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绕路云林北部以来，本来有所回暖的温度陡然下降，似乎冬姑娘又回来了一般。不过这个时节的降温来的快去的也快，仅仅两天，人们又不得不把刚穿上的冬衣脱了下来。
这一次，暖阳与温风让人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春天。在白砂糖号里抵抗过短暂的降温后，艾莉谢尔也终于放心大胆的换上了薄一点的春服。
“春捂秋冻，我的女爵爷，我建议您还是多穿点衣服，我可不想再费力吧啦地去照顾病号了。”吴德本来安心地掌着舵，看到从甲板客室里走出来的艾莉谢尔没有穿着大衣，就阴阳起来。“还是要我诚恳地跟您提议，请您爱护自己的贵体？”
[闭嘴！你有病吧。]艾莉谢尔轻蔑地冲吴德说[往年这个时候早就换上春装了，树上都能看到绿色，我已经晚换春装很久了好不好。]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爵爷。”
吴德放开船舵，转身看向艾莉谢尔。她穿着一件针织衬衣，上身罩了一件长袖的鹿皮立领短搭，下装选择了一间与外套同材质的不规则拖尾半身裙和一条深卡其色的裤子，脚上蹬了一双长筒靴。这一套衣服，好像还是从斯坦勒斯走的时候进购的一批通用风格服装，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
“我问你，农民的播种和收获，都是按着日历本，掐着日子来的吗？”
[不是吗？不然我们要历法干什么嘛，这可都是前人经验的集合哎。]
“不，历法只能是个参考，更重要的，是气。”
[……气？]
吴德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接着说。
“没错，是气的变化，引起了环境的变化。农民们感受到了气的变化而出门耕作，树木因为气的变化而抽芽开花，动物因为气的变化从巢穴中醒来。历法是经验的集合是没错，但经验总归是一种对未来的预测，而不是客观规律。”
[唔，我好像明白了，但也不是很明白。]艾莉谢尔点了点头[但是……你就因为我换了春服就跟夸夸其辞，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故弄玄虚？]
“我哪有，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道理，就是……”
[我领会你的精神啦，不就是随机应变，不拘一格？]艾莉谢尔狡黠地笑着[不说那些，你对我挑的春服就没什么评价吗？]
“我更担心塞在手里的那些衣服什么时候能卖出去。”
[快啦，快啦——]艾莉谢尔拍了拍吴德的肩膀打起哈哈[啊，话说回来，这些衣服能在广康卖出去么？]
“凭我的经验之谈，我预测——不太可能，倒是你，到时候看看需不需要换身大荣的衣服，入乡随俗，尽量别太扎眼。”
[我没有意见！]艾莉谢尔举起双手[我可不嫌衣服多！]
“那就好。收拾收拾吧，我们就要到广康了。”
吴德点了点头，开始向船头走去，艾莉谢尔也紧随其后。此时的白砂糖号正航行在一片巨大的平原上方。低头看去，目之所及全部都是耕地，村庄星罗棋布，井然有序。白砂糖号也不再孤单，空中的船只也渐渐增多，而这些船只的目的地，都是正前方，已经露出一角的大型城市，广康。
和斯提尔的以城堡为中心，向周围发展街市的规律不同，荣国的城市是以城墙为边界，在内部发展街市。而且城墙都高大坚固，有着重要的军事意义，和福路德尔城市为了威严和文化所建立的纪念性城墙也不同。不得不承认的是，城墙限制了城市的发展规模，想要扩建城墙是非常困难的事，但如今，荣国依旧坚持着这种模式，从未改变。
[那些船怎么不飞进城里去……？话说，广康没有给空船用的空门吗？那岂不是想怎么进就怎么进？]艾莉谢尔双手扶着护栏，半个身子探出了船头[我看见城市里的河了，我们要在那儿停吗？]
“我们现在在大荣的底盘上，我不是说了吗，入乡随俗。”吴德扯住了艾莉谢尔皮短搭的后领，把她拽回了船上“在我们大荣，不允许船只直接停在城内，我们得去找荆河下游的水门，把船停在那附近，然后陆行进城。”
[啊？这……为什么？你们对贸易的管制这么严格的吗？]
“呃，倒也不是，主要还是如果要兴建空门和停泊湖，就得再分出人来去管理，一来二去，实在是太麻烦，所以太守懒的去做罢了。”
[哈？什么？]艾莉谢尔难以置信的看着吴德[这不是他们的工作吗？不建设不开发，那他们负的什么责啊？]
“怎么说呢，我大荣自有国情在此。”吴德撇起嘴说“斯提尔的贵族统治者为增加自己的利益想去发展城市，福路德尔的行政长官为了履行对公民大会的承诺而去发展城市，我大荣的官老爷们……要对他们自己的上级长官负责。”
[这是什么说法，我不理解。]
“之前我的那些书你不都看了么，谁让他们当官，那些当官的就对谁负责，和福路德尔、斯提尔不同，大荣的官员都来自于上级任命，自然要对上级负责，换句话说，能保住乌纱帽是更重要的事。”
[可是这跟建空门和停泊湖有冲突吗？]
