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深渊」和「高山」的概念吗？”
在苏米还是个魔法学生的时候，守幽曾经这样问过她。
“那是什么？”
“嘛，我以为你好好预习了呢。”
“拜托，不要考还没有教的内容好吗？”
“你要学会自我学习呢。”
“守幽老师，嘴脸很像某些老板哦。”
“好啦好啦，不闹了。”守幽笑了起来。“在古代的东方大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
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厚厚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饿瘦了的熊猫，有些滑稽。
他趴在桌子上，紧盯着杯子里的水。
刚刚被他搅起漩涡的水逐渐平静，男人长舒了一口气。
“你现在相信自己不在做梦了吧？”苏米有点无语的看着他。
“嗯。”男人低声说道。
“所以你是从哪里看到的？关于「清醒梦」的事情。”
“圣奥古斯丁的笔记，一个复制品…”
苏米捂住了额头。
“你从哪里搞来的！”
“一…一个古董商。”
古董商，我要打死你啊！苏米在心里发出了怒吼。
“自从那一次，我就再也不敢睡觉了…”男人的声音发着抖，他的身体也颤抖起来。“我…我只是想…”
男人抬起头，却只看见了苏米手中的挂坠。
随着挂坠的摆动，男人再一次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中。
苏米飞出魔杖，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一道蓝色的丝线被慢慢拉了出来，苏米用一个小小的银色碟子盛住，那道蓝色丝线触碰到碟子的瞬间，便化作了一滩黑色的浑浊液体。
苏米咽了口口水。
这情况真是不妙啊。
苏米闭上了眼睛，将魔杖对准了那潭黑色的液体。
……
这就是男人的梦境吗。苏米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座学校，昏黄的夕阳洒在古朴的教学楼上，周围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苏米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漂浮在空中，轻轻跳了一下，就能感受到重力的缺失。
男人穿着学生制服走了出来，看起来颇为滑稽。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背带裙，似乎是这所保守的学校里女学生的校服。
“是吗？你要邀请我去你家吗？”
苏米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嗯，我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男人和少女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的街道像是高温天气下的海市蜃楼，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苏米跟了过去。
“亲爱的，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少女突然说话了。
“嗯，我感觉到了。”
“那快把她驱逐走吧。”
很快，苏米身边出现了看不清脸的学生们。
学生们有男有女，把苏米团团围住。
嘛，这里是他的梦境，他说了算。苏米心想，并没有做任何反抗。
目送着两个人走远后，苏米醒了过来。
真是的，你以为这样我就追踪不了你们了吗？
苏米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少女依然表现出了不安。
场景来到了她的家里，少女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四周。
“这里只有我们，没关系的。”男人安慰着少女。
“可是…我感觉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们。”
“不会的，你想多了。”
“我给你去做饭吧。”少女笑了起来，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她的身上已经穿上了围裙。
“不…不用了。”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但少女只是笑笑，走进了厨房。
男人连忙搅动杯子里的水，果然水中的漩涡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
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吗？苏米心想。
少女走进厨房，拿出了一把大砍刀，朝着自己的肚子捅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斥着整个房间，少女没有发出惨叫声，而是一刀一刀地，将自己肚子里的器官剖出，放进一口大锅里炖煮着。
男人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就在他吐完，抬起头的瞬间，她看见了眼前的少女，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
“好了，现在还差最后一味调料了。”
醒过来啊，醒过来啊！苏米听到了男人内心的呼喊。
少女拿着刀慢慢走向男人，而男人的脚就像被固定在地上一般，根本无法逃离。
醒来！快醒来！
男人猛的睁开了眼睛，伴随着一声剧烈地嗡响，四周一片寂静。
他回到了自己家中，正坐在苏米对面。
“我…醒了？”
苏米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杯子中的水搅动。
水形成的漩涡再一次没有停止，而是一直一直旋转着。
男人的表情变得可怕了起来，他看向窗外。
贴在窗外的是一群木偶一样的人，他们瞪着空洞的眼神，贴在玻璃上注视着男人。
“快醒来！”男人大吼了一声，朝着窗边逃去。
就在这一瞬间，铁艺的栏杆骤然升高，堵住了男人的去路。
男人回过头去，看见了苏米，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恐了。
“看来「另一个你」在阻止你逃跑呢。”苏米平静地说道。
“你是谁？你是那个魔女吗？我现在在梦里对吗？我到底在哪里？”
苏米叹了口气。
“可以跟我说一下吗，关于你的「清醒梦」。”
男人颇有戒心地看着苏米。
看来在梦里让你张口是不可能了。苏米心想。
苏米挥舞魔杖，一道死咒打在了男人身上。
“啊！”男人一声尖叫，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如既往，他搅动着杯子里的水。
直到水慢慢停下来，男人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你醒了。”苏米说道。
“我梦到你了。”男人颤颤巍巍地说道。
“是的。”苏米点了点头。“我进入了你的梦境。”
“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魔女来说再简单不过了。”苏米耸了耸肩。“比起这个，关于你的「清醒梦」，以及梦中的那个女人，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
