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橙色的花朵崭然开放。
花朵之下传来的,是美丽的年轻女人——沁阳略带抱怨的声音:
“嗯...没下雨啊。”
她把伞收好,挂在右手上,回头关上了车门。
那辆黑色的老爷车便不再停留,以缓慢的速度朝前方驶去。
今天的天空压着厚厚的乌云,就算是下一秒就落下雨点,并在十秒后形成磅礴之势也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她才带上了自己的伞,不仅如此,她的手提包里其实还多准备了一把,用来给与她同行的另一个人——她的上司灰良。
从市区到P市山要花的时间,和PH高速公路收费站路口的车流量成正比,而就算今天的天气只适合宅在家里,也无法阻挡上高速的车流一直堵到直行车道上。
但只要挤过那里,去山的路上便一路平坦,沁阳坐在后座左边,欣赏着窗外的绿色植物们匆匆而过形成的风景,偶尔和开车的管家打扮的老人在后视镜上对上眼,她微微一笑,老人家轻轻点头。
只有坐在副驾驶上那个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睡着,反正一动不动的灰良,制造出的气氛就像天上的乌云。
前方的岔路分左右,左边是能前往让一家人或者一对恋人享受爬山乐趣的景区路,右边去的是被高速公路完全比下去的国道。
可能就是因为车流量太小的关系,国道前几天拦上路障,立起了检修中的牌子。
而这辆老爷车还是点亮了右转的灯,守着路障的人员也随之打开个侧门。
国道唯一的好处,就是去一些特定的地方比高速要方便,比如往前开了20分钟之后转左到的一处私人领域——
坐落在P市山不对游客开放的后山下,流向大海的爱倔河在右边绵延着短小但顽强的水流,这一座庄园以“旁山若水”命名。
“真是漂亮的地方。”
沁阳不禁发出赞叹,她深深吸了一口这里清新的空气,又缓缓吐出,要不是因为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完成,她很想在这里找一个房间,换上衣服,好好静下心来练练功。
介于她和灰良来这里的目的,她觉得这个庄园的主人应该不会允许的。
“听管家先生说,只要我们按门铃,大门就会开,我们可以先进去等他停好车。”
她说着朝先于她下车的灰良走去。
灰良背对着她,左手按着电话贴在耳朵上。
——是在和红苗姐汇报工作呢,还是在和渊确认约定的时间呢?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他一定是一脸堆着笑,以轻松抽烟的那种口气说着话吧?
——如果是第二种...那一定就是像在修理头顶上坏掉的电灯泡一样工作式的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感情的说话吧?
结果等灰良转头,就让沁阳吃了一惊。
她两样都猜错了。
灰良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神的两眼看着沁阳,又好像注视着远方,不是玩笑脸,他是真的在笑。
富有底力的声音,现在话中也有着笑意:
“所以说妈,您就别担心啦,儿子上电视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冲沁阳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继续讲着电话:
“维护百姓安危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工作,危险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就是这暴脾气,嗯嗯,我不会干出格的事情,也不会自己犯贱的啦,妈,你就不能换个词儿吗?那不叫犯贱,叫勇于尝试...”
“所以我就说,我现在还不是坐办公室里吹空调的年纪,倒是您和爸现在早就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了,该买的时候就去买,儿子挣钱了,你们的退休工资比儿子的还高,别再想着节约了。”
“是吗?您看,爸的身体见好,其中肯定有儿子维护正义保护平民的好报。您就别担心了,趁着今天天气好,去打打牌,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就回来看你们。嗯嗯,好的,知道了,挂了啊妈。”
“走吧。”
他踹上手机往大门的门铃走去,走了一半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沁阳:
“怎么了?你一脸‘一直认为是外星人的家伙终于被确认是人类’的表情。”
“噗!”
“笑什么啊!”
“抱...抱歉,我才理清楚那句话哈哈。真亏灰哥你能一口气说出来哈哈哈。”
“所以你笑什么啊。”
“嗯...嗯...”
沁阳止住了笑,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不显得失礼,最后微笑着说道:
“失礼了,我只是觉得,灰哥你刚刚那样突然很可爱。”
“还突然很可爱...我平时很可怕吗?”
“没没...噗,一直都很可爱。”
“嘿诶!”
灰良这高两度的一声以后,随即结束了这个话题:
“行,这茬我记下了,走吧,先干正事...”
