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窗外鬼哭狼嚎,叫得苏言手脚冰凉。陈峰说她体寒,应注意保暖,而她此刻蜷缩在厚厚的被褥中,一对柳叶眉皱得死紧。
梦回凡城。
当苏言看到那街道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身处何方。她发觉,离京城越近,这梦魇更是来势汹汹,昨晚还只能在耳畔听见大火烧城的噼啪声,眼前也只是一片模糊的虚影,而今日,她就像是站在透明的琉璃笼子里,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可她却一动都动不了。
她多么想在慕容杰杀进城内之前就跑到城墙上,用尽全身气力向守军发出警示!她多么想敲开陈家上下的房门,让他们早些避险……
但苏言不能。在这里,她是被束缚手脚的旁观者。她只能看着叛军悄无声息地翻上城楼,杀死守军,灭掉烽火,然后打开城门。
敌军犹如紫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城中,所到之处伤亡遍地,战火如饕餮一般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素净整洁的青石板路被火舌舔得焦黑。陈府院里那棵百年老树被火焰吞没,枝叶烧着的“噼啪”声是它在生命最后的惨叫呻吟。
这就是苏言受过的兵燹之灾,也是凡城百姓受过的兵燹之灾。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见了被叛兵追赶的家仆,看见了被肆意砍杀侵虐的侍女,看见了满面焦急的陈温,看见了舞刀奋砍的陈峰,看见了为夫挡刀的舅母,看见了伤心欲绝的舅父……她看见了被锁在房间里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她痛不欲生。
明明火苗都扑到了眼前,苏言却觉得冷。寒意从脚尖一点点爬上来,与恐惧和无力一同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好冷,”她呜咽着,“好冷啊……”
她骤然落入冰冷的河水,又看见了那群小无赖呲着牙嘲笑她的狼狈,窒息感袭来,她想要呼吸,却吸不进气。
“落水狗,”苏言朦朦胧胧地听见他们这样喊自己,“没爹养的废物!”
苏言用力摇着头,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她差点死在这些年少的地痞无赖手里。
身后的战火不断蔓延,烧到了苏言的脚边,她却觉得自己落入冰河,四肢被冻得僵硬麻木,耳朵有如针刺,扎得她生疼。
苏言大声唤着舅父舅母的名字,唤着堂兄们的名字,可谁都不回应她。苏言不住地呜咽着,像一只离了母亲的幼兽。
最后,苏言下意识地喊出了“薛晓”二字。
一只炙热的大手握住了她,好像要把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拽出来,随后她五感恢复,听见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丫头快回来,快把丫头还回来。”
苏言呜咽一声,薛晓就唤一声,将她冰冷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苏言渐渐缓和下来,好像真的被薛晓唤回了魂魄。薛晓见她杏眼微启,长出一口气,抚去她颊上的泪水。再往被里一探,薛晓咋舌,盖着这么厚的被子,这丫头居然手脚比冰块儿还凉。
小黑猫今晚没有跑出去玩,守在苏言旁边,她做噩梦的时候,它好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在她身边蹭来蹭去,不断地喵喵叫着。薛晓捏着它的后颈子把它拎到一边儿去,可它却不肯,忽然也不怕薛晓了,翘着尾巴又蹭了过来。
他放弃了与猫儿的纠缠,本想起身唤人去灌个汤婆子塞到苏言被里,谁知他刚把手抽出来,苏言就揪住他衣角,迷迷糊糊地唤:“别走。”
那唤声绵软,是平日里苏言绝不会发出的音调。薛晓离不得苏言,只得叹了口气,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想让她清醒些,苏言却又说:“冷……”
薛晓于是坐到床上去,把被子一掀一围,将两人都罩了进去。他握着苏言冰凉的手,将小丫头圈在怀里。
苏言软软地垂着头,露出白皙的颈子,乌黑的发丝睡得凌乱,东搭一撮,西落一束。两人离得近,薛晓能嗅见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桂花甜香。
苏言蜷缩着,似是回过神来了,却是惊魂不定,出了一身冷汗。薛晓伸手,从床头案上拿了一块适才慕容阁给的雪花酥,塞进苏言口里,她尝着甜味儿,这才肯松了牙关,细细嚼起来。
人尽皆知的小苏将军没传闻里那么英气,她只是个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的小姑娘罢了。
