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悦，我的话从不说两遍。”
纷乱冗杂的回忆里，苏芷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明悦抬起头，斑驳干涸的泪痕凝固在脸颊，长发散落下遮挡住了视线，她的表情茫然虚无，怆然空洞。
从刚刚跌坐在地上，她就一直神情恍惚地看着手里的照片，照片被攥的变形，温热的鲜血滴落在照片上，她木然迟缓地擦拭干净，低头怔怔看向照片，没有听见苏芷在一旁越来越冷的声音。
“明悦，我叫的保安已经到楼下了，如果你再不走……”
苏芷避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血迹，俯身站在明悦身前，白皙修长的指尖扣在照片边缘说道：“再不走，或许明天你能看见自己上了新闻。”
她稍稍用力，想将明悦手中的照片抽回，还没等完全用力，这个动作却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她手中一空，明悦骤然用力，把手里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前。
她长发间显露出的目光狠戾冷漠，眼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入死地，随时准备反扑上来咬断对方脖颈的野兽。
明悦就这样直直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芷站起身，声音冷得像高山积雪，“真不走？”
明悦唇瓣咬得发白，缓慢撑着手从地上站起身，如同竹节搭建的人偶一般，颤颤巍巍，四肢僵硬地向门外走去，她手上的血流了一地，没有回头看苏芷一眼。
苏芷看着她消失在楼道外，走上前关门，明悦的花伞遗落在墙角，深夜骤至的暴雨还没有停，雨水倾倒如注，气势汹涌，她冷漠地扫过那把伞，关上门。
窗外敲打的雨声如同鼓点，苏芷静静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地上的狼藉，没有任何打扫清理的想法，她转身走进洗漱间，换了身睡衣，走进里屋的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布置得很简洁，光线明亮，色彩轻快，白色的窗帘拢到一侧，雨珠不停从玻璃窗上滑过，水渍蜿蜒向下，溟濛不清。
米黄色书桌靠着墙摆放，整齐地摞着教科书，教辅资料，还有几摞分门别类订正好的试卷，一旁的书架上是些名著、漫画和小说，向外还摆放着几个憨态可掬的陶瓷玩偶，拱卫一段闲暇时光。
这是郁逐的卧室。
和大多数人并无两样。
苏芷走到窗前，远处明悦的身影在大雨里被遮得虚虚实实，并不明晰，她耐心解下窗帘遮住雨幕，转身坐在并不宽敞，还有些硬实的床上，蓝白色的床单搭着同色系的枕头，那股淡淡的青草气息，微弱渺茫到好像一缕被大风吹散的云烟。
苏芷关了灯，躺在床上，她恍惚想起郁逐陷在绵软床被里的模样，她会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窗外的雨迅疾狂骤，街道上四起的水雾让光线变得迷离朦胧，泛着圈模糊光晕，雨声淅沥嘈杂，车辆鸣笛声沉闷单调，偶尔几声尖锐刺耳，车辆堪堪从身侧擦过。
明悦浑浑噩噩在大雨里走着，彻底打湿的发丝被雨水冲刷成一缕缕，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她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挺翘的睫毛被雨水打得不停颤抖，艰难睁开，上面挂满了细小的水滴。
湿透的裙子紧贴在身上，细小的水流不停向下流淌，她冻得脸色惨白，身体不停打着寒颤，紧紧抱着怀里的照片，跌跌撞撞，步伐不稳地向前走去。
郁逐……
郁逐是姐姐。
郁逐是姐姐……
这道声音在她心中尖叫不休，几乎刺破耳膜。
怎么会这样？
郁逐怎么会是姐姐？
在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承认喜欢上郁逐后，那场大火无情地吞噬掉所有一切，无法否认的心意，温馨和睦的家庭，设想过的未来，还有那些小心维系，却脆弱不堪的所谓友情。
她的所有一切都被那场大火摧毁殆尽。
但是她对自己说，没关系……
没关系……
没有一个人在那场大火中安然无恙。
她们都同她一样，被那场大火拖入无止境的深渊，没有人从中脱身。
无论是早已疯掉的霍心，还是看起来无事发生的苏芷，又或是至今仍不相信郁逐已经死了，发疯一般迁怒于她的顾晚庭。
她们每个人都一样。
但明悦那些徘徊于忠诚与背叛之间，从来都不敢承认的感情，在那之后的每一刻都像滚烫的岩浆，从头顶浇灌而下，片刻不停地灼烧着她的肉体与灵魂。
如果……
如果……
明悦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第一个遇见郁逐的是自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会哄骗他来到别墅，不会将他关在地下室，没有那么多的煎熬折磨，或许也会因为姐姐而痛苦和犹豫，但他们最终还是会像其他普通平常的情侣一样，谈一场平淡美好的恋爱。
又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霍心被送进精神病院，她们三个人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他一点一点接受那样扭曲的欢愉，她会让顾晚庭去掉那两条规则，让他们在别墅重新开始，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完全可以重新来过。
但是现实没有如果。
被大火侵蚀掉的梦境，在现实里只留下一地残垣废墟。
甚至，她此刻才知道，原来她们无力逃脱的痛苦，并不一样。
“嘀——嘀——”
滂沱大雨里，一辆车急驰而过，明悦愣愣站在道路旁，飞溅的泥水溅了她一身。
脏污的水珠从脸上滑下，一记重鼓在胸腔里猛然敲响，明悦抱着照片，站在街道中央，耳边连同雨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寂静无声。
她们不是一样的。
她一直在找的姐姐，是郁逐。
那个勇敢温柔，在她绝望时，向她微笑着伸出手，将她拉出绝望的姐姐。
那个背着她在夜风里狂奔，跑得心脏砰砰直跳的姐姐。
那个让她第一次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想过共度余生的姐姐。
所以，郁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姐姐？
她曾经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所施加的一切，所有的羞辱，虐待，认知扭曲……
全部都一分不少地施加在了她拼命想要找到，想要保护的姐姐身上。
她给予了自己这世上最喜欢的人，最痛苦的折磨。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悦捂着脸，声音嘶哑地哭不出声。
她不敢想象，自己那些会施加在姐姐身上，更不敢想象，那两年里，郁逐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她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会不会后悔那年救了自己？
会不会……
无数次希望自己没有踏进那个废弃工厂，没有去救她。
刀剑入窍，明悦疼得眼前发黑。
磅礴难言的情绪哽在喉间，思绪混**杂，心脏像被扎了针的气球，嘭一声破裂，塌缩陷落，她像一副散了架的器械，没有意识机械地拖着肉体在大雨里行走。
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明悦摔倒在坑坑洼洼的泥水里。
她慌张将照片护在身前，身上各处被石子磕破，却没有力气出声，她脸上满是水珠，睁眼看向四周黑暗的街道，远处只有盛逸酒店的广告灯牌还在雨水里朦朦胧胧亮着。
漫天大雨里，明悦没有安全感地紧紧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上，听不清楚的声音如同郁逐那时一样沙哑破碎。
姐姐……
郁逐……
郁逐。
郁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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