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那柄轻薄的油纸伞根本抵御不住这样的风雨，两人于是寻了家店铺，躲雨的同时顺便去买了晚饭。
两人坐在小店东面的窗前，一边聊天，听狂风卷挟着雨水在阳昌肆虐横行。
“还是下雨的时候比较凉快，”白愈支着下巴说道，“海边天气就是这样，上午天气还晒的要死，晚上就能痛痛快快下一场暴雨。”
苏言重重地点头，她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这阴晴不定的天气，怪不得白愈天天出门都要带上一把伞。
“我从前应该是见过你，苏言。”白愈忽然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我曾去莲都找过薛逸尘，那时好像是你应的我……”
“是的，你终于记起来了，我那天正巧去他房间收拾东西。但你是如何找到那里的？难不成……”
“他告诉我，如果有事就去那里找他。”白愈接下话茬来，“他给了我地址，还告诉我，如果他不在就去敲你的门。”
“这家伙果然不值得信赖啊，居然把我的住址告诉一个陌生人……当然你也不是什么坏人。”苏言下意识地摆弄起自己的手指，小声嘟囔着。
白愈笑了笑：“别这么说嘛，那个人总是想护你周全，定然不会放坏人接近你的。”
苏言微微皱起眉头：“但我不喜欢这样，我有自保的能力，又不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
“在某种程度上，你也是陈家的千金嘛。”
苏言忽然不做声了，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道：“可我不姓陈。”
听了这话，白愈显露出了罕见的沉默。苏言继续说道：“虽然堂兄们很宠我，但这也禁不住陈家军队里有人嚼舌根……我既是个外人，又是个女人，却被授予了比他们还要高的军职，甚至还有人说我其实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全靠的是……”
苏言下巴搭在桌上，双手直直地垂了下来：“嘛，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说得也没错。”
白愈选择将这个话题终止。他抬起头，轻轻嗅闻空气，轻声说道：“雨要停了。”
白愈所拥有的其它感官，在他完全失去视力之后逐渐变得异常敏感。他能嗅到大雨将至的气息，能够在天晴之前感受到风的变化，当然也能听见一个人沮丧的心跳声。
他到今天才发现，自信和自卑，直率和内敛，这两对极度对立的性格，原来是能够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而这一点和他那个简单而率真的姐姐全然不同。
白愈所言不差，那阴云密布，暴雨倾盆的天空很快就放晴了，皎洁的明月从云端露出半张脸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密实的云层撒下来，温柔地为归家的人照亮了路途。
白愈随意买了几样符合他口味的饭食，又让苏言选了几样点心和小吃，两个人这才一同散步回去。方才雨下得太大，石子路上积了不少水，苏言脚趾之间满是雨水，只是没有讨厌的粘腻感。
鞋子明天是不能穿了，今天回去好好洗刷一番，就这样晾起来吧，苏言想。
临到了家门口，白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将装着吃食的竹篮放在地上，随后跨出一步挡在苏言面前，转向了她。苏言不知道白愈唱得是哪一出戏，于是也原地站定，等待白愈下一步的举动。
“苏言。”白愈轻唤一声。不知何时，白愈已经开始直呼她的名字了，但苏言并不反感白愈这样叫自己，因为她讨厌繁文缛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把苏言吓了一跳。白愈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抱住了苏言，并将脸埋在她的肩头。苏言连忙推拒，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别急着推开我，听我说。”白愈在她耳边喃喃道，“你和我姐姐不一样，很抱歉我之前那样评价你，还有，你的性格其实很可爱。所以不要感到自卑——你没有给陈家军带来任何麻烦，且还是陈家军的一大主力。”
苏言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双手阻隔在自己与白愈之间，竟是开始犹豫要不要推开他。白愈长期生活在海边，身上却没沾上一星半点的海腥味儿，反倒是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她忽然想起白愈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全得很，除此之外，也不乏纸张和彩墨。
人类过于依赖视力，即使是失明了，白愈也在命运的漩涡中奋力挣扎，在黑暗中尝试着画出他“眼中”的世界。
白愈没有等她推开自己，抢先放了手，柔声道：“不过偶尔也尝试着去对别人多依靠一些吧。薛逸尘曾是我很敬佩的前辈，他也很在乎你，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信任他。”
