几步之后,他停在了自己的船上,并没有踏过木板来到白砂糖号上。

“哎呀呀,不知道女爵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海盗的头目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右手则是从腋下枪套里掏出一把铳,用铳管压了压帽檐,像艾莉谢尔打起了招呼,随后他甩了甩手,身后的几个海盗鱼贯而入,来到白砂糖号上,分别钻进了客室和下层甲板里。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忘了问了,那什么,敢问女爵士尊姓大名?”

艾莉谢尔没有去看那些钻进船里的海盗,她强作镇静,走到了白砂糖号的船舷边,与海盗头目隔着梯子对视。

[先生,询问女士的姓名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啊,哦,是哎!嘿嘿嘿嘿。”海盗头目发出了稀奇古怪的笑声“女爵士实在是太美丽了,都给我看走神儿了,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我啊,没有什么能报出来的名字,不过一般人都叫我,‘雕’。”

[你好,雕先生。]艾莉谢尔轻轻的鞠躬[我是来自福路德尔的砂糖女爵,索罗兰朗利侯爵之女,艾莉谢尔·斯凯博德·怀特苏格·达·索罗兰。]

艾莉谢尔最讨厌的就是提到自己的父亲,她也立志要脱离父亲的影响。不过现在,自证身份是必须要做的。如果是个普通的福路德尔人,海盗们完全可以立刻把艾莉谢尔和吴德解决掉,做的一干二净没有痕迹,而自证贵族身份之后,海盗们就会对艾莉谢尔小心三分,毕竟如果对贵族动手,只要艾莉谢尔来这里之前走露过一点行踪,都有可能被福路德尔守备军找上门来。

“哦哟哟,怪不得这么有气质,原来是大户出身!”

雕向前倾着身子,从头到尾细细地观察着艾莉谢尔,嘴角提起的高度甚至有些诡异。在这个距离上,艾莉谢尔大概能看清楚雕的脸,这个人比一般的斯提尔人要瘦一些,双下巴上是棕红色的胡茬,舔着嘴唇的舌头让艾莉谢尔感觉一阵恶心。似乎,雕在用视线把自己的身体狠狠地舔了一遍。

[雕先生,能不能请您的手下为我们让开道路呢?我们本来只是路过而已,如果耽误了您的狩猎,我深表歉意。]

“没,没有,没有耽误,没有。”雕摆了摆手“女爵士芳龄几许啊?”

[先生,女士的年龄能成为您是否放我们同行的依据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偷偷的告诉您,毕竟这种事也算是秘密。]

艾莉谢尔微笑着和雕说着话,保持着风度和礼节。雕则是惊奇地怪笑起来,好像对艾莉谢尔的回应颇为赞许。

“那倒不是,我只是特别,特别想了解女爵士的一切。”

雕的右手拿着铳,左手一副在**什么的模样,如果他没有下巴,恐怕口水就能让下面的河流汹涌起来了。

[雕先生,福路德尔公民权益保护法里,有包括针对性骚扰一类的条例哦。]

“……”雕的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起来对艾莉谢尔主张权益的行为非常不满“哦,是吗,还有这回事呢!”

雕转了转手里的铳,顶了一下帽檐,皱起眉头仿佛在愁思什么事,突然就沉默了起来。艾莉谢尔处于保险起见没有再作声,就这样安静了一会,艾莉谢尔感觉好像过去了一个小时。随后,身后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似乎是那些去船里搜东西的海盗们上来了,不过雕不给艾莉谢尔回头确认的机会,直接开始了念叨。

“嗯……福路德尔,嗯……真的是……嗯,行,也行,挺好!”雕拍了拍手,好像完全不害怕自己手里的铳会走火“女爵士说的对,有条例嘛,就按,条例来办嘛!”

几个海盗从艾莉谢尔身边走过,有个海盗准备过桥到海盗旗舰上时撞到了艾莉谢尔一下,艾莉谢尔没有作声,只是掸了掸自己的肩膀,然后轻轻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翼。

那个撞到了艾莉谢尔的海盗先走到雕的耳边,和他耳语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在向雕汇报船里所有的东西,而雕刚刚的沉默,实际上就是发觉艾莉谢尔想要坚定维护自己的权益时候,等待自己的手下搜船结果的手段罢了。

雕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脸上一闪而过满意的笑容,之后立刻摆出了一副恐怖的表情,突然冲着刚刚给自己汇报的海盗大声喊了起来。

“你刚才撞到女爵士了吧?快向女爵士道歉!”

“哎!?头儿,什么?”

