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空此时没有坐在自己房间的檀木桌前，像往常一样悠哉游哉地喝茶。他此时是领了慕容杰的命令，前去征讨紧挨着莲都的鹳城。他刚刚渡过涔水，衣袍的边角还沾着水渍，目光就在自己的部众之中搜寻韩翊的身影。
吴空本不想韩翊这么快就参与战争的，但无奈慕容杰像是计划好了一样，非派他去不可。吴空没办法违抗主帅的命令，只能劝说慕容杰，向他说这个决策的种种不是。
可慕容杰最后只是摆了摆手，一句话就让吴空的劝说都变成了无用功：“我意已决，军师早些休息吧。”
吴空叹了口气，他坚决不能让韩翊与陈家军的人碰面，就算只在帐中商议战策也好。他知道“细作”这个身份有多危险——韩翊一旦被陈家军发现，就一定没有好下场。
吴空知道，慕容杰让自己打的是必输的仗。他只是个幌子，而真正能够打击到对方的不是他，而是慕容杰。
这一次的战役对他们来说尤为重要，连凡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个底线的慕容杰都反复强调“不成功，便成仁”这句话。
这一回，他不能光靠军队的力量来解决问题了。
待到军队驻扎完毕后，吴空命姚海，肖夏二位武将留在原地，自己则带上徒弟韩翊前往一个熟识的地方。
那是涔水北岸最大的黑市，也是许多刺客出没的地方。
吴空在这里有熟人，所以多雇佣一些刺客也不用担心被人盯上。有些事情，交由武将来做太危险，交给士兵来做又太敷衍，每当遇到这种问题，吴空都会去拜托刺客。
吴空和韩翊二人骑马飞奔，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黑市。韩翊看向身旁的吴空，问道：“师父，这是……”
“黑市。”吴空平静地答道。
“师父竟还认识这种地方吗？”韩翊的语气里不无吃惊。
“嗯，这里有为师的一个老朋友。”吴空说着，带着自己的徒弟迈入了黑市。
这里说是黑市，其实看起来和普通的市场差不多，只不过要更大些，售卖的东西和做买卖的人也不尽相同。
吴空倒是没有觉得不舒服，就像是在逛寻常集市一样从容，可韩翊却没有这么好受了。两人都穿着银白色的道袍，在这黑市中尤为扎眼，吸引路人摊主频频观望。
“师父，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韩翊迟疑着，又问了一嘴。
吴空摆摆手：“没问题没问题。倒是子陌你，独自一人的时候还很有男子气概，怎么一到我身边就变成小孩子啦。”
韩翊没想到师父会说这种话，着实吓了一跳。
再仔细想想，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世间弟子对师父大多毕恭毕敬，师父也都很严厉，鲜少有对弟子温柔说话如寻常人的。但吴空和韩翊两人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尤其是吴空，他早就丢弃了那些师徒之间的繁文缛节。
直到现在，也只有韩翊一人在纠结这些而已。
韩翊跟着师父在黑市狭窄的小巷里弯弯绕绕走了好长时间，天色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黑下来了。两人走到一处稍稍开阔的空地上，吴空看似随便地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笑道：没错了，他们马上就会来的。
“他们是……”韩翊的问题才问了半截，就被眼前的景象逼进了肚子里。
银白色的月光安静而温柔地洗涤着地上的一切，同时为韩翊提供了光线。待到他看清周围的一切时，屋顶上，摊铺旁，老树下，都站着身穿黑色夜行服的人。他们或男或女，有老有少，像是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他们是涔水的黑暗面，与白日欣欣向荣的都市、小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身上还穿着素净的道袍，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黑市里的人，更别提和这些刀尖上捡性命的刺客站在一起了。
可吴空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悠悠地摇起他那把比人脸还大出不少的羽毛扇子。
那扇子不知是什么人送吴空的，反正是让他爱不释手，常说羽毛扇子风柔，不伤身，不寒骨。
“师父，我们不继续走了？”韩翊明知故问。
还没等吴空回话，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女人就向他们走来了。她用黑色的纱巾蒙着脸，只露出两只漂亮的凤眼，那束身的夜行服将她的曼妙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
她缓缓走到两人面前，一股幽香就飘入了韩翊的鼻腔，他有些反感，微微后退半步，站到了自家师父的身后。
“小道士，你的扇子挺漂亮，借我看看行不行？”那女人毫无礼节地说着，纤细的手就伸向了吴空。
韩翊想要伸手去拦，却被吴空使了个眼色，默默地退了回去。吴空将手里的羽毛扇子递给女人，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
那女人抓着羽毛扇子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将扇子归还吴空，沉声道：“请随我来。”
在两人交接扇子的那一瞬，韩翊无意间瞄到扇子柄的底端刻着一个漂亮的，金黄色的“客”字。