他走到门口,按下了门铃。
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门铃上面的电子屏幕也没亮,但是大门缓缓打开了。
灰良率先走了进去,沁阳则花了几秒整理心情,才跟了上去。
并没有花团锦簇的迎宾花园,相反的种满了银杏树,现在叶子正黄,铺天盖地,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金黄,身处其中,不自觉便会思绪万千。
直到背后的大门关上发出声音,沁阳才想起自己在别人的院子里。
前面的灰哥倒是带着一张和走在马路上没区别的脸四处看着,就和所有不怎么感性的男人一样。
“你没事吧?”
他却突然回头来了一句。
“嗯?”
看着沁阳诧异的脸,两人静止了几秒。
“当我没说。”
一片掉落的银杏刚好掉在脸上,他剥开的同时又掏出那瓶口气清新剂往嘴里喷上几口,做了几个深呼吸。
“山里的空气比城市里好很多吧?”
她问着。
“看来人少了之后,也不全是坏事。”
灰亮点头表示同意,但他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有罪犯的地方,都有股臭味。”
“两位久等了,请跟我来。”
停好车的老管家走了过来,冲两人微微欠身。
“好。”
灰良应着话,眼神却冲着沁阳:
“我们走吧。”
沿着两边的银杏树,他们在一片金色之中行走,沁阳的视线停留在层层叠叠的金黄里,她在其中一条枝丫上发现了一只壁虎,本来和树干一样土灰的颜色在如今的金黄里反而很显眼,而灰良则盯着老管家的背影舍不得离眼。
中途半道上,一行人的右侧出现了一排排调整到很矮的画板,一些孩子们正对着画板涂抹颜料,时不时歪头看两眼他们要画的那棵树。比起这几个小画家,更多的孩子们还是发挥出了孩子们特有的玩性,在画板间穿梭追逐,弄的金黄的银杏叶漫天乱飞,把这几个小空间装潢的充满了活力。
这密集的“活力”里面,只有一个地方,虽然还是被穿梭的孩子们包围,却如同立在蜂群中间的一块石碑一般安静。
“那是P市第一大学附属小学的美术老师,他今天带着班上的学生们来这里写生。”
老管家礼貌地对朝着那边看的两人解释着。
“好可爱。”
那些幼稚、连涂鸦都还算不上的画作让沁阳露出了笑脸。
“...”
灰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小会,指了指以很慢的节奏一笔一笔作画的,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老师问了一句:
“这是小学老师?”
“是的,他是上个月才去学校的实习老师,毕业于国外著名的美术学院。”
“怪不得。”
灰良眨着眼,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这画的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漂亮。”
沁阳这才朝那副高高的画看过去,立刻发出了“真的呀!”的感叹。
可惜时间有限,他们并没有走上前去打声招呼,和孩子们玩一玩,仔细看看画。
就这么走了有五分钟,那栋漂亮又不失稳重感的建筑才从金黄中显现。
“请走这边。”
老管家推开门,走在前面领路。沁阳就跟着灰良走在后面一起东张西望。
走廊上隔着一段固定的距离就一定有一副的肖像画,从高傲的外国女人和精神的本国男人,到长的酷似圣诞老人的老爷爷和一脸慈祥的老奶奶都有,但并没有标注画的名字或者谁是谁。
沁阳只觉得这些画一定都价格不菲,因为这一条走廊走过,她默默数出了能看见的十多个监控摄像头。
——但会不会太多了点?
准备和灰良汇报的她稍微靠近了一点,结果直接迎上了灰良的一句:
“真牛啊,连脸上丑的要死的痔都画出来了。”
“痔...”
看着一口噎住的沁阳,灰良乐呵呵地一笑,回头说:
“没事,第一次不用紧张,不用想太多,只需要多【观察】,多学习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灰良说观察二字的时候声音稍微重了点,没等沁阳再回话,他就走到前面和老管家有一句没一句起来。
看起来,灰良并不打算在这里收手。
想想也是,如果破坏了规则、盗取了兔脚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那么沁阳自己也没有离开的理由。
——规则,是必须要遵守的东西。
心中怀着这个信念,回忆着来之前开会说的内容,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个小时前...
“吴细齐邦,男,50岁,老家在C城,年轻的时候来P市打拼,你猜怎么着,这一打拼,打拼出了一个现代化绿色都市!”
