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佩特拉，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将双手收回握住茶杯的埃莉诺说。
“前辈想讲什么呢？”
埃莉诺将一直留在佩特拉脸上的目光向下移动，仿佛在细数桌面上木头的纹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说。
“在一个可以看见星星的夜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怀抱着一个女婴来到了偏远的村子。
‘这是我孩子，拜托，请救救她。’女人说完话没多久就咽气了，可能是保护孩子的愿望支持着她一直走到那里的吧。受到她委托的年老夫妻决定抚养这个可怜的婴儿。他们自己的儿子去了前线，也许有一天他们的孙子也会像是这样无依无靠。
那时候帝国还在打仗，不，应该说根本没有什么帝国。皇帝的存在早就无人理睬，各个公爵纷纷自称国王，相互攻伐。即使是在那个村子中，每天都能看见来俩往往赶赴前线的士兵和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
抚养这个婴儿并不容易，但是老夫妇坚持了下来。等到女孩十岁的时候，持续不断的战争总算是有了那么一刻停息。人们不再奔赴战场，转而开始回望这几十年间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阵亡士兵的名单被列出，不幸的是，老夫妇的儿子也在其中。而且，已经死去好几年了。
然而战争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掩面叹息的时间，随着新国王的登基，新的战争又爆发了。
这一次，许多士兵和村民都违抗了国王的命令。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战争中出生，在战争中长大，紧接着将自己投入到战争中去，并侥幸活了下来。这样的他们，终于第一次用双眼见证了和平的模样，哪怕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已经足以让他们失去再次踏上战场的勇气。当然，国王不会允许这样的行径。在王国骑士长的协助下，国王平息了这场叛乱，强迫这些无意战斗的人再次踏上战场。大多数人屈服在了镣铐之下，但是有少部分人侥幸逃离了追捕。为了活下去，他们成了土匪。
而没有卫兵守卫的村子成了他们的目标。
刚刚收上来的可怜的麦子，还在地里没有完全长成的萝卜，甚至于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腐烂水果，村民和土匪为了争夺这些能让人活下去的食物而战斗。
青年都被征去当了士兵，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幼子。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任何试图阻挡土匪抢掠行径的村民都被杀死了，但是如果他们乖乖把食物交给土匪，等待他们的也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权衡再三，老夫妇们放弃了抵抗。他们任由土匪将自己家中的所有东西劫掠一空，只要土匪不伤害他们和那个十岁的孩子。而土匪也确实按他们说的做了。等到抢掠结束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墙壁和被砍成两半的门扉。老夫妇再向外望去，发现还活着的村民已经没有太多了。
不久之后，王国的军队来到了这个被洗劫一空的村子。他们来不是因为发现了土匪，而是来征收运往前线的物资。
显然，这个村子根本拿不出食物，布料或者任何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王国的指挥官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收走了最后一点儿村民们用于充饥的东西——老鼠——这些家伙平日里寄生在村庄贮藏的食物中，现在却成了村民最后的食物。
再之后几天，老夫妇们听说山上的土匪最后还是被军队找到了，他们抢走的村民的东西，自然也被当做战利品带往了前线。”
“那......他们怎么办？”佩特拉问道。
“没有办法，还能行动的村民们只能冒着危险离开村子，踏入危险的密林，寻求其他村庄的帮助。在路上，因为实在饿得难受，他们就会吃森林里的草，树叶，树皮，或者泥土。为了避开大型野兽，他们也不敢去溪边取水，只能依靠雨水和植物中的水分过活。
终于，他们到达了另一座村庄。这里的村民和他们的遭遇相似，但是因为靠近城市，生活终究能好一些。国王和他的贵族们在这里设置了食物的供给点，每隔十日都会有人送来稀粥等能够用来果腹的食物。
村民们以为终于得救了，于是高兴的跑向了那个村子。但是守在那里的卫兵告诉他们，他们不能进来。
‘食物只够供给这么些人，没有你们的。’
不光是守卫，村子里的村民也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们，就好像当时他们看着土匪的时候一样。
最后，他们选在住在了村子外面，尽管得不到村里分发的食物，但是至少这里有卫兵驻守，不用担心被土匪袭扰。至于食物，想想办法总会有的。
老夫妇将所有容易下咽的东西都给了女孩，而当女孩将她抓来的青蛙老鼠等交给两人的时候，两人又会推脱说他们吃不了这些。女孩于是询问他们这些像是面包残渣和被捣烂的果实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这时两人又会缄口不言。
终于有一天，女孩因为恶梦而惊醒，她发现有两个裹住面部的青年正趁着夜色将成袋成袋的食物交给村子外面的村民。那里面，就是村民们近些日子吃的东西。躲在老夫妇身后，女孩隐约听见了来者好像在说些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了，那些混蛋把我们的也扣下了。’
之后的每天晚上，女孩都会假装睡着看看他们还会不会来。结果好像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女孩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两个蒙着面部的青年。她最后等来的，是土匪的袭击。
