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您觉得这款茶怎么样？很好是不是？您看现在，什么龙墙啊，缅红啊，云洱啊，哪个不是烂了大街了，这个可是从离湾来的美人眉，绝对的新品种，到时候肯定非常受欢迎。]
“嗯，确实不错。”吴德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再去别家看看，合适的话我再来找你，毕竟不货比三家不行。”
[那是，那是，您放心，咱们家的茶叶绝对都是最好的，我等您再回来哈。]
吴德从红木椅子上慢慢站起来，笑着和店主道了别，从茶叶店里走了出去。本来有些刺眼的阳光，突然收敛进了淡淡的乌云之中，最近天气转暖，总是下雨，今天如果再下一场雨的话，明天应该会更暖和一些。吴德回头看了看这家茶叶店，摇了摇头。
就在不久之前，艾莉谢尔孤身进了凤景村，吴德和于亮在村口苦等了挺久，最后只等到了村民冷淡的一条消息，说是艾莉谢尔决定留在村子里帮忙来争取茶叶的购买权，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同时还要其他人不可聚集在村口，说白了就是开始赶人了。厚着脸皮多问了几句之后，吴德和于亮也决定分头行动。于亮带人驻扎在凤景村附近，方便获得第一手消息的同时也能随时接应艾莉谢尔。吴德则是返回瑜德，看看能不能寻摸到更好的包装和营销凤景茶的方法。
在瑜德西部，有一片广阔的繁华街区，被人称作博礼集，这里聚集了大量售卖陶瓷、茶叶、文玩和其他礼品的大小店铺、商贩。对不少闲人富少来说，这里可是大荣除了京城长济以外最好的淘玩圣地。吴德今天一大早就赶到这儿来，着装打扮了一番——毕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不会被各家店铺重视。只要扮成富商阔少的样子，并声称自己远道而来是为了给自己远在广康的豪华茶叶店进上一批尖货，那么各个店铺自然就不吝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吴德长长见识了。
乍一听，这个工作似乎相当轻松，可吴德并不这么觉得。吴德这一上午逛过的茶叶店已经不下二十多家了，喝了个痛苦的水饱，但也没有出现能让吴德眼前一亮的包装或者是手段。虽说就普普通通地定制一些好看的瓷瓶，配上昂贵的木盒和绸缎，就可以顺顺利利地以高价把拿到手的凤景茶卖出去。但吴德还是觉得，既然等艾莉谢尔的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做，不如就探究一下其他的可能性。但转念想起来，如果一家店有好手段，那肯定早已经人尽皆知了，自己迷失在这些普通店铺里，怕是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本来预想如果艾莉谢尔拿不到凤景茶，自己可以用一些包装手段靠普通茶叶也赚一些。可现在吴德觉得，不仅艾莉谢尔可能拿不到凤景茶，自己应该也想不出什么手段了。
匆忙的从厕所里出来，吴德继续在博礼集上认真的寻找着。只是刚才还能在各类门头中找到一些装饰豪华、气势非同的店面，可是现在吴德发现连这类值得一看的店面都没有了。吴德当然知道那些表面普通的店面不乏藏着好东西的可能性，只是如果要把每一家店都看一遍，时间是完全不够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天空中，一缕一缕的润雨从空中淅沥而下，与不少店面传出的烟火气息混杂在一起，吴德并没有觉得饿，不过为了保证身体，吴德打算对付两口。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打扮成了富商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在地摊小店里吃饭的人。要不，就近找个像样的馆子？可这样又要花钱又要花时间。在吴德开始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吃饭，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的店铺，却在其中发现了一家与这些茶叶店、瓷器店格格不入的铺子——万记壮马丸。
壮马丸算是一种药物，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马匹用的。一般按照商家的说法，只要给一匹瘦马喂下壮马丸，只要少量的草料，这匹瘦马就可以发挥出和岱漠宝马一样的能力，不管拉车还是骑乘都能用上。要是一匹好马用了壮马丸，便能一夜千里，不眠不休。关于壮马丸的出现似乎是在七八年前，那时候福路德尔的空船还没有大量引进，荣国仍然靠马匹作为主要的运输力量。不过就算在当时，壮马丸卖的也不怎么好，究其原因就是一个——没有用。