灰良一边对着自己的上司红苗和下属沁阳讲着他手上的资料,一边加以自己的语言修饰:
“你看啊,在他老人家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P市还只是个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到十层以上建筑的小城,哪里像现在十层以下都不好找啊。”
“也还是有吧。”
红苗手里端着飘出缕缕白烟的咖啡回了一句。
“有啊,十层以下的不是学校就是别墅,哎呀沁阳,这些不用记啦!”
“抱...抱歉!”
一下子关上笔记本的沁阳还一本正经地道起了歉。
“多大人了还欺负人家小女生...”
红苗半开玩笑地饮起了咖啡。
“我...”
——我突然觉得办公室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导致敌我实力出现了重大的改变。
这话他在心里说了一遍,然后决定自己一定至少把沁阳笼络过来,于是就稍微靠近沁阳一点,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我是说,沁阳啊,全部都一字一笔记下来,这记笔记的速度会赶不上不是?咱还是挑重点的来,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吧,但是如果你红苗姐要把每一个她开会上的字都记下来,那她可没办法朝九晚五...”
“咳咳!”
“好的好的我们继续正题!老大您别咳嗽了小心呛着。嗯...”
灰良又扫了一下资料,然后把那一叠纸放在桌上,继续说道:
“房地产、城市建设、网络通讯等等,吴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跑了个遍,和他那几个老哥们硬生生创出了一片天,这一段大家应该都熟,不管是网络文章、视频,新闻报道还有纪录片,挨个翻出来估计能把我这手机内存给撑爆喽。”
“吴老人家成了榜样,成功学以他为范本弄了一整套模板,大学每年都有以他为主题的论文,前几年他本人不也在各地搞演讲来着吗?反响轰动啊。我被你红姐安排去扫街抓毒贩那会儿也去听过一两次,给我感动的就差和坐我旁边的黑大副局抱一起哭了。”
灰良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看到沁阳一脸“这么厉害啊!”的表情,他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少扯!你什么级别能和那个黑鬼坐一起?”
可惜红苗不买他的账。
“咳咳...我继续啊...吴老人家功成名就之后,没有选择继续往上爬,别说退居二线了,直接逍遥做神仙去了。我可以拿我的脑袋担保,吴老先生是绝对收到了前往政坛的门票,从现在的样子看,至少他是在明面上拒绝了。”
把资料翻了几页,灰良照着读了起来:
“P市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P市优秀市民奖连续二十年获得者、P市形象推广大使....后面还有一堆名号我就不读了,重点呢有两个:一个是【源辉】投影仪有限公司的副社长,有不确定的消息称之前公园大曝光里投影喷泉的那个投影仪,叫什么来着...”
“【绝对真实】。”
沁阳把手里的笔记翻回两页回答道。
“啊对,绝对真实牌投影仪的专利证书上,也是他老人家的名字。”
红苗又晕了一口咖啡:
“我怎么觉得什么东西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很接地气啊?”
“啊还有一个:就是【第二人生有限公司转生机器终生荣誉会员】。”
“会员?”
“这可不是充点钱就行的那种会员,是在第二人生公司成立初期,为第二公司的发展和建设产生决定性帮助和贡献的人才会拿到的名号,啊对,还会发张卡。”
灰良指了指资料上的一张图,那是一张深色调的卡,上面没有编号,只有左下角印上去了一个毛笔字体的小数字8。
“简单的说,有这卡的人,就是全第二公司的再生父母,只要第二公司还在,就得好好孝敬着,啧,这边一直给他送钱,结果吴老人家不仅自给自足,还经常捐款,我猜这世道真是没处说理。我的汇报到此为止,沁阳,我来考考你,你听完以后,明白我们今天去拜访他的目的了吗?”
沁阳在灰良刚问完没两秒就停下了笔,关上了笔记本,她抬起头来,灰良便能从她明亮的双眸里看到他自己的脸。
“我们要去找到吴细齐邦参与兔脚案的证据,然后逮捕他?”
——然后我俩就回来和你红姐一起脱衣服集体下课提前退休,我谢谢您啊...
灰良深吸一口气,一手抹了一把脸。
“我说错话了吗?”
“你知道超级英雄吗?”
“知道。这...”
