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冷的,但茶很热。窗户内侧的冰被早晨的炉火融化,滴到地板上,被木头吸收后留下一滩一滩深色的水渍。阿卡丽看着站在炉边的保罗和罗恩,心中暗暗想到,在将来的几个月内,再也不能同时看到他们俩了。
罗恩坐在椅子上绑靴子,身边放着鼓鼓囊囊的行李。保罗双手深深**口袋中,站在罗恩和阿卡丽之间。他的衬衫松松地垮在身上,皮肤看上去绷得紧紧的。不管两位年轻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和他们一起出门。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这样最好。
“东西都带齐了吗?”保罗问罗恩。
“带齐了。”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钱袋,递给罗恩一把叮当作响的硬币:“这是我存下来给你的,不多,不过如果想买一些小玩意小饰物,倒是够的。”
“谢谢你。但我不会花钱去买小饰物的。”罗恩说。
“想买什么随你便,是你的了。”保罗说,“其他的,我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带走,除了一位父亲的祝福。如果愿意就带上它,只不过它不值什么。”
罗恩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喑哑:“得到它是我的荣幸。”
“那就带上,然后安心地走吧。”保罗说完,吻了他的前额,然后转身大声说道:“不要以为我把你忘了,阿卡丽,我有话对你们俩人说。世界就要在你们面前展开,到了说这些的时候了。好好记住,它会对你们大有助益。”他严肃的目光向下紧紧盯在他们的脸上,“首先,你们的意志和身体不得受人摆布。要珍视精神的自由。一个行动自主的人有可能比奴隶更受束缚;向人敞开你的耳朵,而不是灵魂;对强者要保持敬意,但不得盲从;要用逻辑和理性进行判断,但不要妄加评论。
“不要以任何人为自己的主宰,不论他有怎样的身份和地位;公正对待一切,否则必受报应;小心掌管好自己的钱财;坚定自己的信仰,其他人必会跟从。”他稍稍平缓了语气,“至于爱情……我唯一的建议就是要忠诚。这是打开心扉或获得宽恕的最有效途径。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他似乎有些沉浸在自己方才的话里。
他提起罗恩的行李:“现在你该走了。黎明就要到来,奥斯特在等你呢。”
罗恩背起行李,拥抱保罗。“我尽快回来。”他说。
“很好!”保罗回答说,“不过现在快走吧,不要牵挂我们。”
他们依依不舍地放开对方。阿卡丽和罗恩走出家门,转身向保罗挥手。保罗举起瘦骨嶙峋的大手,神情凝重,目送他们慢慢踏上大路。过了很久,他才关上房门。这一记关门声在寂寥的清晨传来,罗恩突然收住了脚步。
阿卡丽回望身后的土地,目光流连在那幢孤零零的屋子上。它摇摇欲坠,看上去小得可怜。一缕轻烟逸出房顶,是这片冰封雪埋的农场里唯一的人迹。
“那里是我们的整个世界。”罗恩伤感地说。
阿卡丽打了个哆嗦,有些不耐烦。她低低地说:“而且很美好。”罗恩点点头,然后挺起胸膛,向他的新生活举步迈进。随着他们走下山岗,家在身后一点一点消失。
他们来到那塞尔时天色尚早,但铁匠铺的门已经大开,里面暖洋洋地十分舒服。霍特在慢慢地拉动两只大风箱。风箱开在石砌的锻铁炉上,炉膛里炭火熊熊。炉前立着黑色铁砧,和一只装满盐水的铁箍大桶。一溜儿短钎子在齐肩高的位置打进墙里,上面琳琅满目地挂了好多东西:巨大的火钳、老虎钳、各种形状和重量的锤子、凿子、角铁、钻孔器、细锉刀、粗锉刀、板条、铁棒、待锻造的钢条、拉钳、大剪刀、镐和铲子。奥斯特正在一张长条桌子边站着。
奥斯特走过来,醒目的红胡子下绽开满脸笑容。“罗恩!你来了我真高兴。都准备好了?”
罗恩提起背包:“是,我们很快就走吗?”
