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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幕 · 对话

第二十九幕 · 对话

“我的仿真,可以持续十分钟。”

在前往围墙的路上,陆维耶对沃夜西说道。

“到达围墙顶端之后,你时刻注意外侧的动静。仿真将是一个诱饵,它会首先从围墙下去。如果,他们没有在外面进行埋伏,那么你就直接从那里逃走。”陆维耶说道,“反之,你立刻回到围墙内侧来。”

沃夜西点了点头。

这看似谨慎过度的行动,保证他们不会落入德里克德的大网。

……

陆教官,您果然还是多想一步。

德里克德骑着马,朝着围墙的入口奔去,同时拿出传讯符,说道:“守好那里!他们既然在这里虚晃一枪,那就一定是往口子去了。”

然而,传讯符的那头却传来联络员的呼喊声:“大人!一个老头,老头出现了!没人挡得住他!”

德里克德眼神一沉。

动作太快了。

只能推测,仿真的持续时间超出了他的估计。或许,在还没有登上围墙的时候,陆维耶本人已经被替换成了假体。

而真正的他早已经朝着口子而去。

难道,他料到我会在外侧伏击吗?不,即便是陆教官,也不可能没理由地预判到我的布局。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把每一种可能性都考虑在内了,其中就包括了在围墙外侧进行埋伏的可能性。

等一下!

想到这里,德里克德突然一惊。

按照联络员所说,难道那里只有陆维耶一个人出现吗?他的那名同伙呢?

“还有人吗?有没有同伙?”德里克德喊道。

“没有,只有老头!但是他的实力太强,我们的人全都参战了还是没能拿下!”

糟糕!德里克德意识到了陆维耶的打算。

他本没必要现身,却为何要硬闯口子那里的守卫呢?

显然,这是在为另一人创造逃离的机会!

……

沃夜西站在铁索桥边,从悬崖的那一侧隐隐约约传来鲜血军团士兵们的喊叫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不甘。

陆维耶,拖住了口子附近所有的守卫,并把他们引向了桥的远处。

这样,少年才得以在不遇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通过这里。

“可恶。”沃夜西沉默了一会儿,便要回头。

……“别想着回来帮我,那样我的仿真可就浪费了。还有,我也不需要你帮。”

在接近围墙的地方,陆维耶说道。

“我相信他们奈何不了你,但是也等于你暴露在了鲜血军团的面前!”沃夜西说道。

“这样做,你将无法回到伯加!石墙可不止是普通的士兵,还有蒂姬姐那样的强大魂术师,以及朱力雷的兄长那样的上限强者!”

“我都知道,伊斯拉格家的长女,朱家的长子,这两位追我很久了。”陆维耶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我也没有必要回到伯加。”

“什么?”沃夜西一愣。

“我已经取得了这些资料,接下来我会暗访那些曾经与沃吉塔交往密切的周边贵族们。我会利用这些资料,进一步从他们的身上套取证据,然后交予合适的人。”

“你……怎么确定你能做得到?”沃夜西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有三百多个假身份?”

“难道,你是要继续假扮……”

“假扮一个既知道沃吉塔的秘密,也和那些贵族们有着同样算盘的人。”陆维耶说道,“他们会视我为另一个沃吉塔,试图分享我的秘密。但同时,我也会分享到他们的秘密。”

沃夜西心中一震。

没想到,陆维耶居然是要这么做。这绝对是一盘大棋,却也充满了走钢丝的风险。

一旦陆维耶取得证据,所牵涉到的将是多达数十位领主贵族。

而牵扯到的人越多,最终至寒以权谋私的证明将会越强力。

“断桥事件发生时,这些贵族们全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个日子。那绝不是巧合,他们收到了某种警示。”

陆维耶曾经提到:“有理由相信,他们知道王旗大队的行动,他们都是至寒此番决策的观众。”

“他们都是聪明人。至寒想要什么,他们全都拱手相让。最后,还一起反过来给沃家泼脏水,为的就是撇清干系。”陆维耶说道。

“可是结果,至寒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这必然让那些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的野心不会消失。”

那么可以想象,当陆维耶手握证据站出来的时候,这些贵族们将极有可能为了自保而反过来咬至寒一口。

骑墙派向来如此。

陆维耶抓住了他们之间缠绕着的利益链条,想要以此让至寒始料未及地掉入他所准备的陷阱。

十多年,他一直在准备着这件事情。

沃夜西听到悬崖对侧的喊声逐渐小了下去。

少年收回了脚步,然后朝着通往桥望镇的山道跑去。

……

此时,陆维耶正独自一人与鲜血军团的守卫部队周旋。

他手中的艾梭里佩已经击断了数十把佩剑,选择白刃战的士兵们基本上都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于是,鲜血军团调来了燧发枪。

“砰砰砰!”

