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现在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凯莉走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先不说您身上的伤，那夏洛蒂小姐呢？她还这么虚弱。”
黛尔薇一言不发。
“您先养好伤，这已经是冬末，在过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薇尔抽出手，摇了摇头。
“难道您就不顾性命了么？”凯莉蹙起眉。
“薇尔，你来。”黛尔薇平放着手，此时向她招了招。
等到薇尔走近，黛尔薇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了一阵，她的眼眸抖动，呼吸也在颤。
“是为了什么呢？”黛尔薇轻声询问。
一阵长的寂静，温柔而郁悒的忧伤如一阵浓雾，让她的眼前模糊，往日事物似乎触手可及，却又缥缈虚无，未来之路尚还黯淡无光，不知道将要往哪里去。她心里已经有了预兆，苦痛也提前来临，然而言语无法表露，她忧心如焚。
“好了……好了……”黛尔薇站起身，她喃喃着，替她拭去她眼角边的泪珠，“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那你就陪她去吧。”
“好吧。”雪莱站起身，他走过她们身边，顿了顿，“这个时间，应该还是能赶上的。我会派人以最快速护送你们过去。”
“那好吧。”凯莉嘟囔着，“您真的很执拗！”
凯莉与雪莱相望一眼，雪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会，转身离开。
再一次出发，雪莱提前告知了那些国家的国王，他们都欣然同意。等到快日暮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对方的宫殿里，枯萎的曼陀罗和吊兰缠着墙底，覆盖一层白霜，黑雁落脚脊顶，浓浓的粉色云层明净，转瞬即逝，宫殿的大门前灯火辉煌，早已有一群人在此等候。
薇尔看着闭目静息的金发少女，她此时也感知到或许是已经抵达，便睁开虚弱的双眼，望着前方。等到薇尔凑过身来，手臂伸到她的腰下，要将她抱起，沃伦无神了一瞬，她轻吟一声，便抱住薇尔。
马车夫早已将轮椅拿下来，薇尔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躯放到轮椅上，沃伦环顾四周，最终定向了灯火存在的地方。
“您好，格林殿下。”一个衣着奢华的男子走上前，对着薇尔行过一礼，他见到沃伦，怔了怔，嘴上却很快地道：“请随我来，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劳烦了。”马车夫回应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少女推着另一个少女进入大殿。国王很是惊奇，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们，等他心里确认了那位异色眸的少女才是公主无疑，才放心地走下去。
“您好，您就是特洛伊帝国的公主吧？”他的胡须抖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百闻不如一见啊。”
「您好，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具体的情况，格林陛下已经向我告知。想必您一定已经劳累了。”他瞟了一眼沃伦，“那……您和您的……”
“朋友。”马车夫出声了。
“我已经安顿好您和您的朋友，请到房间稍作休息。”
一个贵族和几个侍卫走上前，要带她们去房间，沃伦忽然转过头，黯淡的蓝色眼眸望着她，她抬起手，摸到薇尔的手，小小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薇尔先是一愣，很快，她写下一句话：「我们想到附近走一走」
“到外面……？”那位贵族看了眼国王，见国王点头，他便示意向大门，“好的，那请这边来。”
沃伦蓝色的眼眸深深浅浅，晦涩的云夜在她的浮影前掠过，周身的声音只剩下身后的一点雪草窸窣，鸟啭和虫鸣被沉重地积压，她觉得这世界黑暗安阒至极，无法听到河流的轰鸣，任何前行的轨迹都被抛在远处。她触摸着月色入夜，指尖轻浮盈动，命运无比清晰地在她掌心疼痛，却尚还无法知晓。
沃伦缩回手，她似乎在望着残缺的明月，又或者是墨蓝色的天幕，然而她什么都无法清晰地瞧见，只有恐惧无比真切地萦绕眼前深渊。
她们走走停停，停坐歇落，终于是等到拂晓。眼前雾霾也出现了些模糊的光晕。“回去吧。”沃伦沙哑着声说。