沁阳的脸上越来越疑惑。
红苗忍不住指着灰良插了一句:
“我可告诉你啊,这次可是你个人的行为,连‘走访’都算不上,你只是一个敬仰吴先生,好不容易有机会拜见一次的一般人。如果你有任何调查他的行为,那可就和入室盗窃没有任何区别,以前你还有个第二警官搜集证据的理由,可这里...”
灰良举手示意她停下,继续对沁阳说:
“有人发现了超级英雄的身份,于是打算去勒索他,但最后他又自己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在白天,最有钱最有影响力的富豪之一的律师团们会用口水淹死你,然后到了晚上,超级英雄会一巴掌胡你脸上。”
他转向红苗,微微点头,眼神坚定:
“我明白的,老大。”
话语就这么停下了几秒,沁阳在他们俩中间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灰良觉得,就算是他这个直男脑袋,这几秒里都感觉到了某些不同于工作的氛围。
但他是真的喜欢工作,所以他又主动补充了一句会彻底抹杀这个氛围的话:
“我不会给所里的大家添麻烦的。”
“啊...”
红苗的长叹仿佛就像是灰良刚刚深吸进去那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一样:
“赶紧去吧,我得给自己再续上一杯...”
“哇,老大你上一次连续喝两杯特浓是什么时候?你姐姐结婚的时候?”
灰良开始皮。
“我得做好准备啊,毕竟你这一去,回来的烂摊子还得我给你收拾。”
红苗说完摆摆手示意散会,然后扭头去咖啡机面前摆弄起来,灰良见状,低头一笑,说了句“还是瞒不过你”。
那个背影又摆摆手。
灰良也不再多说什么,把桌子上的资料收拾收拾,抬脚就要走,才走了没两步,他就感觉到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
扭过头,他就看到了沁阳那个超级尴尬的脸,听到了她那句:
“那,那那那我干什么啊?”
“你嘛...”
灰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
“来当一个假的...呸!”
把思绪从昨晚睡前看的电影里抽出来,他才重新张口:
“啊,啊,我是说...你才来没有多久,这次就跟着我,多看多学就好,我再给你布置一个重要任务。”
“什么呀?”
沁阳又翻开了笔记本,脸上写满了不存在虚假的认真。
—— 一字不差,吗?
他心里暗吐一句,嘴上则用认真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到今天离开为止,你就负责保护我们俩的安全,如果发现危险,第一时间通知我。”
三小时后...
“欢迎两位的到来。”
就算透明的窗户开的再大,这个一直阴沉着就是不落下雨的天气里,也不会有明亮的阳光照进这个房间。
但这并不碍事,因为这里不仅灯火辉煌,而且从众多的宝石中射出来的别样光亮互相交错,又再一次在瓷器上反射,让这里不仅明亮,而且充满了可以用如梦似幻来形容的别样美感。
第一次进到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这精心设计、细心摆放才能实现的美丽所折服。
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穿着淡绿色风衣的大个男人微微显得惊讶,而他旁边身材不错的姑娘则把“我的妈呀”写在了脸上。
靠着枕头坐起,把下身藏在温暖被窝里的老人冲这两个人友好地点了点头:
“一路过来辛苦了,快请坐。”
两人道谢坐下之后,管家迅速为两人上了温度刚好的绿茶。
堪称极品的茶叶搭配娴熟的手法,就这一杯茶,便能让人沉醉到忘记时间。
“初次见面,沁阳女士,我是吴细齐邦。我没办法起身迎接,只能上一杯淡茶,还请原谅。”
“这茶真好喝,还请您多多指教。”
在众多位置里挑选了一条看起来最普通的板凳,整理好过膝裙,这个叫沁阳的漂亮姑娘用可以上教科书的标准坐姿坐正,她又沉醉了一口绿茶,就把茶杯放在一边,拿出了封面缝着一颗塑料水晶的笔记本。
“钻石...”
吴细齐邦嘀咕了一句。
“什么?”
“我是说,看到沁阳姑娘,就让我想到钻石。”
“纯洁无垢,无比坚强。”
退在门口的管家解释着。
沁阳只是嫣然一笑:
“我承认,我还很幼稚...”
“不不!”
