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是怀孕了。
而且怀的还是张恒的孩子。
她该哭？还是该笑呢？
医生彷彿看穿张瑞亦徬徨无助的心思。他清了一下喉咙说道，“嗯，方便请教一下，简小姐您结婚了吗？”
张瑞亦接收道问题时瞬间抬头，随即又低了下去。医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心知肚明。
“简小姐，因为您怀孕的周数已经超过十二周，依法除非胎儿有严重畸形或对母体有重大不良影响，才能合法终止妊娠。这样，我的解释，简小姐您明白吗？”
张瑞亦微微点头，只发出嗯的一声。
声音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只知她需要哭一场，而且是大哭一场。
回忆停止，张瑞亦灌洗完后走出浴室，坐回床上。
而在她养伤的期间，小腹也开始飞快隆起，不知不觉间肚里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她转开电视，调成静音，默默的盯着悬吊在高处的方格发呆。
此时病房的门悄悄地打开，陈雅莉提着一包用品跟便当袋走进来。
“好点没？”陈雅莉问，并把便当从袋里取出给张瑞亦放在病床专用的桌架上。
“都差不多，就一样......”
张瑞亦回的平淡，径自打开餐盒吃了起来，陈雅莉则拉开椅子坐在一旁削起水果。自从张瑞亦考上大学离开陈雅莉再婚的家后，便再也没有与母亲两人独处过。
就连过年，张瑞亦也是以各种加班为理由，作为避掉回家的借口。
寂静的病房，只有母女俩的呼吸声、点滴的滴答声以及空调的运转声。
“你这之前的事，妈妈这几天听书玄还有小雪说了。”陈雅莉突然发话，视线却没有离开手上正在削皮的水果。
“这样啊。”
“宋梓洛这样对你，你也不早跟我说。”
“我只是觉得跟你没有关系。”
陈雅莉手上的动作状似停了一秒，接着继续削边说，“我这几天也跟你叔叔讨论过了。”陈雅莉指的叔叔便是李书玄的爸爸。
“讨论什么？”
“孩子生下来后，就由我们来带，你不用担心。你可以回复你正常的生活。”
“你说时么？”张瑞亦质问里带着怒意。
“你还年轻，你可以再去寻找你的幸福。”陈雅莉放下水果。
“你是要我跟你一样，生了孩子然后当作没这回事吗？”张瑞亦盯着陈雅莉飙喊出来。
从小目睹母亲离去不回头的背影、亲戚朋友的嘲笑、街访邻居的议论，张瑞亦逐一撑过来。
这么多年，她忍耐过来了。
被母亲抛弃痛苦与伤心，她在历经一轮又一轮，寂寞的春夏秋冬里忍耐过来。
但是，这一秒，她溃堤了。母亲的一句话，让张瑞亦建构多年自我保护的堡垒全数瓦解。
“我没有这个意思。”
陈雅莉努力解释着。
“但你现在就是这个意思！”
张瑞亦愤怒指控。
“我只是希望你回到自己的生活，好好找一个爱你、珍惜你的人。”
“爱我？珍惜我？”张瑞亦冷笑问，“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这......”
“当初丢下我的不就是你吗？在你开开心心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时候，你没有想过，其他人是怎样看我的？”张瑞亦管不住理智，追问道。然而问到一半，突想童年时那些不堪的闲言闲语，张瑞亦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良恩！你听妈妈说，我......”陈雅莉也慌了，她抓住张瑞亦激烈挥舞的手臂。
“你现在要我听什么？”
张瑞亦大力甩开，打翻了饭盒，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洒在地上。
“良恩，妈不求你原谅！但妈只想告诉你，我那时也还年轻，我只是想成全自己身为一个女人的心，我只是......”
“对！你只是个女人，你成全了你的爱情！这些我在长大后都懂！”张瑞亦哽噎，声音被泪模糊的一蹋糊涂，“我知道，就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更明白。我看到你看书玄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只是个不被你期待的孩子。”
张瑞亦揭出心中那道最深、最深的伤口。
也许，这股被丢下的伤痕穿过时空，反映在宋梓洛与吴芷鸳身上也说不定。张瑞亦在亲情中被抛下，在感情中也是。
她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而这平凡微小的愿望，却始终成全不了。
“我的出生，只是你对上一段媒妁之言的交代而已......”