“好了，我们进屋吧，鞋子湿成这样也不舒服……”白愈说着，转身推开同样湿乎乎的房门，结果撞见站在门口，一脸不快的薛晓。
“在门口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要么就赶紧进屋，要么就离家门远点。”薛晓瞪了白愈一眼，又一次想起白愈看不见自己瞪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些咬牙切齿。
白愈有些不满地回应道：“这可是我家，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薛晓懒得跟他废话，将他手里的竹篮接过来，然后将饭菜在桌上一一摆好。
三人围坐一桌，那饭菜都还热乎着，散发着独有的鲜香。白愈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只白胖的鲅鱼饺子，一边说道：“来尝尝正宗的阳昌海鲜。虽然饺子是从北方传过来的，但就算是京城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海鲜饺子。我买了鲅鱼饺子和虾仁玉米饺两种，你尝尝。”
薛晓没有第一时间去夹海鲜饺子，而是将筷子伸向了烤鱿鱼。白愈这回没跟薛晓置气，夹了一只虾仁玉米饺放进苏言碗里，道：“苏言也尝一下吧。”
苏言道了谢，咬了一口饺子，金黄的汤汁顿时从饺皮和馅儿的缝隙里流了出来。虽然还有些烫嘴，但味道真是没得说。
大快朵颐的时候，苏言无意间瞟了一眼薛晓，忽然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他难得没戴围巾，且脖子上也有未干的水迹。
这家伙平时都穿得那么厚，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热一样，可今天却没有把他那宝贝围巾戴在脖子上。苏言觉得有点儿奇怪，便问道：“薛晓，你是刚洗过澡吗？”
薛晓一愣，然后点点头，应答道：“没错。”
“可是你的围巾还晾在窗台上。”白愈也插了一嘴。
薛晓强忍着想要把他暴揍一顿的心情，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馅饼。
苏言隐隐感觉到薛晓有事在瞒着自己，却决定不去问他。薛晓若是决定了要隐瞒一件事，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把秘密说出来的。她所能做的只有强忍住好奇心，等待薛晓把一切都告诉自己——薛晓这样对她承诺过。
饭后，薛晓将干透了的三张面具拿出来，猫面给了苏言，犬面给了白愈，自己则留着一张狐面。
“闲来无事画的，送给你们了，”薛晓说道，“本来想拴上铃铛，但是我们三个好像都不太适合这种叮当作响的玩意儿。我经常要潜行，苏言则是要打伏击，干的都是出了响声就会送命的活计，而你这家伙……耳边上总是叮叮当当的，会影响你的听觉吧。”
白愈笑道：“看不出来啊，薛逸尘，你这家伙还是蛮贴心的。又会做饭，武力值又高，什么都会一点儿，将来哪个姑娘能嫁了你，一定会很幸福。”
薛晓哼了一声：“前提是那姑娘得不怕死，天天在我身边的朋友都没几个能活得健全的。”
……
白愈的石头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但有两张床，据说是给时不时跑来他家住的孩子准备的。于是苏言便一个人到杂物间去过夜，而他们两个男生则睡在一起。
苏言难得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丝绢，就这样向着杂物间走去。穿过挂满面具的过道，在白愈的房间门口，苏言看到他往薛晓的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
到底是给了他什么东西，连我都要瞒着？苏言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贸然上去问个究竟。
和刚才说的一样，人家不想告诉你，你就不要问，否则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自讨没趣。
“薛晓这家伙，到底在筹划些什么呢。总感觉他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苏言坐在床上，环抱着双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自言自语着。
……
白愈递给薛晓的，是一张纸片。他躲到一个从窗外看不见的角落，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打开。
纸片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一行字：“书房有你想要的东西，钥匙在从门口数的第三块地砖下面，此外，地下城刺客组织又派人来了。”
薛晓看完纸片上的内容，将它团成一团，丢进正烧着热水的炉火里面，随后走到门口，数了三块砖，轻轻晃动一番，将它取了出来，在那下面，正压着一把银色的小钥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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