老人家赶忙摇头:
“知识是只需要付出努力就能掌握的简单东西,但纯洁的心,万中难求一啊。”
吴细齐邦又看向灰良:
“你也这么觉得吧?灰良警官。”
灰良似乎并没有料到老人家会主动把话题抛给他的样子,惊了一下之后赶忙点头:
“嗯嗯!我非常同意,钻石好啊,敲起坏人来贼疼。您看着吧,再过一两个月,咱P市第二警官的抓捕数月排行第一就要换人了。”
“哪有那么夸张...”
沁阳微微嘟起嘴,可爱的样子逗的老人家开心地笑了起来,但剧烈的咳嗽又立刻随之而来。
“咳!咳咳咳咳!”
管家上前走了两步,被吴细齐邦举手示意停下。
和管家一起停下的,还有正准备起身救人的俩第二警官。
“好了,毕竟是帮了大忙的那个孩子搭的线,有什么你们就直说吧,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回去以后不会收到任何投诉,也不会遭到报复的。”
吴细齐邦喘了两口,又放松地趟靠在枕头上,整个人直接陷进去了一半。
沁阳的签字笔笔芯弹出发出两声之后,灰良才两手撑在大腿上开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您,管渊叫‘那个孩子’?”
“哈哈哈,是的,灰良警官,我活了50多年,看走眼了很多东西:要穿线的针眼、身份证上的数字、股票上升的那条线还有我爱人身上的一个点,根本就看不清,甚至会直接看错成另一个东西,但是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唯一没有看错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人的心。”
此刻,灰良在认真聆听,而沁阳书写笔记的刷刷声,便是最好的伴奏。
“这么多年,我看过无数的人,无数张脸,但他们的内心,是可以和外表大相近庭,甚至完全相反的存在。”
“满脸堆笑的女秘书,实则只是因为工作其实非常讨厌我,从早到晚板着脸的男实习生心细到会提醒我今天少加了一勺糖,和一排企业家握手之后,我就能知道其中有几个是真心想与我建交...”
“人心,如同宝石一般绚烂。”
“所以说到渊,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外表和他的内心是完全脱节的,举个例子的话,就好比一副图的两个图层。”
“你看起来他坐在房间里左右逢源,黑白通吃,精通算计。其实,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最喜欢玩,因为无聊而绝对坐不住,单纯追求开心的孩子。”
灰良脸上是似懂非懂的表情,于是老人家慢慢抬手示意:
“给我点时间让我解释给你听:我刚刚将沁阳女士比作钻石,而我的管家补充道如同钻石般纯洁和坚硬,那么那个渊就一定会说:‘纯洁,证明那里面空无一物,而坚硬,是源自绝对的压力’。”
记笔记的声音断了一个节拍。
“他总喜欢站在对立面,来炒热话题,参加讨论。就好像,【处在叛逆期喜欢顶撞的孩子】。”
“老朽直到入土为止,都不想再看到那个孩子一眼了。”
管家在门那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武器握在一个孩子手上,可比在成年人手上要危险的多,我猜这世道就是没处说理。”
灰良终于找到机会插了话,还补了一句:
“就好比您安排的这次...‘行动’一样。”
这下,连记笔记的声音都戛然而止,要不是灰良开始了诉说,吴细齐邦的呼吸声就是这个房间最大的声音。
“吴先生,我翻过了那个兔脚的转移记录,它从遥远的A市一路调到了这里展出,我的经济头脑就停留在买烟这个等级了,但我也知道这可真是不挣钱的生意。”
“找一群小混混只需要钱,雇几个干黑活的人只需要更多的钱和一点点人情,但让绝大部分包含第二警官的警力都消失一段时间,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就像您说的,这件事需要有‘两个图层’。”
“灰良警官。”
吴细齐邦突然发问:
“你知道那个兔脚吗?”
“我知道,那是在50年前,也就是旧历08年,领国皇室赠予我国的礼物。”
“...也是,本该属于您父亲的荣誉。”
吴细齐邦这才彻底放松了身子,继续听灰良诉说:
“恕我冒犯,我查到了您的家谱。”
“哪一边的?”
“两边。”
吴细齐邦的眼睛里,沁阳那个“我怎么感觉灰哥像是在给领导汇报工作呢?”的思绪也如同钻石般正在闪耀,他继续问道:
“你找到了什么?”
