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还颇为热心地送来了米汤，江陵睡着了不能吃，于是薛晓干脆把他的那份也一并解决了。苏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那床榻上一躺，转眼间便陷入了梦乡。
屋子不大，放了一张床榻，一张桌子，便再无能打得下地铺的空当了。床上空间倒还宽裕，可江陵挤在墙边上，苏言睡在江陵旁边，薛晓若要躺下，就只能睡在苏言身边。
薛晓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在疲倦的迫使下，决定不去管那么多。他面对着另一边墙躺下，背后便是睡熟了的苏言。
木屋的纸窗关不严实，风一吹便“吱呀吱呀”地乱响，然后便有冷风漏进来。薛晓也没想到，这里白天那样热，夜间却会吹这样的冷风。
眼看着江陵和苏言冻得蜷成一团，薛晓轻声叹气，只得到老妇人那里要了床被子。老妇人拿不出更多的被褥，薛晓只得把那床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掖好被角。
看着苏言和江陵挤在一起，薛晓却又觉得心里不舒服了，于是把刚掖好的被子掀开，自己也钻了进去。
被子大抵是老妇人亲手缝补出来的，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长度和宽度也正好够三个人挤着睡。薛晓揣了满腹的心事，尽管身上疲倦，却还是躺了好长时间才堪堪入眠。
第二天早上，薛晓自然是三人中第一个醒来的。他钻出温暖的被窝，披了他那万年不换的黑色外套，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老妇人也是一早便起了，正在炊房忙活着，听见薛晓开门的声音，便笑着去迎他。
她盛出两碗碗米粥来，一碗给自己，另一碗摆到薛晓面前。两人面对面坐下，就着一碟萝卜干便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先开口了：“昨晚睡得怎么样啊？可惜我这屋子太破啦，只能委屈你们三个挤在一起了。”
薛晓连连摆手：“哪里，不会挤的，我们能有地方住一晚就很感激了。”
老妇人盈着笑眼，眼角爬满了鱼尾纹：“老身看着你们啊，就想起了老身的那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要是还在的话，也该结婚生子啦，小儿子就跟你差不多大。”
“您的儿子……”
“早些年朝廷抓壮丁，两个儿子被强征去当兵啦，好久没有音讯了。二闺女嫁到了北方，一年才能回来看老身一眼。”老妇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还是笑容满面，可是薛晓总觉得她的眼睛并没有在笑，“老伴儿也走啦，这儿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薛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妇人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你不用安慰老身，老身已经习惯啦。老身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也是，那个小姑娘也是，那个小不点儿也是。”
薛晓一愣：“您已经看出来她是女子了？”
“老身不是看出来的，是感觉出来的，”老妇人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都这把年纪咯，没什么能瞒着老身啦。”
薛晓不禁在心里佩服起这个老妇人来。生活清贫困苦，亲人也全部离她而去，独身一人活着有多艰难，薛晓再清楚不过了，而她却仍能保持善良，对世界的不公报以温柔。
苏怀的离世几乎带走了薛晓的一切，若不是那时候身边还有柳虔，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怎么样。复仇的想法支撑着他活下去，从那天以后，他不断地寻找关于老师的蛛丝马迹，一旦停歇下来，无力感和悔恨就会像一只大手一样，狠狠地攥住他，捏得他透不过气来。
平心而论，他无法做到在重要的人死后仍然安逸地等在原地，微笑着对待每一位过路人。
薛晓一勺一勺地舀着粥，默默地倾听老妇人讲述她的往事，虽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薛晓仍听得津津有味。他从小在宫里长大，就算长大了，也一直在城里过日子，从未体验过这些插秧种稻，下河摸虾的农家生活。
老妇人也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于是便兴奋地讲个不停，薛晓倒也不显出一丝一毫的腻烦。待到两人的粥碗都见了底，苏言和江陵从屋里走了出来。
苏言看来是穿戴整齐才出来的，而江陵却只是胡乱披了衣服，趿拉着鞋子，连衣带都没有系好。老妇人见了，便站起身来，一边帮他穿好衣服，一边絮叨：“你看看你这孩子，这样穿衣服会着凉的，今年南方格外冷，可不要生病了。”