路途紧迫，而白日越来越短促，在国王的热情招待后，她们启程了。也许仅仅只是几个小时，天很快又会黯淡下来，她们就会又陷入黑夜里。所幸目的地已经接近了，风也逐渐凌厉，目无一切地狂奔在广袤的冰雪原野。一座小镇上空扭着灰白的烟丝，道路半灰半白，有几个人在路上铲雪，他们听到声响，都望过来。
“……他们来了！”几个人朝屋内喊。
“噢！来了！”
黑色楼道里走下来一个穿着厚厚针织毛衣的矮胖女人，她热切地望着那些喘着粗气的马，快步走上前：“尊敬的殿下！”
“我的丈夫是这儿的镇长，他的鞋昨天冻坏了，他下来可能要好一会呢。”她一把接过行李，“来！我帮您搬上去。”
薇尔将沃伦抱下车，沃伦无神着，眼眸空洞。“噢！这位小姐——这是……？”淳朴的妇女很惊奇，“她冷么？再换一只毡靴吧，用这儿动物做的毛，可暖和。”她瞥见沃伦右边塌下去的裙身。
薇尔想了想，点点头，并且她付给女人一个银币。“好，我给您拿下来。”女人很高兴，她摆动身躯，极快地蹿上楼去。
“……我们走走吧。”沃伦突然说道。她低低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沃伦感觉到轮子在滚动，知道她是听从了。异域的声响格外寂静，似乎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迹，鸟儿的扑鸣声很轻快，谷物在它们喙间扑拉拉地响动。
街道上还有一家肉店和花店开着门。肉店里没有挂着肉，也没有人，只有一条浑身冻得哆嗦的狗趴在门槛上。花店里倒是有人，似乎里面还有人去拜访。
薇尔停下脚步，她看见了圆锥绣球和郁金香，店门口还有些残留的铁线莲，多的还是干花。她想了想，在沃伦身旁蹲下，牵起她的手，指尖在上面轻轻写道：「想要花吗？」
沃伦细细地感受着，她灰暗的眸里露出惊喜的色彩，她喃喃着：“花？……”
“我喜欢花。”她神情恬静地说。
薇尔向身边的侍从示意，她则独自走进那小店。主人正和一个东方面孔的人聊着，他们都看向薇尔。
“您好。”主人先开口了，“我们这儿已经没有花卖了。”
薇尔有些疑惑：「门口和室内的花不卖吗？」
“门口的那些是这位客人的。”主人指了指那个东方人，“剩下的是我们要自己养着的。”
主人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发觉她应该是个上流人物，又说道：“我可以卖给您一些干花。”
薇尔摇摇头，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些干花，犹豫半晌，还是走了出去。
那东方人注视着她，他扭头和主人说了几句，也走了出去。
“等等，小姐。”那人喊她，薇尔回过头，便见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衣着干净简练，手上拄着银色拐杖，看起来风度翩翩，语气也温和，神情诚恳。
“您是需要花吗？”他问道。
见薇尔点头，他又说：“那些花，我愿意给您一些。您看着喜欢哪朵，就可以拿去。”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能要您的花」
“您不能出声吗？”他看着那句话，“我愿意帮助您。——您是为了那位女士吧？”
薇尔见他的目光隐隐越过她，知道他是看到了沃伦，她点点头，「是的。只不过我们都喜欢花」
“那您便拿去。”他说。
「那您需要这些花做什么呢？」
“我和您一样。”他笑了笑，“我的爱人，他也喜欢花。而这方圆几十里只有他这一家花店。”
「您的夫人吗？」
“是的。我今天就是恰好来看望他。”
「您的夫人居住在此？」
他想了想，点点头，“是的。我们曾经来过这里旅行。这里是他的家乡，他很喜欢这里。”
薇尔觉得面前的人十分和蔼可亲，但瞧着他的面容，她隐约地察觉了悲伤：「您和您的夫人还好吗？」
他微笑着，感怀地望向天空。
他轻轻说：“佳偶早丧，情深不寿。”
薇尔默了默。
「谢谢您，先生，但我还是不能拿您的花」
“送给她吧。”他说。
薇尔望着那些盛开的郁金香，她的眼眶突然泛了红，她匆忙别过视线，再次摇头。
「再见了，先生」
男人没有挽留她。
薇尔慢慢走到沃伦身旁，沃伦听到声响，略微抬起头，她轻轻问：“怎么了？”
薇尔只是摇头，在她面前蹲下来，牵起她的手。薇尔看见她失神的双眼，此时正轻柔地询问着她，湛蓝，纯粹无暇。
薇尔的呼吸颤抖，她努力控制住身体，只有眼泪在不停地坠下。她在她的手上轻轻写：
「鲜花都卖完啦，我种一束给你吧」
沃伦温柔地笑了笑，“好。”
薇尔站起身，轻轻推着她走。往无限灰光的地方走去，隐隐能看见天边的光辉变幻，惹人心生向往。只是她们头顶的星夜还很沉，没有一点变动的意思。
她们将会去到。
今晚异国的风格外温和，连寒冰也有着要和解的意味。那已经无关紧要。一片白茫茫的刺杀里，生命枯萎凋零，星子亘古不变，温柔地注视一切死亡，唤它来夜的怀抱，飞翔，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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