吴德最早听说壮马丸的时候，就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种骗局。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光靠壮马丸就想让瘦马出大力，这和拿着几枚铜币就想去赌场发家也没什么区别，不，甚至不如后者。毕竟赌博还有理论上的可能，用壮马丸则是毫无任何的可能性。
虽说世界上也不缺少脑子的人，可只要不是愚蠢至极的人，吃过一次亏，也就知道壮马丸是个骗人的买卖。于是壮马丸很快从各处销声匿迹，而吴德确实是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有在卖壮马丸的人。而且这家店从外面看起来装饰精美，牌匾豪气，肯定花了不少钱在这上面。吴德翘起嘴角，准备冷笑几声予以嘲笑，不过却没有笑出声来，因为他发现，店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略微奢侈的衣服，留着满脸的络腮胡，手里夹着一只刚点燃的斯提尔卷烟。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门口，靠着门框吸了一口烟，露出一副释然了的表情。
“万学程？”
吴德脱口而出，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样耳朵一跳，把目光锁定在吴德身上。
[吴拜礼！？]
“真是你啊学程兄。”吴德本来要露出讥笑的脸转变成了欣喜，快步走上前去“年把不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眼前的人姓万名理，字学程。与吴德两人曾经都是广康商会的新星，在福路德尔与斯提尔发生贸易争端的前夕，万理不知为何辞商而去，而吴德则在接下来的砂糖风波中几近破产。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来来来，点一个。]万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抽出一根卷烟要递给吴德。吴德并不抽烟，但这种场合也不好拒绝，于是接过了卷烟，随手放在耳朵上。不过这个行为迎来了万理的埋怨[你干啥呢，陪我一个，点上。]
“好好好，我可不敢不听您的，毕竟是大难前头激流勇退还不告诉我一声的人。”吴德酸言酸语着又把烟拿下来叼在嘴里，万理掏出一只斯提尔的打火机，轻轻地给吴德点上。
[嗨，我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不是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才从商会走的，我是来做别的生意了，自立门户，自由一些。]
吴德捏着卷烟，仅仅是吸进嘴里，紧接着又吐了出来。万理看着吴德轻笑了一下，然后把烟雾通通灌进自己的肺里并一缕一缕地呼出。吴德看着他也觉得好笑，拍了拍万理的肩膀，又指着他头上的牌匾。
“做别的生意，就是卖这种，能被时代淘汰的骗人玩意儿？”吴德话说完，转而又试探性地说“肯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吧，我看你小子现在可是富的流油。”
吴德这么试探不是没有道理的，能抽的起烟，而且是斯提尔卷烟的荣国人，要么是不缺钱花，要么是倾家荡产，万理怎么看都是前者。但光凭卖壮马丸来赚钱，吴德想不通世界上去哪儿能找到这么多傻子。
[啊，壮马丸啊，这个事，怎么说呢。]万理猛抽一口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我这铺子就叫壮马丸，兄弟。要是你真的想买壮马丸，我也可以给你倒腾几盒出来。]
吴德眯起眼睛看了万理一眼，听这个意思，他似乎在搞什么不太好放在明面上的生意，拿壮马丸来当幌子而已，这倒是让吴德有了兴趣。
“有意思，学程兄能否细说。”
[里面方便，拜礼兄，进店一叙？]
“那我不好意思了，多有打扰。”
吴德在万理的引领下踏进这家名为壮马丸的商铺，店里整体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是脚下红木的地板显的整洁又富丽。店里正对着大门有一方茶桌，上有匾额写着“马到成功”，茶桌两侧各有一展柜，摆着几盒包装精美的壮马丸。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了。
[坐，坐。]万理邀请吴德坐在茶桌边的精美椅子上，同时捅了几下正在烧水的炉子[喝点什么？御园绿还是美人红？]
“红的吧，实在是不想喝绿的了，最近在倒腾这个。”
吴德摆摆手，摆出一副轻松又劳累的模样，这样能让他在万理眼前表现的更像个成功的商人。