女人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小屋前，轻轻敲了门，在得到屋主允许后，伸手将那木门推开。
吴空点头向她道了谢，随即迈过门槛，进到小屋里面。韩翊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女人拦住：“你不要进去，只有那个道士是大人的贵客，你不是。”
“他是我的师父，姓吴名空字天长，请你不要‘道士道士’地教他。”韩翊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于是退了回来，微微皱起眉头对女人说道。
“你师父叫什么我不关心，我也是看在他是大人的贵客上才把你们平安无事地带进来的。”她那副不屑一顾的态度让韩翊很不爽。他不是擅长吵架的人，但是不跟她争论一番，韩翊自己心里又不舒服。
最后，韩翊决定简单地说上几句。
“你……”
韩翊斟酌许久才开口，可才说出一个字，他就被那女人打断了：“不要‘你你你’地叫我，我的代号是‘薰’，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你不在意我师父的名字，也不要指望我会好好叫你。”韩翊冷声道。他其实脾气很好，但就是见不得别人看不起吴空，更听不得别人说吴空的坏话。
“呜啊，你和你师父不一样，你比他死板多了。”薰半开玩笑地说着，漂亮的眼睛盈满了笑意。
这个女人……真是讨厌。
“他们看起来要聊很久呢，你难道一直在这里等吗？有可能一直等到天亮哦！”薰走到韩翊身边，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韩翊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弹开，为了掩盖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事实，他压低声音发出警告：“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离我远点。”
“诶——”薰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怎么这样……一点都不友好，明明师父是那么温柔的人。”
韩翊稍稍松动了些，却还是说道：“你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不要管我。”
“我明明把代号告诉你了，你却不叫，真是奇怪。虽然刚才说对你师父的名字不感兴趣，但是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能告诉我吗？”薰开始绕着韩翊转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将他包裹在其中。
韩翊反感地向后迈了一步，试图躲开她：“离我远点，我说过了。”
师父自幼就叫韩翊遵守礼法，待人谦和，所以他的教养是一等一地好。可对着这个不知是刺客还是什么的女人，韩翊实在是无法保持友善。
“呜哇，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但总要一个称呼吧，那我就擅自给你取名字……”
“不行。”韩翊一口回绝。
“那你把名字告诉我。”薰双手叉腰，凑到他面前说道。
这个女人和苏言不一样，她好啰嗦也好麻烦！韩翊以前总觉得苏言的性格咋咋呼呼，现在和薰一对比，他又觉得苏言实在是太可爱了。
韩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叫韩翊，字子陌。”
“韩毅？是坚毅的毅吗？这名字和你的脸很不搭调诶。”
“不是坚毅的毅，是左边一个立，右边一个羽的那个翊。”
薰伸着右手食指在左手手掌上比划一阵，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那个。这名字也不算难听，比你这臭脸可好多了。”
韩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计较，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等吴空商讨完事务。
韩翊身姿挺拔，即使是站在墙壁的前面，也绝对不会倚着它，不像薛晓，不管是什么都要去靠上那么一下。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薰望向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韩翊甚至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当然，这种事情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韩翊就这样在薰的喋喋不休中，艰难地熬到了吴空出来，身后似乎还有一个男人送他，韩翊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个人和师父身形相仿，并不是十分高大。
吴空好像心情很不错，笑着对薰再次道谢，然后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对韩翊说道：“事情解决了，走吧。”
韩翊心里忽然疼痛不已。在那场火灾中，吴空的嗓子被浓烟熏哑了，记忆中温柔的声音也就不复存在。
上天为什么要让这么温柔的人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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