薛晓从背后环抱苏言,觉得她是那么小,他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拢个严实。
苏言若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怕是要跟他急。苏言看着块头不大,其实四肢结实紧致得很,否则也不可能抡得起醉月那样的大剑。
说她什么都不如嘲讽她矮小更能激怒她——这丫头并不因自己是女儿身而感到自卑,却最讨厌自己个子生得小。当初训新的时候,有个不知死活的笑她细胳膊细腿,不及自己胸口高,结果被苏言拉上擂台狠狠收拾了一顿。苏言杀鸡儆了猴,那帮好事的才慢慢服她。
苏言嚼完了雪花酥,觉得口渴,薛晓又给她端了水,看着她喝下,又哄她接着睡。
苏言倒也不客气,蜷在他怀里,合眼睡了。薛晓靠着墙,放她慢慢躺下,却又不敢落着她一个人,在旁边只守不离。
……
昭新帝病得上不了朝,太子慕容辰如今就代他上朝,他本不敢坐龙椅,但梁青萍一众按着他,硬是把他按上了这金碧辉煌的座位。
慕容辰直叫苦,他不想当皇帝。昭新帝在他小时候总夸他文采飞扬,能书善画,他也喜欢被人这样称赞。朝堂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手中握的应是能写字绘画的笔,而不是决定天下大事的御章。
在文人墨客口中口口相传的太子,在朝堂上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他每天要听各大家族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吵来吵去,要听野心勃勃的母后的威胁与号令,要听寒门子弟声声地喊着“为了天下人”的口号。
要听这些倒无所谓,慕容辰是一个很好地倾听者。他最怕的是他们把矛头指向自己,吵到最后都要喊一句“恳请太子殿下定夺”。每当这时,他就要巴巴地看看皇后,又巴巴地看看梁青萍,最后清清嗓子,揣摩着他们的意思下诏。
慕容辰曾无数次想过“这位子不座也罢”,可每当他闹着要把权力转让给自己的其他兄弟时,总有一方会出来阻止。现在好了,他的两个弟弟都反了,他们都盯着这个座位。
“太子殿下,这慕容杰绝不是善茬,您万万要三思!千万不能收回陈子瑜的兵权啊!”说这话的是萧谨。他近来拼尽全力和梁青萍斗,而慕容阁暂且还站在他这一边,他得保好慕容阁。萧谨是老油条了,他知道,如果控制了慕容阁,陈家军也会落入他手中。那可是六万士兵,六万士兵啊!
梁青萍当然不会乐意。他冷哼一声,道:“一介商贾懂什么?陈家军手里捏着那么多人,若暗中发展,就足以威胁到京城!总得下派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来监军,我看五殿下就正好,不必召回了。兵权也得削,陈子瑜现在是平南大元帅,即没封爵,也没称王……”
萧谨最恨别人因他身世而瞧不起他,梁青萍话说得难听,他也不再拘束:“区区宦官哪儿来的权力指手画脚?伺候好主子才是你的工作!要我说啊……”
慕容辰被吵得脑仁生疼,却是敢怒而不敢言。眼看下面大小官员吵作一团,就差抄起手头的东西往对方脸上砸,站在帷幕后的皇后终于出了声:“请各位稍安毋躁。”
皇后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威严。只短短一句话,众官都老老实实地跪回原位,纷纷闭了嘴。
慕容辰揉揉太阳穴,终于清净了。
“近日要操办宴席,本宫已将小五同陈大帅一同邀来。”
皇后这一招是先斩后奏。她主要还是针对梁青萍下手,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但她自己又的确顾忌陈家军的势力,于是干脆把陈墨也一起叫来了。
皇后顿了顿,所有人都仰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各位可知……陈大帅有一堂妹,名叫苏言,也在平南战役中屡立战功。”
“娘娘的意思是……”梁青萍愣了。
“兵权固然不能放任,但我们又得让陈家军出力平叛。召回小五,是为了让他们能放心去打仗,而此次召来陈大帅,我特意吩咐他把小苏将军也一并带上。”皇后轻声说,“这样一来,二位的要求便都能满足。你们看怎样?”
皇后说到这份儿上,梁青萍和萧谨自然都不好再说些什么。二人齐齐磕头叩谢皇后,大声道皇后英明。
慕容阁松了口气,看来今天这事儿是不用他操心的。他一如既往地看着大家的眼色处理了接下来上报的奏折,然后又一如既往地退朝。这些老滑头个个都不好伺候,慕容辰愈发觉得自己周旋得吃力了。
赶紧来一个人,是谁都行,快把我替下来吧!慕容辰祈祷,我可真不想再坐在这个破位子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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