“我还有点事得先料理,不过一个小时内准会出发。”奥斯特说着,并开始向他解释磨坊的日常工作。
“货都准备好了,”霍特插嘴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捆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他们握了握手,然后霍特走出铺子,一边招手示意阿卡丽过去。
阿卡丽好奇地跟上去,看到铁匠抱着胳膊站在街上。阿卡丽竖起食指,朝后指指磨坊主问道:“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霍特声音雄浑地说:“好人一个,他会对罗恩好的。”他在想着什么心事,一下一下信手刷着围裙上的金属碎屑。过一会儿他举起大手按在阿卡丽肩上:“丫头,还记得你和克莱恩的争吵吗?”
“如果你说的是还买肉钱的事,我还没忘呢。”
“不,我相信你,丫头。我想问的是,那块红石头还在不在你手里?”
阿卡丽的心嘭嘭地跳起来。为什么他想知道?也许有人看到了炎儿!她极力不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说:“还在,你为什么问这个呢?”
“回到家以后,尽快扔了它。”霍特截住阿卡丽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呼,“昨天来了两个人,两个佩剑的陌生黑衣人。只要看他们一眼,我就浑身爬满鸡皮疙瘩。昨天晚上他们开始打听,有没有人找到一块那样的石头。今天又是这样。”阿卡丽听得脸色发白。“有点头脑的人什么都没说,他们知道什么事会惹麻烦,但我知道有几个人肯定要说话……”
阿卡丽满怀恐惧。把石头送进哈克兰的人如今找上门来了,也可能是帝国已经得知炎儿的消息。她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思考!思考!蛋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找不到它。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它是什么,就一定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炎儿的处境会很危险!她极力做出一幅轻松自如的样子:“谢谢你告诉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吗?”声音几乎一点没发颤,连她自己都感到骄傲。
“我特意警告你可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必要和他们见面!离开那塞尔,快回家去!”
“好吧,”阿卡丽想让铁匠放宽心,“如果你觉得我应该这样做的话。”
“我确实这样认为。”霍特的脸色稍微轻松了一点,“也许我多虑了,但这两个黑衣人让我感觉很坏。你还是呆在家等他们离开为好。我会尽力让他们离你的农场远点儿,虽然这样不一定能有啥好处。”
阿卡丽感激地望着他,真希望能把炎儿的事讲给他听。“我走了。”她说完后赶忙回到罗恩身边,紧紧抓住表哥的胳膊,向他道别。
“你不再呆一会儿吗?”罗恩惊讶地问。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让她觉得有些好笑,阿卡丽差点就笑了。“我在这儿没事可干,又不想一直呆着等你走。”
“嗯,”罗恩犹豫地说,“我们可能有好几个月见不着。”
“相信不会那么久。”阿卡丽仓促地说了一句,“好好保重,快些回来。”她拥抱一下罗恩,然后就走了。霍特还站在街上。阿卡丽向村外走去,知道铁匠一直在背后看着自己。一旦走出了铁匠的视线,她立即猫腰躲在房子后面,溜回了那塞尔。
阿卡丽躲在阴影里,沿街寻找,留神倾听每一丝声响。她忽然想起弩还挂在自己的房间,如果现在手里拿着它该有多好。她一路寻来,穿过那塞尔,躲开所有人的注意,终于在一座房子附近听到一个咝咝的声音。虽然她耳目灵敏,但也得高度用心才能知道它说的是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声音显得又滑又腻,像浸满了油的玻璃,仿佛在空气中蠕蠕而动。吐字发音中还缠绕着诡异的咝咝声,让阿卡丽的头皮直发麻。
“大概三个月以前。”另一个人回答道。阿卡丽听出是克莱恩。
他告诉了他们……他决定下次见到克莱恩一定要对他饱以老拳。
第三个人说话了,声音阴湿低沉,让人联想起悄悄蔓延的腐烂、肮脏恶心的霉菌等避之则吉的事物。“你肯定吗?我们非常不希望你搞错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将令人极其……不愉快。”阿卡丽太清楚他们将怎么做了。除了帝国的人,还有谁敢这样威胁人们吗?可能没有了,不过有能力送出那枚蛋的人也应该是无所顾忌的。