子弹在耳边呼啸,陆维耶紧贴着一处断墙,以此躲避对方密集的火力。

冒着吃上几发子弹的风险强行突围是有可能的,但是陆维耶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

现在的他吃上几发子弹,怕是当场就要殒命。

看样子是真的老了。

“投降吧,陆教官。”德里克德的声音响起,“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这么快就判断出了我的意图,你也不是那个碰见超出预计的情况就发懵的新兵蛋子了。”陆维耶朗声说道,“只是可惜了我的仿真,那是我最后一个宝贝了。”

说着,陆维耶突然转身挥枪。

十字枪刃泛出银色的光芒,无阻地击碎了墙壁。

整面墙壁瞬间变为数块碎石,向着正在开火的鲜血军团士兵们飞去。

这一下,任你火力再强也不好使。 面对急速飞来的石块,士兵们不得不放下枪,四处闪避。

德里克德迅速上前,同时举起弯头手杖,将石块全部击碎。

趁着这个空隙,陆维耶向着废墟的外围冲去。

“您已经没有选择了!”德里克德早已判断出他的想法,于是纵身跟上,同时掏出腰间的短手枪,指向了老人的背影。

然而,陆维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德里克德的内心闪过一丝迟疑,也正是这个极短的空档,陆维耶脚步一动,一记驭风便来到了德里克德背后。

当艾梭里佩那尖锐的十字刃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德里克德的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中了一个小小的圈套——陆维耶佯装逃跑,其实是在诱骗他放松警惕。

而那个掏枪的动作,也毫无疑问正是陆维耶想要的破绽。

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德里克德已经被挟持。

“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您没有逃跑,反而选择放手一搏。”德里克德被枪杆架住身体,动弹不得。

“我也只是在赌而已。如果你没有迟疑地开枪,我可能就来不及避开了。”陆维耶的身体虽然瘦削,但是缠绕在枪杆上的魂足以把德里克德牢牢锁住。

“可惜,我不是一个适合修魂的人。”德里克德说道,“在单独面对您时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陆维耶笑了笑,然后盯着面前围上来的鲜血军团士兵:“都退后,我可以让你们的长官在你们扣动扳机前就没命。”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都从脸上看到了犹豫和慌乱。

举着的枪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按他说的做。”德里克德命令道。

“我还以为你会喊一句‘别管我快开火’呢。”陆维耶说道。

“以您的身手,想必子弹是无法轻易打中的吧。何况,我还担心您会把我当成盾牌。”

“呵呵,我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怎么才能从鲜血军团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陆维耶一边说,一边架着德里克德向着围墙的口子走去。

围墙的上方,也已经全是鲜血军团的士兵。

陆维耶暗自感叹,这布防真是不得了。明明潜入的时候根本没看见几个正经巡逻的人,然而一旦触发警报,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部署。

显然,这是无数次演练的结果。

而且不仅是地面,还有高处。

只能说,德里克德的确有一手。

一个几乎已经被外界遗忘的废墟,他却花了大力气来进行这般立体的布防……无论是否是他人授意,至少他都证明自己完全能够胜任这个工作。

两人就这样在鲜血军团士兵们的目送下退到了桥边,然后过桥,到达了悬崖对侧的树林边沿。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陆维耶突然抓住德里克德的后领,把他拖进了灌木。

士兵们大惊,立刻冲了过来,拨开灌木。

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

“我不得不夸奖你,德里。”

此时,陆维耶和德里克德已经位于密林的深处,两人都是靠着树干,相对而坐。

“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收网行动,即便是我也差点儿栽了。”陆维耶说道。

“不,在我看来,您的思虑与应对才堪称完美。”德里克德望着他,“我说过,您只是老了,否则我的布局甚至无法让您有所迟疑吧。”

“是吗?虽然你这样夸我,但我觉得你还是留了一手。”陆维耶道,“一张精心布置大网,却因为指挥官被简简单单地挟持而彻底垮掉,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对不起这么些年的布局呢?”

德里克德缓缓问道:“您想说什么?”

