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一户户人家中的灯火陆陆续续熄灭。
桌案前的叶澜伸了个懒腰，搁笔。
“沈姑娘，你不困吗？”
看了看一旁的萧卿语直挺着腰身，毫无倦怠神色，叶澜不由得感叹她那身为都卫府一员的职业素养。
“还好，对于我来说现在这样也是一种休息。”
黑猫露娜趴卧在萧卿语的大腿上打盹儿，她没有转移视线，目光依旧停留在叶澜新写的书稿上。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至栎阳城的时候，那时叶澜还几乎处于举目无亲、无所事事的状态，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多了形形色色的人。
“叶澜，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什么事？”
“如今你都是隐藏在栎阳城的名人了，可为什么我唯独没有见过你写诗作文章？”
“……”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我说是因为根本不会，你信吗？”
萧卿语自然是来回摇了摇头，不过于她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不重要。
“那，你对于礼法制度又有几分了解？”
“完全没有了解。”
这个答案倒还算是在萧卿语的预料之内，寻常读书人多以研习诗词歌赋为主，礼仪方面只要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便可。
封禅大典该采用哪种礼法，朝臣们争执数月也没有结果，期望能在他这里得到答案也太异想天开了。
“沈姑娘，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了？”
叶澜觉得萧卿语的性格实在不像会为此烦恼的类型，于是便随口追问了一句。
“啊这，这是……”
萧卿语思虑片刻，觉得“我有一个朋友”之类的借口仿佛也不太好用。
真要追根溯源的话，其实不过就是脑子一热不小心说出口罢了，毕竟她已经在这件事上纠结了好些时日，甚至偶尔还会做些与此相关的梦。
“其实是这样的，近来……陛下计划举办封禅大典，都卫府自然是要随行护卫的。”
“不过，将士们却不知道该如何编排队列。”
萧卿语换了个贴近身份的表述方式，只当是说出来排解情绪。
“编排队列？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若是路途中的护卫自不必讲究这些，可是涉及到典礼的话……别说是队列编排，就连天子座驾的车轮都有考究。”
“这完全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不过沈姑娘，这不应该是礼部考虑的问题吗？”
“礼部也是众说纷纭，支持不同礼法的儒士们各执一派、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争执数月未果。因此，将军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就只能请圣上裁夺了。”
“圣上似乎也没能做出决断。”
叶澜暗叹了一句“皇帝活得真累，不仅自己累，还要拉上一群人受罪”。
“沈姑娘，我看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大不了不封了呗。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呃……”
站在这个实际并不存在的“沈岚汐”的立场上说，的确如此。
萧卿语本以为话题就会这样结束，却想不到叶澜又补了一句“依我看，采取什么礼法都没有区别”。
其实萧卿语打心底里也是不在意这个的，但儒士们口口声声地强调着礼法之重，若有不慎，恐冒犯天地，于国于民不利。
“都卫府既肩护卫之责，那便只考虑如何履行好本职便是，若是被礼法所拘束而忽视了圣上的安全无异于舍本逐末。”
“可天子封禅象征着受命于天地，自古以来便有诸多讲究……”
“沈姑娘，所谓礼法，到头来不还都是人定的？或许天地看了只会觉得我没有、我不要、你别瞎说呢？”
叶澜的奇妙说法引得萧卿语咯咯发笑，双肩止不住地抖动。
“前朝的剑还不能拿来斩本朝的官，采用一套新的礼法标准都未尝不可。”
“你说……新的礼法？可是，倘若贸然改动会不会冒犯天地？”
萧卿语并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只是大多归顺于朝廷的前朝旧部都不赞同这个方案，并以此言向谏。
“沈姑娘，我的老家有一句话叫‘敬鬼神而远之’，还有一句话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抱有敬畏之心固然重要，但人们还是相信着人定胜天的道理。”
据叶澜所知，这个时代也有表达类似意义的话语，不过具体怎么说他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萧卿语的表情显然是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但目光中却写满了“我很好奇”的求知欲。
乐于答疑解惑的叶澜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或许是做先生的好料子。
“咳咳，我所理解的意思就是，做人做事既要顺应天地变化的规律，也要有逆天而行的气魄和胆识。”
萧卿语对这后半句话尤为赞同，止不住地点头。
“其实吧，站在我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角度看，天地没什么好心眼也没什么坏心眼，与其期盼这些，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叶澜扯了一大串有的没的，萧卿语却听地津津有味。
比起那些儒士们翻来覆去、絮絮叨叨些繁文缛节，还是这番话中听。
依照何种礼法举办封禅大典，说到底不过就是个选择题。一直犹犹豫豫举棋不定，永远不会有结果。
自这场迟迟没有结果的辩论进入死循环后，萧卿语心中其中是涌现出过一个答案的，此时她需要的或许只是第一个肯定的声音。
“叶师傅，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倘若有人想建立一个和谐繁荣的国家怎么看吗？”
“唉？是有这事。”
沈岚汐突然提这么一嘴，是不是看皇帝优柔寡断，也萌发出这个想法了？
不不，叶澜觉得这阅读理解题还是要慎重些。
“那么你觉得，若是怀有帝王之志……且只能在两者中选其一而从之的话，是应该顺应天地、礼法规矩，还是反其道而行之……”
“那自然是要抱有上能九天杀玉帝，下能阎罗殿踩阎王的雄心壮志。”
“噗……”
萧卿语本来是想忍住的，但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笑声。
至于封禅一事，她心里也已经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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