“不是有冲突的问题，是不相关的问题。”吴德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吧，停泊湖建不建，对太守的官位是没有影响的，那么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万一建设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自找不快。反正在大荣，除非太守的上级长官说了，这里要建停泊湖和空门，或者说上级长官最近提出来要疏通交通，提振效率，否则没什么太守会做这种事的。”
[我不是不理解这些执政者的动机，我是不理解这个机制。]艾莉谢尔摇起头[就算看了很多书，我也还是不理解。]
“这种事，习惯了就好了。”
吴德无奈地笑着，慢慢地转起白砂糖号的舵来，白砂糖号改变方向，慢慢地开始下落，渐渐地落在了河面上。荆河是条宽阔的河流，穿过广康城，而吴德停船的地方，正好就挨着荆河下游离开广康的水门，而水门也是紧紧地关闭着，连人都游不过去。
“我放在柜子深处的那个包裹拿出来了没有？”吴德一边把船停靠在码头上，一边和艾莉谢尔打手势“包裹里面有个黑色绣花的收口袋子，里面有一些散碎银子，拿出来。”
[是这个吗？]艾莉谢尔手里已经托着一个拳头大的袋子，摇晃了一下，里面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我们直接花银币铜币不好吗？斯提尔和福路德尔的货币我们都有呀。]
“那不行，除了大商铺，没人会接受其他的货币，用我那散碎银子就行了。”吴德把船停稳之后，码头上随即就有人来像吴德招收，吴德熟练地把船绳丢了过去，让对方拴好了船。“所有的门都锁好了吧，我们走吧。”
[锁好了，话说，这里不是有港口的管理员么。]艾莉谢尔看着港口的人铺好了下船的木板，和吴德并肩[你还说没有。]
“他们确实不是港口的管理员，他们是专业停船收费的。”吴德示意艾莉谢尔从钱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碎银子，丢给了港口的人“走吧。”
[哈？他们不是港口的管理员，还能在这里收停泊费？]
“对，在这块地上你来的早，你就可以在这里收费，只要给那些到处巡查的士兵打点打点就行了。”
[他们有病吧！]
“好了，你不理解的事多了去了”吴德拍了拍艾莉谢尔的脑袋“从现在开始，收起通用语吧，到了荣国的地盘上，就要讲荣国话了。”
[我、不、理、解。]
艾莉谢尔字正腔圆的吐出四个字来，脸蛋嘟的鼓鼓的，让吴德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严肃点！我们要进城了。”
吴德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大了一些。但随后被艾莉谢尔以更大的声音盖了过去。
[啊——！你凶我！]
“……啊？我没有啊！”
[你有，你个狗奴才。]
“……？”吴德的脸经历了笑容、错愕，现在拧巴在了一起“啥？你都从哪儿学的这是？”
[书里呗。]艾莉谢尔突然吐起舌头，笑了起来[严肃是吧，我偏不。]
“都多大年纪了，还有逆反心理？”吴德叹了一口气“别嘻打哈笑的了，我们要进城门了。”
[不就是进个城门，有必要这么紧张嘛。]
艾莉谢尔看向城门，行人和货物并没有分开，而是一起入城。城门处站着十几个守卫，手持长戈，但看起来有些散漫。他们会时有时无的检查一下过往车辆上的货物，也会对一些人进行搜身检查，但大部分人都被直接放行。于是这也让艾莉谢尔觉得非常放松。
“话是这么说，但有你在这，话就不能这么说了。”吴德上下扫视了一遍艾莉谢尔“在这儿你可是个外国人，我刚才说了，你现在很扎眼。”
[不是，外国人又怎么了，你在斯提尔和福路德尔不都普普通通么？]
“因为那儿不是大荣。”吴德摇了摇头“马上你就能见识到了。”
由于会被盘查的入城人员车马并不多，两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口，不过本来信心满满可以进城的艾莉谢尔，却真的遇到了一点意外。
“停一下，接受检查。”
本来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士兵发现了艾莉谢尔，立刻走上前伸手示意艾莉谢尔停下。艾莉谢尔非常惊讶，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吴德，吴德像是早有完全的准备一般，搓了搓手就迎了上去。
“哟——！这位军爷，这位大人是外国来的，不懂咱们的话，我是这位大人的陪同，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吴德的一串话一下子让那个士兵有些蒙圈，而其他的士兵们也顾不上去盘查其他人，都伸着脖子看向了这边。艾莉谢尔扭头瞪了吴德一眼，随后开口说起福路德尔语。
[我还以为你会给他塞点钱。]（福路德尔语）
“没有这个必要，你等着就是。”（福路德尔语）
[她是什么人？]士兵用下巴指了一下艾莉谢尔[来干什么的？]
“军爷，这位小姐是从福国来的，是罗兰侯的千金，来看看茶叶生意。”
[……福国？没听说过，那地方也有侯爷?]