那个海盗似乎被雕突然吼叫般的语气吓着了,突然愣了神。紧接着,雕就举起了右手的铳,给那个海盗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子。

嘭!混杂着白色粘稠物体的血液从那个海盗的后脑喷了出来,全部溅在了甲板上,头上被开了洞的那个海盗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若不是艾莉谢尔和雕隔船相望,怕是会被溅上一脸的血。

“他妈的,老子最不喜欢聋子,话说一遍还不懂是怎么。”雕大声地骂骂咧咧,把还冒着烟的铳塞进了枪套里,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雕的左手上已经握着另一把铳了。“你们几个,把这个玩意儿扔下去,擦干净!还有女爵士船上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东西,也清理干净!不好意思女爵士,我代这个该死的狗东西向您道歉,哦对了,我想问问,这条船上,有哪些东西是您的?”

雕这么做,恐怕就是为了震慑艾莉谢尔,告诉她自己不会接受任何讨价还价,同时在干掉手下之后迅速向艾莉谢尔提问。普通人在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候,短时间内会失去说谎的能力,即使能够说谎,也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艾莉谢尔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地回答到。

[全都是,先生,包括这艘船。]

雕无疑对如何对付福路德尔人非常上道,他很明白艾莉谢尔这个人他是动不了的,而任何属于她的财产也不能乱碰。毕竟伤害福路德尔人的财产,和伤害福路德尔人本身一样,都将成为被福路德尔守备军列上猎杀名单的理由。而艾莉谢尔只要强硬地宣称这些财产都属于自己,海盗们就拿她没有办法。

也就是说,如果一开始,船队上的人就坚定的把艾莉谢尔当做保护伞的话,是完全不会落到现在这种结果的。可惜的是,他们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本能驱使他们逃避危险,却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最终命丧塞尔蜜河。

“是吗,女爵士就开着这条小破船吗?还做衣服的生意?”

看来,雕已经完全知道了船上所有的货物和其他物品了吧。艾莉谢尔在心里对自己连续说了三遍要冷静,然后继续挂上笑容。

[闲来无事嘛,就玩一玩,不图挣钱。]艾莉谢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还是相当喜欢通用风格的衣服,所以打算带回去分享给福路德尔的女同胞们,我看您应该也挺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吧。]

“哈,看来我和女爵士兴趣相投。”雕笑了笑“女爵士,下次走险路,至少也挂面福路德尔的旗吧,也省的闹出这种不愉快。”

雕说的没错,实际上,正经属于福路德尔的船队,都一定会悬挂福路德尔的旗帜宣示主权,如此一来,海盗们一般就不会接近。但后来也导致了许多非福路德尔的船队也挂上福路德尔的旗帜来作假保护自己,也闹出了不少事情。以至于海盗们现在还是看到船队就会去劫,只不过如果发现真的是福路德尔人的船队,就选择放行罢了。但偶尔还是会存在,落单或者船只较少的、普通福路德尔人的船队被彻底灭口一类的事。

[多谢您的建议,雕先生。]艾莉谢尔心里长出一口气[谢谢您,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女爵士。”雕点头表示同意,但同时,他用左手的铳指向了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吴德“但东西走,那个人留下。”

[哎!?]

艾莉谢尔一下子慌了神,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吴德。而这,正是艾莉谢尔和吴德最害怕发生的事。

你是福路德尔人,我又不是。吴德这么说过。

[等、等一下!雕先生,这个人也是我的财产!他、他是我买的奴隶!]

艾莉谢尔慌张地和雕解释,艾莉谢尔本身有着一半的“奴隶”血统,为此她曾受尽歧视,所以艾莉谢尔也非常痛恨福路德尔的蓄奴制度。不过到了这种时刻,艾莉谢尔已经有了选择,她只能这么说。但就算这么说了,似乎也没有用处了,毕竟,吴德真的不是他的奴隶,这太明显了。

“不是吧,女爵士。我还是挺清楚你们那儿的规矩的,如果是奴隶的话,为什么脸上没有印呢?还是说,印在……下面?”雕晃了晃左手的铳,右手则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荡。“你们几个,把那个男人的裤子扒了,我看看有没有印。”

[等、等一下!他没有印!还、还没来得及盖!]

“哦,那代表所属主人的挂链和证书呢?我听说你们福路德尔人,养宠物都要挂牌的啊!”

[不是……我……!]

艾莉谢尔语无伦次起来。

在福路德尔,奴隶们的身上会被烙下特殊的印来表示他们是谁的财物。如果有些奴隶长相好看,烙印会破坏形象导致卖价也变得不好的话,有的奴隶主就会选择把印烙在奴隶的身上。还有一些奴隶主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也会制作代表所属的挂链让奴隶佩戴。而且不管是什么奴隶,一定都会有相应的证书来证明这个奴隶是财产,而不是自由人,而且这些证书都是由福路德尔的御仆院制作的,难以仿制。

“女爵士,不瞒您说,我偶尔也会做做这里生意,所以我门儿清,您就不要诓我了,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这条船到底是不是您的了呀!”

