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最终决定在淀都落脚，明日再前往涔北。他们暂住淀都太守江一清府上，晚饭后，苏言一行被叫到了慕容阁房里。
陈墨招呼他们进来，大抵是有要事交代。
苏言随便扯了把椅子坐下，薛晓、柳虔则站在她身后。薛晓在军中没有职位，柳虔虽说在陈温手下做事，可事实上早就被陈温拨到了苏言身边。陈墨招招手示意他们也坐下，然后说：“要去京城，总得大体了解一番情况才行。”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慕容阁。
慕容阁放下手里的卷轴，悠悠地问了一句：“知道京城四大世家吗？”
苏言略一点头，答道：“叶、萧、梁、秦。”
“不错。”慕容阁端起茶盏，撇起茶沫，“我们各有目的，而我们的目的和这些世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事已至此，我也就把你们当自己人，老老实实说了。我想当皇帝。”此话一出无人接应，大家早就知道他要干嘛，只是惊讶于他竟然敢把这话挑到明面儿上说。
而慕容阁一早就安排了手下人在房外巡查，为的就是避免隔墙有耳。他继续道：“叶家有权，当家是叶欢的父亲，父子关系不和，所以叶欢投靠梁家，后来转入慕容杰麾下。叶欢父亲叶永叶天恒原来是驻边的将军，但现在他不御外敌，待在京城玩弄权术做大，将边疆交给了嫡长子看护。”
说到叶家的时候，苏言注意到柳虔神色异常，双拳紧握。
“叶家是最难扳倒的，他们护边有功，在境内并无大过，所以对于叶家，我们最好选择拉拢削弱。”
他顿了顿，柳虔趁机说道：“抱歉，请允许在下拒绝。”
慕容阁一挑眉毛：“怎么说？”
“叶天恒有个弟弟，叫叶启，字成旭。”柳虔神色凝重，当他说出“叶启”二字时，薛晓脸色也变了，他大概猜到柳虔要说什么，“而这个叶启就是我的师父，地下城刺客组织现任首领。”
“大家都知道我离开刺客组织，加入了陈家军，但不知道其中缘故。我今日也挑开了说。当年我才五岁，我的父亲柳毅坚原来是京城酒楼总管，不小心撞见叶启杀人，被灭了口。”柳虔拳头攥得死紧，手指关节处捏得泛白。
“叶启杀了我父亲，却装作是他出了意外，恰好被自己找到，就这样把他尸身送回柳家，并承诺帮他供养他的两个儿子。我有个体弱的弟弟，叫柳诚，我母亲正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我的弟弟在去涔水的路上染上疫病，死了。一直到及冠之年，我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所以我离开了。”
柳虔恨叶启恨得牙痒痒，当年他本想找叶启报仇，但他被薛晓拦住了。那时候薛晓年不过二十，刚失去了恩师，若再失挚友，他便真是无依无靠了。柳虔念及此事，便没有冲动。
“我与叶启不共戴天。”柳虔最后咬牙切齿地说。
慕容阁思衬一会儿，道：“叶启和叶天恒并不一心。他们都是叶家嫡子，但叶天恒年龄更大，所以做了家主，叶启当然不甘心，只要搞到他试图策反的情报，到时候让他们自相残杀，你再自行寻找机会便可。”
慕容阁说得轻巧，但苏言知道这绝非易事。先不说情报是否为真，那些当权者一个个可都是老狐狸，将不利于自己的消息都藏得严严实实。
柳虔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坐下了。
慕容阁于是接着说：“然后是萧家，也就是当初扶持我的世家。”
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慕容阁可不是什么善茬。只要与他为敌，别说往日盟友了，他为了权力能六亲不认。
“萧家是商贾世家，其他世家看不起他们，但人家有钱，有钱就是爷。前些年打仗，国库亏空，军饷和户部的存银都是萧家补的，他们操控着京城的经济命脉，所以没人敢动他们。如果扳倒萧家，我们就有了经济支柱。”
“此外，我和萧家还没有在明面上闹崩。当初是他们先断了我的经济支持，不再为我提供庇护，所以我不听他们的话也很正常。他们那会儿是把我和太子当成一路人了。”
众人皆知太子懦弱无能，万事听从内臣与宦官，毫无主见，只是梁青萍的傀儡罢了。正是因此，慕容阁才不服这个堂兄，认为自己掌权比他闲坐皇位要好得多。而想要篡权，慕容阁必须让太子消失。
“萧家家主是萧谨，字慎行，现任户部尚书，有两个不成器的嫡子和一个优秀的庶子。但萧谨看重嫡庶之分，所以没有给庶子提供资源与庇护。嫡长子萧弃规，字良寅，花天酒地，尤爱美人。他们家相对较好解决，到时候具体内容我会和小苏将军详谈。”说罢，慕容阁看向了苏言。
丁洵听了拼命憋笑，这名字跟这位花花公子的性格倒是截然相反。
苏言却没心思笑，她被慕容阁的目光看得发毛，她愈发觉得这人可怕。薛晓虽狠戾，但他也重义，而这个慕容阁……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弱点，除了权力，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可以为了夺权娶一个他不爱的世家千金，可以为了夺权在萧家手下忍气吞声，可以为了夺权对亲兄弟痛下杀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慕容阁讲得口干，端起茶盏啜饮。陈墨接过话来继续：“梁家家主是宦官梁青萍，膝下有养子三人，还有无数旁支，代表宫中宦官一派，操控了太子，和慕容杰有联系。关于这家，各位应该最为了解。”
