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到西环北一的车程将近三个小时。
上了车，来接阮素华的助理转身向后问，“小姐，您是要先回酒店，还是先去公司？”
阮素华之前让助理新订了一间酒店，虽然助理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不选择回日岩区别墅暂住，但良好的职业操守让他没有过多询问。
“去西环北一小区。”阮素华回答。
听见熟悉的名词，原本平静看着窗外的郁逐，眸色变换一瞬，又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看向天际悠悠吹散的云朵。
只是，他被阮素华握在身侧的左手不受控制轻颤，阮素华随即穿过郁逐指节，紧扣住五指好让他不自主的颤抖停下。
助理在前面设置好导航，视线看向前方，说道：“西环北一小区，好的，小姐。”
车辆启步，宽敞道路两旁的建筑飞速向后倒退。
助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郁逐看着窗外，阮素华坐在身旁看他，没有人说话。
车内的氛围凝重得仿佛静止不前，除了时不时落进来的光斑，安静得像早已散场了的音乐剧舞台。
郁逐手中攥着的一张纸条已经被摩挲得褪了色，上面兴高采烈的‘好久不见’字样模糊晕开，他的情绪难得出现一丝波动。
应该怎么……
将这三年的一切，在他们面前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今后又该怎样，开始新的生活？
混乱复杂的思绪，让大脑传来阵阵钝痛，郁逐握紧手里的纸条，脸色发白。
阮素华将车内的温度调高后，用自己发热的掌心贴在他额上，面对他的视线，低低地说，“不要再想了，羲和，先缓缓好吗？”
郁逐点漆似的眼眸看着她，轻轻眨眼。
奢华内敛的商务车继续行驶，从偏远的机场驶入了市中心。
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狭窄，道路两旁走过的行人摩肩擦踵，店铺也是些王大嫂饭馆，兰州拉面，张记麻辣烫之类常见的店铺小摊。
一边的阮素华红唇微启，“小谢，不要按地图上的方向走，开到这条街尽头，向右转，开进另一条街。”
小姐好像很熟悉这条路，这个念头在助理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回答说，“好的，小姐。”
转过一条街，向前驶过一段路，道路旁一致排开的店铺，名字熟悉又陌生。
鱼你同行，心意早点铺，张记煎饼，砂锅米线，奶茶饮品……
汹涌的回忆猝不及防涌现，郁逐转过头，看见了车窗另一侧之外，那两棵高大粗壮，葱郁茂盛的香樟树。
密密匝匝的墨绿叶片将红墙上挂着的铜黄字体遮掩得虚虚实实，静河私立高中的高中两字被遮挡得看不到踪影，只有在风吹树叶的间隙，才能窥到些许。
静河私立高中。
郁逐怔愣地看着红墙上斑驳晃动的树影，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时光，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在眼前浮现。
悠扬低沉的起床铃，细碎落在宿舍走廊里的树影，从身边跑过的少女们发出的呼喊……
总会堆满整张课桌的早餐，晚自习前窗外无边无际的绚丽晚霞，运动会上呼啸而过的风声，冬季教学楼外落下的第一场雪……
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心脏隐隐泛疼。
“羲和，”阮素华的声音响起，“机场距离这里比较近，所以我让小谢先把车开到这里，你想下去看看吗？”
她答应了郁逐回家，临了却还是心绪不宁地想将时间向后延长。
“羲和？”阮素华轻喊着他的名字，郁逐从回忆里蓦然回神。
“我们下去看看？”
郁逐无声地说了个好。
阮素华下车站在门外为他打开车门，炽白的阳光倏地拢在郁逐身上，她挡住眼上一点日光，好让郁逐能仰头看向自己，接着伸出手，将他冰凉的手心锁在了掌心里。
今天周末，即将高三的学生还有一周返校，当地许多家长都趁着最后这几天带着孩子到学校里来参观学习。
游客很多，有些留在学校的学生穿着传统的红黑色校服，匆匆忙忙在人群间穿梭。
郁逐和阮素华走到香樟树下，下午五点的阳光从叶隙间穿过，微凉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一路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光斑，笑嘻嘻地由父母牵着手走进校门，郁逐跟在她身后，看着向前延伸进去的道路。
道路延伸至一栋教学楼前，路上有些石架，浓绿的紫藤枝叶攀援垂落，风吹过，一枝枝轻轻晃动。
跃动的光点落在身上，郁逐收回视线，身边越来越多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样清隽完美的少年站在斑驳的光影里。
柔软蓬松的墨色短发，皮肤冷白如玉，五官精致得令人艳羡，每一丝纹理都像是精心雕琢出的艺术品。
他的眼睛格外漂亮，明明漆黑深邃，却给人家如水的澄净感，让他身上本该有的冷气都化作了春水初盛时的暖意。
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幅古韵悠然的水墨画，无从再多着墨一处。
“咔——”
有人拍了照。
窸窣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嘶，是明星吗？没见过啊，不戴口罩就敢出来？”
“啊啊啊——这是哪个明星？长得也太犯规了吧！！！”
“他身边那个是他姐姐吗？也好有气质！就是为什么弟弟会比姐姐还好看啊，我丢。”
…………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阮素华看了眼不远处的助理，低头和郁逐说话，“羲和，我们进去看看？”
郁逐无声地看着她，向她摇头。
阮素华神色闪烁，“好，我们不看了。”
他们从人群中向外走，助理在后面和刚刚拍照的人说话，“不好意思，请删除你刚刚拍摄的照片……”
街道对面的奶茶店里。
“那边是不是来了个明星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是新出来的明星吗？网上冲浪这么多年，没见过啊？”
同事站在收银台前碎碎念，秦锦将手里的奶茶装袋递给等待的顾客，温柔地微笑，“你好，这是你的桃气乌龙奶芙。”
顾客拎起奶茶离开，秦锦顺着同事的视线看向对面人群拥挤的校门口。
“刚刚你说什么？”
她看着那两颗茂盛的香樟树，树叶晃动，像那时公交车上仓促的一瞥一样，静河私立高中的最后两字被遮挡得虚虚实实。
静河私立高中。
光是这样看着，她也莫名觉得高兴。
因为她喜欢的少年，也许在那年同样炎热的一天，踩着树下的光点，从那个校门里走出来，自信昂扬，耀眼夺目。
同事话语激动，“说明星呢，你看那个，那个，被人挡住了，仔细看，他长得真好看呀，好想和他谈恋爱！”
“但是，锦锦，那个诱骗未成年是不是得关三年啊？”
秦锦没有回答。
“锦锦？锦锦？秦锦？”同事回头看她。
秦锦愣愣地看着前方。
来来往往的人潮里，她看见了记忆里的少年。
他身形清瘦，眉目是熟悉的完美无瑕，被人牵着手，即使外套罩着，依旧能看出他手臂的纤细易折。
心脏剧烈地震动起来。
砰砰作响的炸耳心跳声盖住了其他声音。
好像那时候的秋雨，又一次倾盆砸在了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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