“您的母亲那边和这次没有关系,世代务农,到您这里才来到都市,但是,您的父亲那一边...是领国皇室的旁系家族。”
“50年前,那次【跨国行动】,一个国际性的动物走私团伙被就此瓦解,您的父亲参与其中,并且负伤,在三天后离世。”
“而那个兔脚,本该是约定好作为荣誉的奖励给您父亲的东西,却变成了两国之间交好的证明成了文物。”
“所以门外的那些画像...”
沁阳似乎明白了的自言自语着。
吴细齐邦这时开口:
“不愧是灰良警官,国外的家谱都能找到。”
“全靠其他人帮忙。”
灰良摸了摸头:
“可我也只查到了这么多,具体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你猜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吴细齐邦开始了讲述:
“那个时候我才刚出生,直到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才从妈妈那里看到了父亲的录像。”
“他就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周围围着动物保护组织的人们,他看着镜头,对我说:生日快乐。”
“他和我说了很多,他对我的期许,他对我的祝福,他对我的关心。”
“直到录像的最后二十秒,他才讲到他的自己心愿。”
“那个在战场上、在手术刀前、在对我的遗言时都没有流泪的父亲,只在这里热泪盈眶。”
“他说,他无论如何,也想看到那个兔脚,在自家卧室的墙上闪耀的样子。”
“所以,这也就成了我的目标。”
管家往前走了两步,被吴细齐邦举手示意停下,跟着一起停下的还有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沁阳。
“如果要达到这个目标,我需要什么,我缺少什么,我花了整个学校生涯来整理,等到毕业,便付诸了行动。”
“很好笑吧?P市的建设,P市人民更高质量的现代化生活,以及P市人民的心理建设,绝对真实还有第二人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实现目标的附产物。”
见灰良没有回话,吴细齐邦继续说着:
“钱财、权力、人脉,我一个一个凑齐了所有的条件,但是我忽略了时间。如果我能再有个一两年,就不必用这种会劳烦你过来拜访的方法了。”
房间内梦幻的光亮开始变换,最终都集中在了一面墙上,在众多炫彩之中,那个带着皇室签名的兔脚,正安静地闪耀着。
“现在,我完成了我的目标,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也没问题了。”
“老爷...”
管家的脸上现在露出着悲伤。
吴细齐邦仿佛睡着了一样静止不动,但他的眼神依旧有神,在注视着灰良的同时,他还看的到沁阳虽然看着这边,但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背后的管家那里。
“确实,如您所说,您现在已经完成了您的目标。”
“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小子...”
管家发出警告。
灰良则如同没有注意到一般语速加快:
“王詹只是个倒霉的坏蛋,关起来才是为大众着想,渊也玩的很开心,我们也回收了一个市面价格超越原作的兔脚,甚至还出了一个勇于打击犯罪的独臂市民产生积极影响,这个事情做的真是漂亮,不,简直堪称完美。要真只是这样,今天我就不会来叨唠了,但是...”
他把茶杯端至自己脸边:
“您不该给神秘人上茶。”
吴细齐邦看着灰良,也看着他后两个要不是能够被看到,否则根本感觉不到存在的一男一女。
他看到灰良左眼皮跳了一下,然后灰良又继续说道:
“绝对真实投影仪虽然贵的要死却谁都能买,但能够使用的功能却存在限制,普通用户每一次的投影都必须联网登录填写资料,等待审核之后才能使用,即便如此也顶多只能投影出一个玻璃杯大小的物体。能够做到投影一个喷泉所需要的权限,您应该相当清楚。我有理由相信这可不是神秘人随便翻翻黑客入门就能获得的东西。”
“再加上兔脚的展出时间、王詹的下手时间以及神秘人这次的大曝光时间,我有理由相信——是的,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相信,神秘人才是您的‘第二图层’。”
“小子!”
灰良背后发生了什么呢?就连吴细齐邦这样能够看到所谓“人心”的眼睛也没能看的清楚。
他能看到的大概就是:他的管家一反常态一脸凶像,然后就模糊了身影,在能够又一次被老人家的肉眼捕捉到时,管家已经停在了灰亮后面,而他们俩中间还夹了一个沁阳。
沁阳的手腕抵在管家的手腕上,看起来是沁阳动手停住了管家的进攻。
“老坐!不得无礼。”
这一下发生的太快,吴细齐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说话阻止。
唤作老坐的管家手上的力道伴随着这句话小了不少,最后消失,他后退了半步,冲众人微微鞠躬:
“...失礼。”
他又站回原位。
至始至终,灰良都没有回头。
“灰良警官,你的意思是?”