在一天晚上，土匪们袭击了这个有卫兵驻守的村庄。或许是饿极了，他们疯了一般的冲向那些卫兵。仅有的几个火把在激烈的战斗中掉在了地上，很快就熄灭了。但是村民们即使只是听见刀剑挥舞的声音，都能够感受出战斗有多么激烈。
渐渐的，守卫一方开始显现出颓势，他们一边战斗，一边后退，似乎要放弃村庄一般。眼看土匪又要掠夺村庄，这一次，女孩站了出来。她一心认为土匪就是敌人，是他们害的村民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于是她捡起了死去守卫的剑，冲向了那些土匪。也许是她有着过人的战斗天赋，也许是她从后面的突袭打乱了土匪的阵脚，战局在她加入的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的变化。原本觉得情况不妙的守卫在察觉到敌人的混乱后又压了上去，一些村民也随之加入了战斗。最后，土匪留下了进一半的尸体，逃离的村庄。”
“村民的情况怎么样？”佩特拉关心地问。
“村民们都没事。”
“呼。”佩特拉长舒一口气。
“但是，女孩在死去的土匪尸体中，发现了那两个裹着面部的青年。”
“这......”佩特拉瞪大了双眼。
“尽管蒙着脸难以确认外貌，但是女孩通过老夫妇的反应确信了这两个人就是偷偷资助村民的青年。”
“为什么？”
“女孩不知道。但是在这之后不就，守卫就因为附近不再有土匪活动而被调往前线。同时，村民们也发现送来的食物多了很多，相比原来的稀粥多了面包和水果。于是，外面的村民也被接纳进了村子，女孩更是成了村民心中的英雄。
女孩被称为英雄，但是她却不敢真正去想自己做了什么。每当她听到别人称赞她勇敢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两个扛着食物的蒙面青年的模样。
在这期间，女孩一直在不断的训练自己，生怕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让村民们再次陷入危机。卫兵调走后，总会有别的土匪循着食物的气息跑了过来，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女孩一个人击退。每当这种时候，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她的脑海，那就是这些土匪也许会饿死在山上。
这种想法很奇怪，因为她身边的村民都对土匪恨之入骨，她也见证过自己所在的村庄被土匪屠戮时的惨状。但是即便如此，她看到面黄肌瘦的土匪向疯狗一样扑向村子的时候，还是会因为一种奇妙的共情而不忍心杀害他们。仅仅从他们的神态上，女孩就能读出他们也因为战争正徘徊在饥饿的生死线上。她知道这可能会导致另一个村庄遭受毒手，村民们也告诫她要永绝后患，可是既然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切也就维持在了这种别扭的模样。
对了，佩特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诶，我吗？我，大概会和这个女孩一样吧。”佩特拉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凭借直觉进行了回答。
埃莉诺又喝了一口茶。
“有一次，女孩实在不忍心。她将自己的食物分出来了一些给予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土匪。没过几日，村民们就发现了女孩的行为。他们怒骂着让女孩赶快赶走这些家伙，一些人甚至说她勾结土匪，要将村子里的人全都害死。
女孩极力辩解着，但是她越辩解，就有越多的人站出来列举她善待土匪的证据。最后，几乎所有人的认定，女孩这么做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无奈之下，女孩只能告别老夫妇，离开了这个驱逐她的村子。那时她十五岁。
在流浪的路上，女孩充满热情地帮助了每一个她认为需要帮助的人。当然，这样的善意也并不总是能被人接受。在战争中，人们相互憎恨着，这导致她发现只要自己帮助了一些人，就会招致另一些人的怨恨，哪怕她做的仅仅只是救出那些被野兽袭击的人。她所救之人的敌人会讨厌她，如果她之前还恰好帮过他们，他们就会称她为叛徒。久而久之，连女孩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只是如果真的有人陷入危机的时候，她还是会奋不顾身地赶去。
两年之后，战争结束了，女孩也想回到村子中去看看村民们的情况。可是当她赶回村子里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是遇到战乱了吗？”
“不，是巨龙。”
“巨龙？”
“发狂的巨龙喷吐着火焰，将个村子烧成了废墟。女孩回到村子的时候，只有一少部分外出打猎而幸存的村民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
女孩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尽管村子里的人驱赶了她，但她从来没有恨过他们。她理解自己所作所为引起别人反感的原因，也因此自愿离开了村子。同时，对于村民的帮助和教导，她也一直当做恩情铭记于心。”
说到这里，埃莉诺不好意思地冲佩特拉笑了笑。
“抱歉，我本来以为会是个小故事的，没想到一讲起来就漫无边际了。”
“不不不，请前辈继续讲下去，我很想听。”佩特拉连忙摆手。不可否认她对故事中的女孩的许多感受抱有疑惑，但是她能感受到埃莉诺真的是在认真地讲一个故事。单单这个情感就让她想要听到故事的结尾。
“对了前辈，尽管有些失礼，我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个女孩，就是您自己对吗？”
故事中对女孩的心理有着极多的描述，如果不是自己，恐怕很难讲得如此投入。
“我......吗......”被问到的埃莉诺犹豫了一下，她的眼神变得躲闪但很快又像是如释重负般说，“她是我没错，不过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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