“是,我保证。当时就在她手里,我没撒谎。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去问他们吧。”克莱恩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说了些什么,但阿卡丽没有听见。
“他们……相当不合作。”话里有嘲弄的意味。短暂的停顿过后,那声音又说:“你的消息很有用,我们不会忘记你的。”阿卡丽相信这一点。
克莱恩嘟囔了句什么,然后阿卡丽听到有人快步走出。偷偷从墙角望过去,她看到两个高个子男人站在路上,都穿着一袭全黑的长斗篷,斗篷在大腿处被里面的剑高高挑起。他们的上身别着图案玄奥繁复的银丝纹章,脸藏在风帽的浓重阴影里,双手也掩盖在手套中。他们古怪地驼着背,像衣服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衬垫。
阿卡丽微微移过去一点,想看得更真切些。突然,其中一个黑衣人身形一顿,对同伴用奇怪的语言咕哝了一句。俩人同时向后急转,折腰弓身,摆出进攻姿态。阿卡丽骤然呼吸困难,被巨大的恐惧紧紧攫住,眼睛死盯着他们看不见的脸。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控制了她的意志,她顿时动弹不得。阿卡丽用尽全身力气,想摆脱出来,在心中对自己大喊:跑!腿开始摇摆,但却无法迈步。黑衣人向她迅速逼近,步履无声,仿佛是在地面游动。她知道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她的脸了,他们手按剑柄,已经走近墙角……
“阿卡丽!”她被这声呼唤叫得弹跳起来。两位黑衣人亦应声而止,凝步不前,喉间咝咝作响。只见德莱文正往这边跑来,没戴帽子,手里拿着拐杖,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两位黑衣人。阿卡丽试图扬声示警,可是舌头和手臂都不听话。“阿卡丽!”德莱文又叫了一声。两位黑衣人最后盯了阿卡丽一眼,随即闪身消失在房屋之间。
阿卡丽委顿在地,瑟瑟战抖,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掌心也湿腻腻的。老人伸出一只手,有力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你好像病了。还好吧?”
阿卡丽吞吞唾沫,一声不响地点点头。她目光四处游走,看是否还有什么异状。“我只是突然一阵头晕……现在过去了。很奇怪——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会好的,”德莱文说,“不过也许应该先回家。”
是的,一定要回家!要赶在他们之前。“我想你说的对,也许我是病了。”
“那对你来说,家是最好的地方。路很远,不过我相信只要一到家,你就会感觉好些的。”阿卡丽顺从地任德莱文握住自己的手,跟着他疾走如飞,迅速离开原地。他们经过一座座房子,德莱文的拐杖嘎吱嘎吱点在雪地里。
“你找我干什么?”
德莱文耸耸肩:“好奇而已。我听说你到村子里来了,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起那个商人的名字。”
商人?他在说什么呢?阿卡丽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她迷惑不解的表情尽数落在德莱文充满探究意味的眼里。“没有,”她急忙掩饰地说,“还是想不起来。”
德莱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心里的什么疑惑已经得到证实。他揉揉自己的鹰钩鼻:“嗯,这样……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记得告诉我。我对这位自称极为了解龙的商人有莫大的兴趣。”阿卡丽心烦意乱,只能点点头。他们没再说话,来到了大路上。德莱文说:“赶紧回家,我不认为在路上逗留是个好主意。”说着伸出一只骨节粗壮的大手。
阿卡丽和他握了握手。但放手时手套却被一把勾掉了,德莱文手心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老人捡起手套,抱歉地说:“瞧我笨手笨脚的。”他把手套递过去。就在阿卡丽伸手欲接的时候,德莱文强有力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腕突然一翻,阿卡丽的手掌心立即朝天摊开,露出了那银色的标记。德莱文的双目闪亮,任由阿卡丽缩回手去,塞进手套里。
“再见。”阿卡丽转身匆匆走了,心中惴惴不安。身后传来德莱文欢快的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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