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他上节目、拍广告，还有一部偶像剧在洽谈中。他的生活有了180度的转变，每一天都让他筋疲力尽。
虽然在剧组当助理导演时也忙，但那时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奔走。背弃了梦想后，他开始失眠，话也变少了。但他的沉默非但没有影响他的人气，反倒让他坐实了“无声守候、深情温柔”的人设。
渐渐地，他所到之处，总会看见许许多多的“眼睛”。
周邵宽的状况，经纪人陈哥是最先得知的，但他并没有把事情想得多严重。人群恐惧症？他也没红到那种程度啊。不就是这阵子把他的行程排得太满，想借口休息吗？
但陈哥到了他家，就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开灯，而且窗帘拉得紧紧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平躺在床上，一颗枕头压着他的脸，吓得陈哥以为发生了凶杀案，但是一把枕头拿开，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出去。”
这语气象是在喊狗似的，陈哥不怒反笑，问：“你以为传讯息说不上节目了，就真的可以不去了？”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冷冷地说：“那种智障节目我去干嘛？装傻卖蠢吗？”
“有人买，你凭什么不卖？都说是『卖』萌、『卖』蠢了，能卖不就代表这东西有人喜欢、有它的价值吗？”陈哥反问。“颜值可以卖、人设可以卖，你想维持身价、维持市场，总要付出点什么。搞清楚你的身分，你现在是个艺人。”
“那我不干了，总可以了吧。”
“我无所谓啊，你付得出违约金就行。”陈哥双手抱胸，很是不以为然。还当自己是小孩子，补习班说不上就不上啊？耍赖有用的话，要合约做什么？
果然，一提到钱，周邵宽就沉默了。
陈哥也没想把人逼得太紧，又温声安抚道：“我知道这阵子你很辛苦，但是人气这种东西需要花时间经营巩固，不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得多多出现在观众面前，他们才有机会认识你。”
认识我？但他们看到的，是真正的我吗？邵宽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发一语。
看他一副没开窍的样子，陈哥暗自叹了口气，临走前带上门，不忘交代道：“这几天我帮你把工作排开，你好好休息。下礼拜就要乖乖上工啊。”
房间又恢复一片漆黑。他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啊，是该和姵珊视讯的时间了。她等了一会儿都联络不上人，应该会担心吧。
签约的事，他后来只轻描淡写地带过。当时她明显还想追问，但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终究让她打退堂鼓。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什么艺人，他一点也不想当。
他一踏出家门，看到的每双眼睛似乎都带着嘲讽的笑意，笑他自不量力，笑他懦弱退缩，笑他不过是一介凡人，还妄想当导演成名。
虽然丢脸，可如果姵珊在他的身边，就好了。有些事他说不出口，但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懂他啊。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手机荧幕再度亮起，他按了接听，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珊珊。”他轻声喊道。
姵珊接通后，先是对于他一个人在家没开灯表示困惑，接着语气兴奋地告诉他，她受邀参加一个校际交流音乐会，没办法回绿岛过年了。
“不回来了啊。”他将手机扔到一旁，又躺了回去，一只手覆在眼睛上闷闷地说。
当他隐身在幕后，她能读懂他透过影像传达的讯息，但当他成为荧幕上待解的符号，一切似乎都变得晦涩难懂。哪怕是她，也没能听见他无声的呼喊──他想要她回来，就一天……不，就一晚也好。他想听她亲口和他说：“你一定可以，你做得到。”
就像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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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邵宽此次执导的电影──《天生母性》，描述一位资深社工接获儿虐通报后，为了调查事证而逐步了解这个看似健全美满的家庭背后的悲剧。
而何沅彤饰演的角色敏华，就是受虐孩童的母亲。
得知自己将饰演母亲的角色，何沅彤心中隐约有些惶惶不安。
“周邵宽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像孩子的妈了。”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小声咕哝着。
“你很担心吗？”舒人精准捕捉到她字里行间的焦虑，语气平稳地安抚道：“她是个母亲，但在那之前她也只是个平凡女人。你不用去想怎么演一个母亲，只要想高敏华是什么样的人就好。母亲只是她的身分之一，不是全部。”