雕的语气尽显得意,毕竟此时此刻,他占着绝对的上风。艾莉谢尔闭着眼睛想去思索解决方案,但很显然,现在并不存在答案。

“把那个男的扔下去吧,今天收成不错,回去喝酒了。”雕把左手的铳塞进套里,做出一副准备回去的样子“动作快点!”

本来拿铳一直指着艾莉谢尔和吴德的海盗们,也把家伙都收了起来,有两个人上去按住了吴德,开始往船舷推。

[等、等一下!他,他确实不是我的资产!但是这个人是我的贸易合作伙伴,请你们留他一命吧!]

眼看着吴德要被推下船去,艾莉谢尔赶紧向雕求情。但雕看起来相当难做,他苦恼地拍了拍脑袋,说到。

“哎呀,女爵士,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啊!这个男人又不是您的财产,这种不属于你们福路德尔法管辖的东西,我们怎么处理也是自己的自由吧,您怎么能干涉我们这帮子人的法呢?”

法?艾莉谢尔心里狠极了,明明是一帮恶魔,却还敢提这个字,尤其是想到他们还会做奴隶生意去贩卖自己的同胞,艾莉谢尔就忍不住想掏出铳来毙了这个雕。但她不能这么做,现在,她必须想办法保下吴德。

“动作快点!”雕催促海盗“快点把那个人扔下去,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等等!]艾莉谢尔大喊一声[我,我可以出钱!]

“……对啊!”雕拍起手来,恍然大悟“是啊,只要女爵士您从我这里再买下他,那他不就是您的财物了吗?那样的话,您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带他走了!”

实际上,艾莉谢尔很清楚,雕早就盘算好这么做了,贼不走空,他们怎可能会就这样放走自己呢?况且,如果真要处理吴德打道回府,他早就这么做了。艾莉谢尔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现在确实已经是无路可退。

[那,请您开个价吧。]

艾莉谢尔摊开手,启动了交易模式。

“女爵士,我为人有话直说,一口价吧,我也不多要,就一千枚艾熔金币吧。”

一千枚!?

艾莉谢尔心里一惊,随后立刻想到了,自己放在居室里的,斯提尔银行交给她的小存本。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卖掉夜光酒之后,存进斯提尔银行里的金币数目。虽然也花了一些,但看到这个数目,雕直接去要价1000枚金币,完全是合理的预期。

但这一千枚金币,几乎可以说是艾莉谢尔和吴德在斯提尔所有的财产了。

[一千枚是不是有点……]

艾莉谢尔的话没有说完,雕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把铳,冲着吴德扣动了扳机。

应该是故意的吧,子弹并没有击中吴德,不过倒是让一直沉默不语,心里又万般紧张,把希望全部寄予艾莉谢尔的吴德两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女爵士,活人一千,死人可以给您打个八折,您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好]艾莉谢尔握紧了拳头[那就,一千枚,艾熔金币,可、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现金,我想您也很清楚,船上没有那么多钱。]

“那好说,您可以去取。”雕把铳塞回去“就,十五天吧,十五天后,还在这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嗯,我知道了。]艾莉谢尔坚定地点了点头[十五天后人一定还得是现在这个样子!否则我会拒付款项。]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女爵士,我们那儿是个男人窝,保证能让这个哥们高高兴兴的。不过您可不能违约,不然第十六天,这哥们就不一定是什么形状了。”

[你们放心,福路德尔人说一不二。]

“爽快!来,你们,把那个男的带回去!”雕挥了挥手“对了,女爵士,您可别忘了,我们没有伤您和您的财产分毫,甚至帮您打扫干净了你们船上的那具尸体,而你的这位朋友嘛,我们也是自愿成交,希望您呢,不要乱说话。”

[我明白。]

“那就好。”

雕这次用手压了一下帽檐向艾莉谢尔表示敬意,随后那些海盗们就绑着吴德押到了海盗的旗舰上,雕从“商谈”的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踏上白砂糖号一步。

吴德被押上船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艾莉谢尔一眼,表情没有了常见的镇静,满是恐惧和乞求,不过在一瞬间,艾莉谢尔还是能感觉到,吴德似乎做好了艾莉谢尔不再回来的准备,甚至说,如果艾莉谢尔就此离开,他也能完全理解。

艾莉谢尔没有说什么,她在与吴德的最后一次对视时,冲他点了点头,福路德尔人说一不二,刚刚的这句话在说给雕的同时,也在说给吴德听。

因为艾莉谢尔说了,选择走甜蜜小径是她的错,如果发生意外,她会保护吴德。

雕笑嘻嘻地回到船上,海盗的旗舰扬起黑旗,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艾莉谢尔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怎么说呢,或许,这其实,不止是一个承诺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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