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在完全堕落之后，此时的它就像完全化成了一头狂暴的野兽，不再拥有丝毫智慧和理性。
李成蹊从伤口处洒落在地上的鲜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让这头怪物残存的本能不断驱使着它前去撕碎猎物的身体。
看着吸血鬼再次逼近过来，李成蹊利落地从胸前取下了那枚银色子弹的吊坠，握住绳线将其转动了起来。
吸血鬼似乎十分忌惮这道银色的光辉，它站在原地迟疑着，为李成蹊提供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李成蹊还记得白砂弥月说过的话语，只有碾碎一头堕落吸血鬼的心脏，才有可能彻底地杀死它。
可是李成蹊的体格与力量与这头怪物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即使他手中握着一颗或许能够克制吸血鬼的“银弹”，但李成蹊暂时也没有方法可以确实有效地将这枚子弹打入敌人的心脏之中。
——钢铁、怪物、子弹……
这些词汇始终盘旋在李成蹊的脑海之中，却他自己好像总是找不到某种能够将其全部串联起来的线索。
但吸血鬼此刻也终于等不及了，它弓下了身子，全身的肌肉贲张，阴狠的赤色双瞳死死地盯住了李成蹊的身形，看起来就如同一只盘曲着身体，随时对着猎物发动致命一击的毒蛇。
化身为“局外人”的李成蹊具有了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吸血鬼迅捷的攻势在他的眼中就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一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清晰可见。
在这样绝对清醒的状态下，即使李成蹊从未学习过与近身搏击相关的技巧，他依然能够准确预判出敌人攻击的方向。
李成蹊抱起猫咪，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精准地规避着来自敌人的攻势，尽管吸血鬼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没有任何技巧的乱击，但凭借着它自身怪物躯体所拥有的蛮力，却能轻而易举地造成巨大的破坏。
“嘭”！
吸血鬼的莽撞攻势带起了仿如被战车冲撞的巨大冲击，在李成蹊又一次惊险地躲过吸血鬼利爪挥击之后，水泥的街道却被那头魔物的怪力砸出了一条极深的裂痕。
吸血鬼疯狂的追击不断压迫着李成蹊能够闪躲的空间，仅仅只经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之后，李成蹊的后背就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李成蹊深吸了一口气，他猛地将自己手中银色子弹的吊坠掷向了吸血鬼的胸口，吸血鬼狂乱地舞动自己的手臂，吊坠在刺耳的嗡鸣声中落到了远处的地面。
而吸血鬼的攻势在此刻也没有任何迟缓，在两方这样靠近之时，李成蹊全身都因为敌人冰冷的杀气而变得刺痛起来，而刺痛带来了空洞与绝望。
这就是真正的怪物，每一次直面这些超然的存在，李成蹊都能确实地感觉到那种恐怖和强大。
无法阻挡、无力撼动，凡人在这样超越常规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么脆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绝对的强大无情地碾碎。
李成蹊背靠着墙壁，却在这最后关头，毅然松开了自己怀抱着猫咪的左手：“吉尔伽美什，快走！它的目标只是我，所以至少你还能逃出去。”
在黑猫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它并没有选择逃跑，反而敏捷地跃上了李成蹊的肩头，“哗啦”一下便用自己的爪子撕开了少年的背包。
李成蹊今夜在旧书店里买下的书籍散落了一地。
他恍然间看清楚了其中一本书封面上的名字——《弗兰肯斯坦》。
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钢铁、怪物、子弹……
这些词汇再度汇聚到了李成蹊的脑海之中。
所有的线索，仿佛都在此刻指向了同一个清晰的答案。
“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呢？”李成蹊在心中苦笑着，“所谓‘诗人’，便是以语言和文字为食粮的怪物啊。”
白砂弥月也曾经说过，“诗人”路径的晋升仪式，便是“吃下”书籍与文字。
电光火石之间，李成蹊使出浑身气力扑向了地面，在狼狈地躲过吸血鬼的致命突袭之后，他飞速捡起了地上的那本《弗兰肯斯坦》。
李成蹊知道，所谓的“吃书”，只是一个夸张的比喻。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研究或者分辨什么才是“吞食文字”的正确方式，所以只能采取最直接也是最笨拙的方法——他撕开那泛黄书页，将破碎的纸张塞入了自己的嘴里。
李成蹊嚼碎了纸片，而在刹那之间，无数悲伤、痛苦与愤怒的剧烈情绪像是洪流一样涌入了他的身体，然后彻底地吞没了他的意识。
……
少年踏入了一个漆黑的世界。
寂静无声的夜晚、高大伫立的青铜门、不断向上的阶梯。
门。
据说，在术法的概念里，那是联系着两个世界边界的存在，是境界的分隔。
灰白的雾气逐渐汹涌地袭来，看见门的那边一个纤细遥远的身影踏着冰冷坚硬的石阶向上走去。茫茫无声的大雾吞没了一切，让少年看不见了回去的路。
如同整个世界都在渐渐地溶化成一片虚无。
在他昏沉的识海里，记忆的流丝不断飞散流去，属于遥远过去的一切都在回归遥远，如同某些曾经一直沉淀在他身体里的东西都开始失落。
那些曾属于他的一切都像要失落在这个世界的边境。
“不要。”
少年轻声嗫嚅。
“不要。”
少年缓缓言语。
“不要！”
少年呐喊着。
他在向自己的内心呐喊——
“不要，李成蹊，绝对不要迷失你自己的存在。”
……
“李成蹊。”
……
“谁是李成蹊？”
……
“我的名字是……什么？”
……
少年的记忆在逐渐失落。
但就像是有着某种无名的冲动在逼迫着少年一眼，少年开始沿着阶梯向上飞奔，卷动的雾气寒冷得像要将他的全身都冻僵，吸进胸口的空气如同冰渣一样溶入了他滚烫的血液里，溅起针扎一样的剧痛。
就像是恍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
他的意识在安静的窒息里快要变得麻木。
“为什么要奔跑呢？”
明明即使他想要醒过来，也可能为时已晚。
虽然这里只是幻境，却又是如此安全。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疼，还是会悲伤，还是会那么痛苦？”
只是因为少年害怕忘记，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那是那些他曾经相信，曾经坚持，却又逐渐遗失的东西。
但那一切都是不应该被遗忘的，所以他一定要追上去。
他不能在此处停步、不能在此处沉沦。
这份欲望，便是他心中那头，没有名字的怪物。
吞食语言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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