“你说得对。”听他用温和的嗓音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笑着说：“不错嘛，当我的助理之后也学会引导演员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是你教得好。”
“嗯？你在偷笑吗？”她语气不善地说：“笑什么？”
“我哪有。”他一脸无辜地觑了她一眼，“我明明戴着口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她瞇起眼睛，冷不防地伸出手，“到底你是演员还是我是演员？整天戴口罩，躲狗仔啊？”
“欸欸欸！我在开车，你别闹。”他笑着别开头，但顾及安全终究没有闪过她的魔爪。
“没收。”她扬了扬手上的战利品，“做好表情管理啊！你的每根神经都别想逃过我的法眼。”
“您还是专心演戏吧，我一个小助理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冷哼一声，“姊要为谁费心，才不用你管。”
……这种明明被呛多管闲事，却又象是被羽毛轻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的嘴角抽了抽，再度失守。
“你又在笑什么？”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他当然不肯从实招来，正好这时瞥见一旁的加油站，便说：“想到一个冷笑话。你知道什么人不能到加油站上班吗？”
她想了想，迟疑道：“火星人？”容易起火爆炸的那种？
“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默默扭开头，觉得这助理也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乖巧内秀的男孩子了。
“不好笑？”身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顿时不平衡了。明明抠脚汉的笑话她都觉得很好笑啊。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她将头抵在窗边，肩膀不住地抖动着。“油、油枪滑掉……哈哈哈哈哈！”
“也没这么好笑吧？”原来只是反应慢吗？他一脸震惊地想。
在这愉悦不失奇怪的氛围中，两人抵达《天生母性》的拍摄现场。
何沅彤翘着嘴角跳下车，舒人跟在她身后替她拿着大衣，脸上挂着纵容的笑。
迎面而来的制片甄姊和助理笑着和何沅彤打招呼，目光转到舒人身上时却突然瞪大眼睛，“你、你不是安安吗？”她的话一落，舒人立刻伸手捂住脸。
糟了，他的口罩！
“安安？”何沅彤困惑道。
“十几年前很红的连续剧，《为你摘星星》的小童星安安啊。”甄姊一脸神奇地看着他，“之前你都戴着口罩，现在一看，五官都没什么变呢。”
“你、你认错人了。”他一边闪避她的视线，一边低声说。
“是吗？”她拧眉，还不太相信地瞅了他两眼。
何沅彤状似无意地挡在他身前，“我助理都说不是了，姊你想搭讪小鲜肉也不能这样。”
“就真的长得很像嘛。”甄姊这才放弃，有些失望地说：“唉，也不知道安安现在过得怎么样。”
何沅彤笑着问：“你很喜欢那个童星啊？”
“不只是我！套用现在的话，他就跟『国民儿子』差不多。”甄姊故作懊恼地说：“要不是看安安那么可爱，我本来都没打算生的。我看啊，那年的生育率提高都是多亏他，不是龙年胜似龙年。”
“那他这么受欢迎，后来怎么淡出演艺圈了？”
“还不就是……”甄姊正想分享八卦，却看见造型组的人跑进停车场，“唉呀，他们应该是来找你的。你先去，我们回头再聊。”
何沅彤笑着说好，转身露出深思的表情。那名工作人员看见她时眼睛一亮，飞快朝他们跑来，这时她的手被人一拉。
“朵朵，你把口罩还给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微颤，流露出一丝哀求的意味。
她什么也没问，立刻从口袋掏出口罩递给他。他在那人靠近前将口罩戴上，这才松了口气，象是终于躲回安全的堡垒中。
此举证实了何沅彤的猜测。她的助理阿汉，就是甄姊口中的童星安安。但为什么他要这样躲躲藏藏，生怕被人认出似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之所以不愿暴露身分，和他退出演艺圈的原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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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让多年没有执导的周邵宽重新熟悉，也或许是为了讨个好兆头，第一天安排的都是相对轻松的戏，拍摄顺利完成。
下戏后的回家路上，何沅彤又想起白天时的那件事。如果真如甄姊所说，当年他深受国民喜爱，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在网络上得知吧。
不过，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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