士兵疑惑着，同时向艾莉谢尔走过去，吴德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继续说。
[换到咱们这儿，就是侯爷。不如这样，广康门校董昂董奉阳将军应该还在任上吧？]
听到吴德的话，士兵停下脚步回过头，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吴德，随后换了一种口气。
[您是？]
“吴德吴拜礼，广康商会的那个。”吴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那个东西艾莉谢尔见过几次，但没有当一回事“董奉阳将军和我们家还挺熟的。”
[啊，这，呃，那你们走吧。]
看到吴德的玉佩之后，士兵就立刻蔫了，也没有犹豫，就立刻给吴德和艾莉谢尔放行。吴德所说的话和所做的动作都被艾莉谢尔看在眼里，但她根本没有搞懂吴德究竟是在耍什么把戏，为什么看守城门的士兵这么快就给他们俩放了行。
[我说，你刚刚说的什么，他怎么就放我们进来了？]艾莉谢尔走在前面，但是放慢了步伐等吴德跟上[关于那个什么，将军的事，你是不是编的？]
“不是吧。话说我知道我在你眼中的形象是个这样的人，但那是我在外面的一种自我保护，在广康这地盘上，我可不算那种虚张声势的人。”吴德笑嘻嘻地挠起头发“不过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接受就是了。”
[我只是问问。]艾莉谢尔歪着脑袋[你还给他看了那块玉，是通行证一类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吴德拉住艾莉谢尔的手腕“当务之急是先找匹马，在广康城里没有马骑，靠脚走那可费了大劲。”
[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在猜谜。]艾莉谢尔被吴德拽着，走向一间在依靠着城门修建的马厩[喂，你在听我说嘛？]
“当然在听，但我们需要赶时间，不能在广康停留太久。”吴德的步子没有停，但是回过头来看了艾莉谢尔一眼
“你会骑马吗？”
[骑马？我可以试试！]本来还在对吴德的谜语人行为有所纠结的艾莉谢尔一听见要骑马，顿时就把那些事抛诸脑后了[据说我们那儿有了空船之后，马基本就被取代了，现在很少见到。]
“可以试试，意思就是不会，对吧。”
吴德简单扼要的对艾莉谢尔的话进行总结，但立即引起了艾莉谢尔的反对。
[你乱讲！在域外的时候你要是租一辆马车，我不就会骑马了嘛！]
“先不说你这苍白无力的辩驳，就算当时选了马车，拉车的也是驮马，驮马和直接骑的马不是一回事。”
[我不管！我就要骑马！]
艾莉谢尔听到吴德的话，立刻攥起拳头去捶吴德，吴德转过身来，双手不停地拨开艾莉谢尔的拳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在街头比武。
“我又没说不让你骑！”吴德快喊了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会骑我们俩就骑一匹！”
这么说就有用了，吴德话一出去，艾莉谢尔就安静了下来，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马厩，又转过头看着吴德。
[真的吗？]
“当然了，主要是安全问题，不会骑马的人有可能摔下来、被马踢。我亲眼看过一个新来的学徒想去安抚一匹受惊的马，结果脑袋被踢扁了。”
[啊……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配种的时候母马一蹄子把公马踢死的事儿也不少。”
[呃，那，那就一匹吧，我要坐在前面。]
“好，听你的，女爵爷，请您在这里稍加等候。”
吴德向艾莉谢尔假惺惺地行了个绅士礼，然后走到马厩门前，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门匾，很快从马厩里走出一个年轻模样的小伙子，大概是马厩的学徒。和学徒说了几句之后，那小伙子走进马厩里面，很快又从马厩里走出来一个老者。吴德对着老者一顿行礼如仪，然后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哈哈大笑，两人的寒暄没持续多久，吴德就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头大马来。
[你耍了什么把戏？]艾莉谢尔掐着腰看向牵马的吴德，皱起了粉色的眉毛[好像连押金都没有付。]
“我和刘伯是老交情了。”吴德摸了摸马的脖子“小时候家里没有马骑，就经常到刘伯的马厩来，花几个子儿就可以骑马过过瘾。”
[我真想看看你还能变出什么东西来。]
说着话，艾莉谢尔走到马儿旁边，捋起了马的鬃毛。
“倒也不至于，只能说我有那么一点点土著优势罢了。”吴德拍了下艾莉谢尔的肩膀，想把艾莉谢尔扶上马“小心点，上了马之后不要乱动。”
[闭上你的嘴吧，我又不是小孩。]艾莉谢尔上马的时候给了吴德一脚，不算轻[嘿！看好你的臭手，往哪儿摸呢。]
“靠，我扶你上马啊，托一下怎么了！”
[呵，我没骑过马，还不会上马么？]艾莉谢尔翻身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高傲地瞥了吴德一眼[我可是骑过鹰角兽哦。]
“是，是，是您比较会。”吴德拍了拍胸口的鞋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爬上马背，坐在艾莉谢尔的身后。“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女爵爷？”
[当然，走吧，吴。]
“那我们就……”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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