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用雷射刀动手术，感觉比一般的手术好，开完没听妳爸怎么喊痛的，只有精神和食欲比较差，后面的化疗时间也排了。”
张瑞亦转头往爸妈的房间去，将房门开了个小缝，里头的男人正仰躺着，虽然眉间紧皱，但看起来还算平静。
床头柜上面搁着一大叠药包和一些伤口要更换的敷料，搭着那平时看起来精神矍铄，此刻却躺在床上安静得像尊石像的人，感觉好诡异。
平常不菸不酒的人，一生起病来却是这么棘手的肿瘤，心里一定很不平衡，但人总是无法预测这无常。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心疼着，固然平常和这男人常斗嘴闹脾气，但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的那种亲，却不是三言两语可打发。
关上房门，她回到厨房，看见母亲坐在餐桌边，而餐桌上则散置着几本旧相簿，于是也坐到桌边，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不过这时她却在那泛黄的照片里，发现一个她从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人，好面熟。”在一张她父亲在军营中拍的合照里，她发现他身边站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时候村里作生意，后来发展到国外去的段玉衡。”提到这人的同时，丁母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往事不如回忆的深度光芒，彷彿这人于她有着额外的意义。
“他跟爸一起当过兵？”
她从不知道，宋梓洛的父亲与她的老爸有这样一层关系，这真是太令人讶异了，而且可能连宋梓洛都不知道这往事，所以她从没听他提起过。
“不只是一起，还是很好的兄弟，不过后来妳爸继续留在军中，段玉衡则退了伍开始作生意，他先去了其他地方，后来才又回来村里，发达了，娶了老婆，还带了个儿子。”
耳畔听着丁母诉说着往事，手边则继续翻动着相本，然而在其中一页，她发现有两张相片夹在同一层，所以她反应地把藏在后头的那张抽出来看，不过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是她母亲和段玉衡的合照！
照片中，两人手挽着手，女倚着男的肩，笑容甜蜜。而拍摄时间显然较同本相簿里的其他照片晚一些，可能是偶然间塞进去的。
“这张怎么会在这！？”丁母一看，匆匆把那张照片捉了过来，并另外收藏起来。
“妈，妳和段伯父以前交往过？”她依稀知道她母亲以前在军中的福利社工作，那时候的她还是军中阿兵哥的梦中情人，堪称女神啊！
“这……都陈年旧事了，别提了。”一边说一边张望着厨房门口，似是怕其他人听到。
也回望住身后，确定没人在，张瑞亦忍不住追问：“妈，我想知道以前妳和段伯父的事，可以说一点吗？”她将音量放到最小，只有两人听得到的程度。
自己的女儿高中那一段，她是知道的，初恋总是让人难忘，尤其还是那样酸涩的经历。丁母想来，语重心长地说：“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想忘掉就越忘不掉，想说老了看会不会就记不住了，但偏偏脑子里最后留下的，却都是那些最想忘掉的。”
看住那一辈子都奉献给家的母亲，在她苍苍老矣的面容上，似乎看了一闪而逝的光彩，一种像是在爱情下才会发光的模样，那是除了在含饴弄孙时，极少见到的一种温柔。
跟着，丁母看住张瑞亦，缓缓说出以前她以及她父亲与段玉衡之间的过往。
原来最早当两个男人都还在军中时，她和段玉衡确实是一对热恋情侣，而她父亲只是众多心仪她母亲的男人之一。
后来段玉衡自军中退下，本来她的母亲想跟着他一起到异乡发展，可却让自家保守的长辈给勉强留了下来，说是等他出人头地再回来娶他们的女儿。
而真的几年后，在外头经商有点小成就的段玉衡回到了家乡，那时以为几年的守候终于有了结果的她的母亲，却发现返乡的段玉衡在外头已经结了婚了。
只是关于另外一个女人，那时回头来找她的段玉衡却是三缄其口，若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识破，要不然她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会背负上第三者之名还不自知。
“人不会因为吃不到果子，而去砍了果树，但却会因为爱不到，而去毁了一个人甚至他的家庭。这说明人可以忍受口欲腹欲的诱惑，却忍不了情欲**的折磨。砍掉一棵果树，可能要用掉很多力气和时间，种回一棵果树，则需要数年的光景。但毁掉一个人和一个家庭却只需要一段流言甚至只要一句话，而要让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复活重生，那时间却是无法计量，要我去当那毁掉人家家庭的人，我没办法。”