比起被抛弃，比起邻居亲戚间的冷言闲语，原来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这件事更令张瑞亦感到痛苦。
这种痛，刀刀入骨。
张瑞亦将头埋进棉被里，不再面对陈雅莉，被子里闷闷的呜耶声泄漏她未平的情绪。
陈雅莉抽了几张面纸，蹲下来收拾翻了一地的便当。
过了一会.....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吗？”陈雅莉边收拾，边径自说了起来，“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对月事很敏感，在怀孕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你了，那时候连医生都不太敢确定我怀孕呢。但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怀孕了。”
陈雅莉微笑回忆过往，将一地饭菜收拾好，一脸可惜的丢进垃圾桶里。
“或许......你不相信，可是妈妈真心期待你的出生。身为一个女人，我自私的选择我想要的爱情，但身为一个母亲，我没有一刻不爱你。”
听见被子里的哽噎声稍稍见弱，陈雅莉微微苦笑，“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你对我来说是上天给我的美好的恩惠。”陈雅莉咽了下喉咙，注视着躲在棉被里，颤抖的张瑞亦，“帮你带孩子只是我单方面自私想要补偿你罢了。良恩、你还年轻，不管身为女人还是身为母亲，我都真心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得到幸福。”
被子里的哭声似乎渐渐停止。
“好了，水果我放这，你醒了就吃点吧。我先回去了。”
陈雅莉说完，将桌面收好、水果放进保鲜盒后，悄悄离开病房。
听见门关上的声响，张瑞亦默默探出头来，她缓缓撑起身体，盯着桌上的水果盒。
这时张瑞亦的腹部冷不防地感到一震。
一下、两下......
原本止住的眼泪，这会掉的更凶，眼泪趴搭啪地落在棉被上。
张瑞亦双手按着腹部，感受那微弱的胎动。她的孩子，在跟她打招呼了。
“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张瑞亦记得，有人曾经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姊！我扶你啦！”
李书玄慌喊着，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梯，伸出手扶着张瑞亦。
虽然医院的楼梯铺设的很缓和，但是对怀孕已经九个多月的张瑞亦来说，仍是一件大工程，挺着大肚子不方便不说，低头还看不见阶梯。
张瑞亦一手抱着腹部，一手抓着栏杆，慢慢地下楼。
“还好吧！就一小段，你怎么比孕妇本人还紧张。”看着李书玄一脸惊恐样，张瑞亦嘴角不自觉笑了出来,“而医生说快生了，多爬楼梯比较好。”
“他是叫你多爬楼梯，不是叫你下楼梯。”李书玄鼓起腮帮子说。
“好啦！好啦！”
张瑞亦微笑，在李书玄的搀扶下，走完最后一小段阶梯。
“姊！我们走那条路到车站好不好？感觉很漂亮耶！”李书玄食指指着医院中庭说。
张瑞亦抬眼，看向李书玄所指的方向，点点头。
有点微凉四月，医院中庭栽种的一排樱花正值满开时期。散落的粉红花瓣铺成的大道，青涩唯美。
许多病患都来这赏花散步，姊弟俩悠哉地走在花海里，讨论着日常杂事。
此时不知怎么的，在花海的远端，有对人影，剥夺了张瑞亦的视线。
眼看那两人渐渐趋近，张瑞亦一颗心就颤动的越快......
樱花海中，只见张恒扶着冯雨潞走过，而冯雨潞也挺着一身不小的肚子。
张瑞亦扫了一眼，快速收回视线。
风起、花落。
在张恒与张瑞亦视线相交的瞬间，两人也交错而过。
他们彼此没有呼唤对方，脚步也没有为谁停留。
他们......到底在什么时候错过了？
张瑞亦没有勇气回头，她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而她也只能往前走。
“姊，小孩要叫什么名子啊？”
李书玄问。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呢.......”
张瑞亦微笑，淡淡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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