“而秦家是皇后的世家，代表外戚一派，在现任皇帝病后一直掌有实权，暗中支持慕容韵。此次前去是给皇后秦浅祝寿，我已帮各位备好赠礼。”
这么一说，苏言也想起来了，陈墨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可随行却有一辆马车，马车上并不坐人。现在看来，那一辆马车上载的应是为皇后准备的生辰礼。
慕容阁润了喉，接过话来说：“还有两个人不可小觑。一位是左丞相吕宿，吕夜辰。他不仅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还是入朝为官的寒门子弟的仰仗。另一位是右丞相孙冕，孙成仪。他是保守派的头领，固执腐朽，认为太子为先，其他皇子夺权那是大错，是不可能被拉拢的。”
慕容阁似乎对苏言一行非常信任，将手头掌握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苏言也努力听着记着。但当她余光扫过薛晓时，她注意到薛晓神情也不太对劲。
薛晓从未流露过那种神色，似乎是焦虑、迷茫和困惑的集合体。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苏言能，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如何读懂薛晓。
……
所有人都离开了慕容阁的房间，薛晓却没有。他对苏言说：“我再留一会儿，不用管我。”
苏言一怔，随后应答：“知道了。”
待到苏言和柳虔也不见踪影，薛晓这才转向慕容阁。
慕容阁放下茶盏，悠悠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有哪里不明白吗？”
“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帮助你，你就帮我追查杀害我师父的凶手，”薛晓直视慕容阁，直视着那双和自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桃花眼，“我希望你不要吊着我。”
“别这样跟我说话，我真把你当亲弟弟看，我们之间和慕容杰、慕容韵等人的关系不同。”慕容阁并没有直接回答薛晓的问题，走近了些，站在薛晓面前，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一番，“当年你才这么一点，现在都比我还高了。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
“当初我离开皇宫的原因你不是不知道。别在这里跟我打太极，我需要一个答案。”薛晓没有被他绕进去，他眯起眼睛，宛若一条吐着信子伺机而动的蛇。
慕容阁见这招对他没有用，只好摊牌：“我找不到，线索太少了。再者说，‘苏怀’这个名字本就扑朔迷离，他没有户口，除了妻子陈愿和女儿苏言，他也没有其他家人。一般来说，没有登记的人不是居无定所游民便是外族潜逃入境，但这两条都不符合。”
薛晓没有接话，等着他的皇兄接着说下去。
“还有一种可能。”慕容阁敛起了笑容，“他可能是叶家的人。传说叶家养了一批秘卫，个个武功高强，潜匿与京城的阴影之中，他们都是叶家忠诚的狗，是叶家锋利的刀。况且你之前也说过，他和叶启的关系好像不一般。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就无法下手搜查了——我之前说过，他们家是最难解决的。”
“既然做不到，当初就别和我做这个交易。”
慕容阁一摊手：“那你要怎么办？退出这个计划吗？你现在已经没办法全身而退了。那孩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薛晓目光顿时冷戾三分：“不准动她。”
慕容阁摆摆手：“当然，她是子瑜的堂妹，我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
薛晓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慕容阁绝不是那种会因为顾及友人而放弃最优选择的人。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总得保护那孩子，她是苏怀的女儿，没错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卷进来，但只要有你在，我的胜率会大大提升。”
“放出我的消息是一步险棋。你们是狼群，而我早已游离在外，我是不可能被接纳的。”薛晓盯着慕容阁看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还有解决萧家的方案，我也要听一听，我不会让那丫头去冒险。”
慕容阁见他转身要离开，便招招手：“拿点儿雪花酥走，这玩意儿甜乎乎的，小姑娘爱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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