一段感觉不会从她温顺的母亲的嘴里道出的话语，却像道尽了当时一名女悻对于爱与欲的挣扎一般，从容不迫却又字字咽血地娓娓道出，可见那时这段恋情对他的母亲说来冲击有多大。
在他们那个年代，不说自由恋爱是个奢侈，婚外情更是人人所鄙视不容的，所以就在同年，为了平息那渐渐在村里和熟识人口中沸腾而起的流言耳语，她这才转而嫁给了那个始终对她心动着的男人，她的父亲。
“从朋友变成情敌，又从情敌变成陌路人，妳爸可讨厌死段玉衡的。”丁母说。
“所以是记仇，才不让她女儿跟情敌的儿子交往吗？”张瑞亦不由得顺着她的语尾说了。
听了，丁母这才从自己的过往中抽离，她望向那个听完她的过去，反而陷入自己迷思中的女儿。
“不是这样，妳爸只是单纯不想妳在那最可以为自己未来用点力的阶段，去谈没有帮助的恋爱，他不想妳像我一样，等着一个跟自己没有未来的男人，浪费了青春。”
“呵，但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有未来？”
“妳也知道人家出了国，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况且我们没有人家的背景，没办法把妳一起……”
“就知道妳一直恨我。”
这时候，从背后传来丁父的话声，那让两个女人的对谈中止。她们一起望向那倚在门边的男人，虽然他精神尚可，但仍看得出来略逊于以往，是有恙的模样。
“你怎么起来了？还要一下子才到吃饭时间，去多躺一下吧。”丁母催着他，手下则忙着把那些相簿全都收起来。
“妳女儿对我含恨至今，因为我不让她跟姓段的谈恋爱。”
“我女儿不就是你女儿，做什么一定要这样斗嘴。”丁母皱起眉。
对，每回回家，两个人没斗嘴，他老爸大概就不会开心。不过也罢了，如果这样斗，可以让他觉得精神点的话，她是不在意跟他耗。
只是，当张瑞亦心里正这么想的同时，丁父补了一句让她心头一震的话。
“妳知道宋梓洛是有老婆的吧？”他说。
缓缓抬眼看着那站在门边似乎已经明白些什么的男人，张瑞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在互望了几秒之后，她这才发出声音。“我还有其他事，只是回来看看，不留下来吃饭了。”
说罢，她离开餐桌边，打算从丁父身边走过，但才擦过肩，就被丁父拉住。
“女人的青春很宝贵，别浪费在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他对她说这话的同时，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他拉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
那手，瘦了，在疾病的胁迫下，变得有点皮包骨，那和以往她印象中那双撑着家的精实臂膀，有着很大的落差。
不禁她心中猛地一缩，为了那消瘦，也为了他对她由心的一句奉劝。
到底是为了什么？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叫她不要跟宋梓洛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却依旧无法撒手。难道他真的不值得？还是只是彼此在一起的最好时间，早错过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完话，丁父便将手放开，张瑞亦则走向屋外，但身后却传来丁母的叫唤。
“瑞亦，等等，妳等一下，我夹几块萝卜糕给妳带回去，等一下喔。”
唤住了张瑞亦的脚步，丁母随即又返身回屋内，没几分钟后，等她再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大盒刚蒸好的萝卜糕。
“现在还有点烫，等一下如果可以把盖子稍微打开，别闷着比较好，等全凉了再放进冰箱。”交待完保存萝卜糕的注意事项，丁母有着余音。“那个……”
“爸有保险我知道，不过生病应该需要更多营养品或其他东西，我回去会多转一些生活费给妳，如果不够再跟我说。”
她一直知道这个家对她的需要不仅是感情上的，也是经济上的，而家人是一辈子的事，纵使吵架了，有误会了，他们始终还是家人，她会尽她所能给予回报。
只是，现在没了工作的她，虽然还有一些存款，但肩上扛着这没法卸下的责任，却顿感沉重。
是该赶快再找份工作的！恍恍间，她想到人在华国的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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