[难不成是凤景茶？]万理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露出羡慕的笑容泡起茶来[拜礼兄可真是本领不减当年啊，凤景茶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手的。]
“哪有，我就是帮衬帮衬。”吴德回应道“学程兄这店开的这么大，究竟卖的是些什么好东西？”
[啊，我不卖什么东西，就是给爱收藏的大家们搞搞流通，就是一些名人字画，茶酒文玩一类的东西。]说到这里，万理眨了眨眼睛[严格来说，和原来在商会里一样，都是搞流通嘛，就只赚个辛苦钱。]
听万理这么说，万理做的不是一般的文玩生意。大堂之下，一件名人字画、茶酒文玩都没有，却声称自己做着这方面的流通，这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是吗，都有哪些大家啊学程兄。”
吴德搓着手问万理，万理笑了笑，一边倒茶一边自满地说起来。
[也没什么，都是一些做师爷的，你懂吧。]
万理冲吴德使了个颜色，吴德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古以来，荣国官场里的人就都有豢养门客的习惯，大到当今太子，小到外县主簿，都会养门客。其中一些倍受主人信赖的门客就会被人尊称为师爷，而这些人出门在外，很多时候都是在帮他们的主人做事。万理的店里常有师爷做客，那就说明这里其实和各路官员都有关系。而这种馿唇不对马嘴的店面，想要和各路官员搭上话，多半离不开来往，挑明了说，就是贿赂。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吴德笑了笑“在搞礼品工艺？是盘球，还是月饼？”
在荣国官场中，往来行受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做这种事一不能在太阳下，二不能留痕迹，于是如何搞好贿赂就成了一种艺术。所谓的礼品工艺，听着好听，实际上就是一些行贿的手段。之前就有下级官员将金银封在红木盘球里送给上级的，也有人在月饼馅儿里塞进珠宝玉石的，而那些专门制作此类礼品的技术，便被称为礼品工艺。不过吴德觉得自己的理解可能还不够透彻，如果万理的店铺是做礼品工艺的，为何店铺中空空荡荡，连一个匠人也没有？
“不，应该也不是吧。”吴德收回了自己刚才的话“还是另有玄机，对吧学程兄。”
[哈哈，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啊拜礼兄。]万理笑嘻嘻地喝起茶来[人情往来这种事，还是要做的润物细无声才行，我这店，就是这滴水不漏的润雨。]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吴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这随风潜入夜的事儿，是得做的无人知晓最好，可人情往来的事，他可离不开送啊。”
[我做的就是划去这个送字！]万理敲了敲桌子[只要不没有送这个字，就能把这些做干净，而且从我这儿走的，就算有朝一日被翻出来，财产也不会落个来源不明！]
“那学程兄做的，可是收买那些官员自己的字画？不，也不是。”吴德说的是另一种行贿的方式，是行贿者高价买入受贿者自己所作的字画，当然这些官员的字画多数入不了眼，如果将来被查，还是过于明显。“那种老办法不需要中间人，也容易被察觉。莫非是……先买再卖？”
[正是如此！拜礼兄还是眼光毒辣啊。]万理为吴德和自己满上茶水[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这么说，如果是拜礼兄要给广康太守送礼，可先于我处领真假不问名人字画一副，并将礼金置于我处。待拜礼兄与太守相见，使太守以合理价格买下那副字画便可。]
“……然后太守又让他的手下带着字画来到你这万记壮马丸以更高的价格卖出，表面上是赚了个慧眼如炬的钱，来源干净。实际上赚的全是我留在你这里的礼金，你再小分一些……”
[没错，只是字画回收之事，不可着急，疾可数月到半年，缓可一直存字画与宅，有难时再取金银。]
“于是你不仅吃了这个的利，一些滞留在你这里的礼金堆积起来，你还可以拿去放贷收取利息。”
[不错，雪中送炭一类的善事，我也有做。]
“好你个万理万学程，离开商会之后竟然做些这等诡事！”吴德长叹一声“看来当初在商会时你每每为各路官员提供的便利，今日全都用上了，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啊。”
[何必如此，如果拜礼兄也想做，大可与我一同再开一家店铺，不满你说，我最近一直想开个分店。不少老爷都说我这店只设在这北方瑜德，苦了他们南方还要大老远赶路过来。]