“哎...我无意冒犯,可这是,我身为第二警官...我必须做的事。”
这个男人两手打直,手指紧贴裤缝,对着吴细齐邦做了一个几乎90度的鞠躬:
“我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今天的对话不会被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人听到,我和沁阳的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工具,手机也可以任您检查,不会给您再添任何的麻烦!所以...拜托了!”
“请告诉我,那个混蛋——神秘人的情况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灰良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有抬头,沁阳在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管家的眼睛看着地面,这个房间里的人就好像在玩木头人一般,只有负责当鬼数数的吴细齐邦的胸口在缓缓的一起一伏。
“他...”
鬼终于开始念了,灰良这才抬头望向他,他也看着灰良的脸:
“他实在是,太过悲伤了。就好像,好像你现在的脸再加一个图层一样。”
示意让灰良坐下之后,他把话说开了:
“我第一次见到神秘人是在星期四。【他】,或者说【她】,打扮的和每周四当班的清洁工一模一样,正好当天老坐出去买药,【他】骗过了我这里的所有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眼睛里有一颗本应亮闪闪的紫晶,但现在却黯淡无光。”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她】的话语里又隐藏着热情,【他】很美,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我一定会放下会议和文件,请【她】去喝一杯。”
“结果,我还是请【他】喝了一杯,就是你们今天喝的绿茶。”
“【她】的第一句话是...”
“【你喜欢,蝴蝶吗?】”
沉浸在回忆里,吴细齐邦微微抬头看着天花板,面露微笑:
“我和【他】聊了很多,从名画到古玩,从历史到现代,从铺设网络到都市管道设计...我感觉,【她】就像一个知己。”
“我根本就忘记了【他】是一个非法入侵者,一个罪犯。”
“【她】告诉了我【他】下一次的大曝光地点在城市公园,没错,是【她】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和【他】提过任何关于我的目标的事。”
“但无论什么时候,【她】的悲伤,一直如同汹涌的怒涛一般席卷着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如此伤心之时,也能一脸平静,还带着和蔼的笑容和另一个刚见面的人无话不谈的吗?”
吴细齐邦的笑容戛然而止:
“说来惭愧,提出合作的人,是我。”
“我开导过很多人,甚至包括心理医生,但我必须承认,我开导不了【他】,但即便如此,我也为了我的目标,选择了利用【她】。”
“【他】每周四都会过来,有周四【她】是保洁员,另一周【他】是厨师...我们的计划日渐周详,之后的事情,各位就都知道了。”
“灰良警官,你要是想要,我这里有一份所有被【他】乔庄过的庄园人的名单,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可以拿上。”
“灰良警官?”
“啊,啊,多谢。”
灰良显得有些失神:
“那,这些被乔庄过的人...”
“他们都回来了,我挨个问过,他们每个人都说,那天他们有事,是他们的朋友、兄弟、姐妹来顶替他们的。”
“啊,是这样...”
“你还好吗?灰良警官。我怎么觉得这个房间里最需要帮助的人突然不是我了呢?”
“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灰良警官,你照照镜子就明白了,现在要看到你的心,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事。”
吴细齐邦有些艰难地腾出手,放在了灰良赶紧凑过来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你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而且,比一般人的难走,感情是宝贵的证明,但它也不可否认的会让你失去冷静的判断力。虽然我这个有罪之人没有资格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抓【他】,或者消除【她】的悲伤,那就一定要在感情和理智互相交锋的时候,作出正确的判断。”
咀嚼了一下这话的分量,灰良握住了那只老气的手:
“铭记于心。”
沁阳关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等待着灰良。
“名单已经放在车上,两位,请。”
管家已经慢慢推开了门。
“两位今天,喝的可还满意?”
吴细齐邦问了一句,他并不用听到回答,因为那俩人的脸早已给出了答案。
甚至,有一个人只要一被提醒,就会立刻活学活用。
“今天...星期几来着?”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吴细齐邦被这一句逗地笑出了声,没笑两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管家立刻上去照看。
沁阳原地顿步,思考着说了一句:
“星期...四?”
吴细齐邦笑昏过去之前,他看到老坐管家担忧的脸,听到了警用甩棍的咔擦声、高跟鞋被扔掉的响声,还有那一句...
“我可去你马的实习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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