“你都看到了吗？”男人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个女人，是我的亡妻。”
……
男人的妻子在难产后去世了。
虽然说留下来了一个女婴，但村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以男人粗心的性格，是不可能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女婴被男人的母亲收养了，而男人也没有再娶，一直孑然一人。
某个晚上，男人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妻子对自己兴奋地说道，她找到了「回到家里」的办法。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妻子却哭了起来。
“人总是会被遗忘的。”妻子在梦中哭得泣不成声。“我的父母和你走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记得我的人了。”
“欸？”
“我想回来，这样能让更多人记住我。”妻子哭泣着说道。“让我回家好不好。”
“好，告诉我怎么让你「回到家里」。”
听到男人这样说，妻子露出了高兴地表情。
“在下一个满月的时候，打开我的棺材，拍拍我的脸，我就回来了。”
梦醒以后，男人将梦的故事告诉了自己亡妻一家，以及自己的母亲。
“试试看呢，万一真的可以复活什么的…”
于是，这家人在暗中决定，月圆之夜掘开坟墓，按照梦中妻子所说的那样做。
在这个小村庄里，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秘密，在月圆之夜，所有的村民都跟着他们一起去掘坟——毕竟凑热闹是人的本性。
一行人正在往村外教堂的坟地走去时，突然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站在路边。
“你们不能去。”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虽然没把小女孩放在眼里，但还是有个多事的村民问道。
“因为你们都会死。”小女孩的身后走出来了一个女人。“你们好，我是魔女伊迪丝。”
“是魔女…”“魔女居然会来这种地方…”村民们议论开了。
“就算是魔女大人，也不能随便说这种晦气的话吧？”男人很不满。
“我在说一件即将发生的事情。”伊迪丝拉着熙丽娅的手说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试试。”
男人没有听从伊迪丝的警告，继续走向了坟墓。
一锄头，又一锄头，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很快就在土中看见了棺材的痕迹。
嘭，嘭，嘭。一个村民听见了棺材里的动静。
“这…这好像有点不对劲。”村民惨白着脸说道。
男人拿过他手中的煤油灯，将棺材一把撬开。
所有的村民都发出了惊呼声。
棺材里躺着死去的女性，但是这个女人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根本不像下葬了许久的样子。
男人伸出手，想要拍拍自己妻子的脸。
“住手。”伊迪丝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直起腰，生气地问道。
“我想救你。”伊迪丝拿着魔杖走到男人身边。“你知道她复活意味着什么吗？你听说过一种东方大陆的现象，叫做「墓首」吗？”
“我听说过。”一个村民议论着。“醒来的人会变成活死人，会吃人的！”
“那可不行！”村长连忙拉住了男人。“你会让全村人陪你一起死的！你们，快把棺材盖上！”
嘭嘭嘭！女人突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巨大。
伊迪丝挥舞魔杖，将女人困在了一个鸟笼形状的魔法阵中。
“快把坟墓填回去！”伊迪丝喊道。
周围的人连忙将女人按回棺材里，盖死了棺材，一捧又一捧的土盖在了棺材上。
“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做！”妻子在梦中大声质问着男人。
“我…”
“可是我好想你。”女人低声说道，再次哭泣了起来。
“我也想你…”男人心软了。
尽管妻子的墓已经不知道被迁往何处，但是男人在每个夜晚都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见。
在梦中，妻子变成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少女，为他做着饭菜。
在梦中，他开始下意识地操纵起了梦，回忆起和妻子的过往。
尤其是当他得到了圣奥古斯丁的笔记后。
“先生，这本书您一定要买吗？”古董商面露难色。
“五个金币！”
“先生…我的职业道德…”
“八个金币！”
“先生，请您收好。”
圣奥古斯丁是一位占卜与梦境的魔法师，在这本书里，男人开始更加系统地学习起了如何操纵自己的梦境。
但渐渐的，男人发现，梦境变得愈发诡异了起来。
妻子做的饭开始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到了后面，妻子开始用自己的身体做饭。
有时候，在梦中他会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曾经可爱的老同学也变得面目可憎。
“当你发现梦境变得危险时，请务必寻找「锚」。”圣奥古斯丁在书中这样写道。
所谓的「锚」，就是当你想确认自己是否在梦中时的道具。男人选择了水中的漩涡，当漩涡无法停下时，就代表自己身处梦中。
但即便这样，男人的梦依然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
男人的精神越来越崩溃，他不敢入眠，他害怕自己会在某天迷失在梦中。
圣奥古斯丁虽然讲述了清醒梦的修炼方式，却没有告诉他如何摆脱清醒梦。
这倒也正常，因为魔法师不需要摆脱这一存在——只要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就能避免这些可怕的副作用。
但是男人却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他崩溃了。
直到某一天自己想从楼上跳下去时，被邻居发现，他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
“我该怎么办…魔女小姐…”男人痛哭着。
“很抱歉，我也没办法帮你。”苏米叹了口气。“那本书中的修行方法，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应该学习的。”
“不过，作为补偿，我也许可以帮你寻找一下办法。至于什么时候能有成果，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在这之前，请保证自己的安全，保持警惕。”
男人最终没能等到苏米找出清醒梦的解法。
在某个夜晚，他没有查看自己的「锚」，而是从窗台一跃而出，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清醒时亦做迷幻，迷幻时亦可清醒。
谁言死不是生，生不是死。
男人留下了这样的一张纸条。
苏米得到消息的时候，叹了口气。
该去找古董商算帐了。
当她翻到男人留下的纸条背面时，她又看到了一行字。
“你可知你现在在现实，或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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