“嗯……学程兄盛情难却，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吴德挠了挠头发，摆出一副苦愁的样子“我确实在帮广康商会做凤景茶的事，我的合作伙伴现在留在了凤景村里，不管她能不能把凤景红茶弄到手，我都打算做一些营销方面的事来兜底。这单生意关乎到我的计划。”
[原来如此。]万理低下头，搓着下巴思考起来[现在凤景茶原茶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不做点营销确实也赚不来太多。更何况广康商会还要赚大头。]
“确实是这样，来你这之前我已经逛了不知道多少店面了，也没得到什么灵感。”吴德连连叹气“不像学程兄，生意稳定，什么都好做。”
[哪里的话，我可是弱势群体。]
万理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一丝傲气。吴德不禁苦笑，跟万理讲起道理来。
“我们是倒腾商品的，那些东西本来是用来什么的，就是用来做什么的。茶叶就是用来喝的，钢铁就是拿来用的，粮食是用来吃的，你可不一样。你倒腾的字画，珠宝，已经没有字画和珠宝本身的观赏作用了，它们在你手里仿佛就是货币，而你这家店铺，则是一家不折不扣的银行。你告诉我你是弱势群体，我今年真是不缺笑料了。”
[哎呀，拜礼兄，你怎么突然如此刻薄。]万理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不过要我说，我们做生意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赚钱嘛，广康商会这么多人，哪有谁是为了促进商品流通才入的行？大家都是为了挣钱，所以倒腾什么东西，被倒腾的东西起什么作用，都不重要，只要能赚钱，那就是好的。]
“学程兄说的倒也对……”吴德皱起眉头来“这么一说，我要倒腾的茶叶，未必不能做成一种货币。”
[当然可以]万理突然收起了松松垮垮的样子，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凤景茶那可是天大的优势，如此香茗，人人都想品尝，拿来在圈内流动，合适又安全，只是……]
“只是如何？学程兄精于此道，你的疑虑必然是需要解决的。”
[只是茶叶的买卖模式，不是很好流通]万理严肃地思考着[几斤几两的分开，各有各的瓶瓶罐罐，过于散乱。不像字画，难以伪造，而且好做标记。]
“可以按制式分装。”吴德说道“以定制的小瓶分装茶叶，一瓶一壶茶，出多少瓶，瓶上做什么标记，便都可以了然于胸。”
[小瓶茶……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卖茶叶的。]万理闭上眼睛设想起来[听起来倒是新颖，如果是凤景茶的话，这么卖或许可以。毕竟零散着来，多数人都有机会品上一次凤景茶。只是用来在圈子里流动，还是不够撑价格，几瓶小茶，哪怕是凤景茶，无论如何也抵不上那礼金的价值。若是被查到了容易被怀疑，不像现在用的名人字画文玩古董，因为真假难辨，说多少钱都可以。]
“格局小了，学程兄。”吴德笑了笑“我打算将这些小瓶推上更高的价格，玩点营销手段。这样的话，能让这些茶叶在合情合理的高昂价格下，兼具流通和饮用的作用。学程兄，没有你，我还真想不到这招。”
[你是要做大市场啊……]万理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后靠在椅背上[虽说风险有些大，但有凤景茶托底，应该可以做的成。我确实是格局小了，拜礼兄这个好主意，也请分我一杯羹啊。]
“做得成做不成，还要另说，不过学程兄要是肯为我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介绍一家可以定制瓷器，而且是量大物美价优的那种铺子。到时候我可以为学程兄专门定制一批带独家编号的小瓶茶，方便学程兄在工作时鉴定真伪。”
[我还可以给你出几个营销上的好主意]万理点点头，随后给吴德的杯子里添上茶[如果拜礼兄觉得可以的话，还请给咱们商会的郑会长美言几句，让我这小店也当个小瓶凤景的代销点。]
“学程兄也想掺一脚茶叶生意？”
吴德看了万理一眼，露出一丝讥笑，颇有点报复的味道。
[即是顺理成章，也是掩人耳目，而且我这招牌也该换一块了。]万理搓着手陪着吴德笑了起来[小瓶茶，好呀，拜礼兄，你看，外面下雨了，这就叫润物细无声啊。]
“既是我们自己要做的新生意，就不要再说润物细无声了吧”吴德扭头看了一眼店外，雨点已经密了起来“这样，我出上句，学程兄来对下句，如何？”
万理连连点头，伸手示意。
[好，拜礼兄，请。]
吴德点点头，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清春润雨独玉净——”
万理也举起茶杯，回应道。
[明前茶绿……尽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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