江陵似乎是很高兴有人这样关心他的，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泛上一抹绯红，任由老妇人为自己系好衣带，穿好鞋子。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就启程。”薛晓说着，到炉灶前又盛了两碗热粥，添上一碟萝卜干，将它们统统放到了桌上。
两人于是抄起碗筷开始吃早饭，老妇人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他们吃，薛晓则走出门去打水洗碗。
老妇人见江陵狼吞虎咽，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爱。苏言虽也埋头吃粥，眼神却在两人之间徘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切正如苏言所想。饭后，苏言就让江陵去帮薛晓收拾行李，自己则跑到灶台前去找老妇人。
“江陵那孩子，还真是可爱啊，”苏言说道，“他是我们路上救下的，看他现在这样子，很难想象他昨天差一点饿死渴死在路边呢。”
“啊呀，照你这么说，还真是这样呢。”老妇人听到“路上救下的”这五个字之后，眼角的鱼尾纹立即泛了出来。
苏言知道，他们此次前去必将危险异常，且需要尽量节省粮食和盘缠，他们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照顾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虽然昨天承诺带着他一起走，但是苏言必须以大局为重，以两人的目的为重。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江陵虽然有点结巴，但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此次路途遥远，且经常会遇到危险，若是江陵跟去，怕是不太方便，”苏言顿了顿，看到老妇人眼中的欣喜，于是继续说道，“您若是不嫌弃，就把这孩子留下吧，也算是给您做个伴。”
“我是陈家军的人，为朝廷办事。待到我们平定叛乱之时，我定会让主帅护着您，不让叛军伤您丝毫。您意下如何？”
老妇人笑道：“好啊，当然好。就是老身年纪也大啦，不知道那孩子愿不愿意跟着老身过苦日子。”老妇人说着，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若是银子不够花，我这里还有……”
“那可不行，老身都说过了，坚决不收你们的钱。”老妇人颇为坚决地推拒了，“姑娘你去把那孩子叫进来吧，我再问问他。”
“诶，姑娘？”苏言听到老妇人对自己的称呼，心里一惊。
“嗨呀，你不用藏，这种程度还是瞒不过老身的。不过这相貌，应付别人，足矣啦。”老妇人话语中竟有些洋洋自得。
苏言点点头，不禁想：这老人年轻时定是有许多人喜欢的女孩，毕竟她是那样那样真诚善良，风趣可爱。
她走出门去，把江陵叫了进来，然后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江陵反应倒不是很大，只是有些委屈地看着苏言说道：“我，我果然还是，是个累，累赘吗……”
虽然他说得并没错，但苏言总不能就这样应和他。她于是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位阿婆年纪大了，家里又没人照顾她，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照应着。她收留了咱们过夜，却又分文不取，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回报她不是？”
江陵没有反驳，只是闷闷地说道：“那，那也好啊，反，反正我，我在哪儿都是，一样活着。要，要是能，能帮到你们的忙，我，我也很，开心。”
江陵一段话要分成好几句说，语速很慢，说的也很费力，但苏言和老妇人还是认认真真地把他说的话听完了。愧疚感一下子从苏言心底涌了上来，将她淹没其中。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苏言伸手摸了摸江陵的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平安符，塞给江陵。那是她赴战之前，特意跑到莲都城外的莲山寺中求签时买下的。
“这个能保你平安。若是遇见穿着暗红色制服的人，就把它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会保护你的。”苏言轻声说道。
江陵点点头，刚收下那平安符，薛晓便在外面喊开了：“苏言，江陵，你们好了没？不要磨磨蹭蹭的！”
苏言对着老妇人行了一礼，遂辞别而去。薛晓在门外等了许久，这才见苏言出来，可她身边却不见江陵。薛晓不由得感到奇怪，于是问苏言：“江陵那小子呢？”
“你不是嫌多一张嘴吃粮食吗，我把他留给那个阿婆了。”苏言答道。
薛晓一愣：“你不用因为我去为难别人。”
“我后来想了想，你说得没错，而且阿婆很喜欢他。这样说最好的解决方式了。至于我……我是没关系的。”
薛晓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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