“我本没有可能逃出来。毕竟,以你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考虑不到自己被敌人挟持的情况。”

陆维耶笑了笑:“我可不知道,当时到底有几把暗枪指着我的脑袋。”

“……”

“说吧,你想问什么。在被你的部下们找到之前, 我们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陆维耶笑了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德里克德站了起来。

的确如此——他是故意被陆维耶所挟持的。

为的,就是能够单独质问这个曾经在军团叱咤风云的男人,为何要做一个反叛分子。

“您选择与军团为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您说的立场要遵循内心,又是什么意思?”德里克德直视着陆维耶。

陆维耶伸出两根手指,这让他有些疑惑。

“有烟么?”他问道。

德里克德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扔出一包烟卷。

“唔嗯,碎银湾产的羽根烟,好东西。”陆维耶赞了一句,然后手指一搓,点燃了烟卷。

“还记得雷舍堡么?”他先是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个烟圈。

“老生常谈了。我知道,您一定会说起军团内部不同派系的争斗……”德里克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作为当年被剥夺荣誉的其中一名军官,你的想法呢?”陆维耶不紧不慢地问道。

德里克德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见到兰德里了。”陆维耶忽然道。

德里克德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的情绪难以掩藏。

毕竟,那是他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他们曾一起把鲜血军团的旗帜插在邪种部落的王座上。

“他怎么样?”

陆维耶又吸了一口烟:“他现在在伯加城,看守锚港的一处瞭望塔。”

“是吗……”德里克德摇了摇头。

“当年,你俩是那只讨伐部队的主心骨。没有你们的带领,那些连邪种都没见过的嫩娃儿怎么可能敢与之战斗?”陆维耶笑了,“但到头来,军团取消了你的荣誉,兰德里更是被降职。”

“陆教官,您想说的只有这些吗?那可真是浪费时间了。”德里克德并不动摇。

“你不懂我想说什么吗?”陆维耶的手中还剩半截烟卷,却全都被他扔掉了。

“军团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早已经不对劲了。那不是一个守卫民众与国家的军事组织,而是一个为极个别人攫取权力与地位的工具。”

“……派系之争的背后是什么?是一小撮群体试图掌控一大群人。雷舍堡事件是此类代表,是少数贵族在一步一步地探查大多数平民派的底线。而鲜血军团的最高领导者却默许此事的发生,意味着他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

德里克德突然抬起手杖,几乎抵在了陆维耶的胸口。

“您不该做出这样极具个人主观的判断,也不该随意揣度那位大人。”他说道。

“噢,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就好办了。”陆维耶缓缓地将手杖推到一旁。

“……雷舍堡事件只是一个缩影,这意味着这些年来受害者不止你一个。另外,你真的知道那位御殿在想什么吗?”

“聊天到此为止。”德里克德拿出了信号枪。

但陆维耶仿佛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断桥事件的真相让我确信了这一点,至寒有别的算盘。鲜血军团是他聚揽新贵族拥簇的旗帜,是他培植势力的温床。这样一个人,在御殿会议上能够掌握多大的话语权?”

德里克德高举信号枪,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这扯得有些远是吗?”陆维耶望着他,“但是对此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我是站在绝大部分人的那一方。正义与公平绝非一小撮人能够诠释,军团也绝非某一个人或是某一小撮人的军团。”

“您本不必要去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德里克德叹道,“我们既然是军人,只需要遵循命令就好。”

“在那之前首先是一个人,人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当命令与内心期望产生冲突,如果你体验过就会明白我说的。”

陆维耶说道:“也就是那个经典的命题,‘想做’和‘应该做’之间的选择。”

“所以,您选择遵从内心,背叛命令,选择了与至寒御殿相对的立场。”德里克德冷冷道。

陆维耶站了起来:“今天我的话比过去的一个礼拜还要多。”

“又想一走了之了吗?”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总之,军团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陆维耶说道,“德里,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看在这个份上,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吧?”

“打感情牌不像您的风格。我不会放您离开,如果您想要强行离开,请凭本事。”

德里克德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说道:“还有,我从来都不是您最引以为傲的那个学生。或许在军事学院里我的成绩还不错,但我终究是连您所带领的第一代修魂班都没有能够被选入。”

陆维耶示意他打住。

但德里克德无视了他,反而提高了声音:“拉斯奇·戳然,才是您最骄傲的学生,没有之一。”

陆维耶的背本就有些佝偻,原本意气风发的他此时却弯下了腰。

年龄在这一刻终于不再贪恋捉迷藏的游戏,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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