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的运气真的好。
灰良四人,火锅聚会的12小时前...
男人咕噜咕噜地吐掉嘴里的水,把一次性的牙刷和牙膏一齐扔进垃圾桶,玻璃杯放在洗手池边,伸手拿起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
手机上的画面显示着一个威武的武神,旁边还写着SSS。
他突然抬起头,镜中映照出一张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
“这两天垃圾分类来着...”
扭头看了看堆到极限,马上就要掉出桶里来的垃圾堆,他不禁叹了口气。
——晚上再回来收拾吧。
城市公园西南步行街的十字路口方向,排头243号是一家肉店。胖子老板每天在一楼贩卖各种肉制品,而二楼则被当成仓库的同时,很便宜地租了出去。
所以男人每次一来这里住下,就会在一堆工具、箱子和手推车中醒来。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正好和上来的老板对上眼。
今天就是,他刚走到楼梯口提热水壶,旁边的货运电梯门就开了。
“呦,张每,刚起啊?”
“早,肉郎,今天天气不错,生意应该会好。”
张每看了看老板,笑了起来:
“没推车子就少坐点电梯,走走楼梯多运动运动,你看你这肚子,真对不起你这肉郎的名号。”
“你懂什么,肉店老板要是不胖,这生意能好吗?我这肚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才刚刚合格!”
张每觉得,肉郎的大肚子并不是吸引众人眼球的地方。
肉郎摇晃着他的大肚子,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两把菜刀,另一只手把一口袋东西扔在了桌子上,朝着桌面一别眼:
“又吃方便面?”
“懒得下去弄,便宜。”
“小伙子来大城市单独过不容易,来来来,正好拿去下面。”
“呦,这怎么好意思...”
“你不是才交了一年的房租吗?这就和办年卡送的小玩意儿一样,叫,叫那什么来着...”
肉郎摸着他满是胡渣的下巴想了想:
“诶,算了,反正就那意思,多出的下水,不值钱,拿去吃,拿去吃。”
肉郎哈哈笑着拍了拍张每的肩膀,两把菜刀的刀柄硌的他生疼。
他知道,一份卤肥肠能买很多碗方便面了。
还没等他说谢谢,肉郎就起身离开,手指都快按在按钮上了,又垂了下来,挺着肚子走进旁边的楼梯,临走的时候还特别机灵地冲他眨了下眼。
眨的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开水倒进碗里,再把卤肥肠加几筷子进去,香料和肉香混在一起,唤醒了他还处在沉睡状态的胃。
几分钟过后,被肉郎换作张每的男人抽了张纸,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把那个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的方便面盒子小心叠在那个垃圾堆上面。
这时候,沙发上的手机震动着,发出了闹钟的响声。
——该出门了。
他两脚跨过由防潮垫和一大堆破衣服组合成的床,单手提起鼓鼓的登山大包,很轻松地背在背上——倒不是因为他是大力士,而是这个鼓鼓囊囊的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沉。
从楼梯走下来便是后厨,肉郎正在用刚拿下来的菜刀大块大块的切肉,发出巨大的响声,看到他下来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伸出食指指向右边,意思是“从正门走可以吗”,肉郎用案板上两声当当回答他“可以”。
这家肉店并没有多大,店门也就比奶茶店要宽那么一点,现在这个时间过了早市,只有零散的客人陆续上门。
“来!您的五花,慢走哦!”
“扫码在这里。”
“谢谢!”
——这应该才是比肉郎的大肚子更吸引眼球的地方。
他听着甜甜的声音,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是肉郎的女儿,在P市第一大学P大读大三,没课的时候,有时就来店里帮忙。
她竖着齐头的短发,标志的五官上还有着甜甜的笑容,加上典型的学生打扮,在这个肉店里简直就像是一份极品牛排旁边搭配的新鲜西兰花。
至少来这里的阿姨们非常买她的账。
她转身拿塑料口袋的时候看到了他,语速稍微放慢:
“哦!你来了啊。”
这句话说完,她才又恢复正常的语速:
“睡得好吗?”
“睡踏实了,这不,有力气干活了。”
他抖了抖大大的背包。
“那…那太好了。爸爸说,你昨晚回的很晚…”
她微微低头没有看他,似乎是在寻找着话题。
直到背后的常客发出故意的咦~和啧啧啧的声音,她才转过身去,把塑料袋递给人家:
“赵姨!再欺负我我就不给你打折了!”
“哈哈哈。”
他嘴上笑了起来,背着包走到门口,对她说道:
“你先忙,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批…批…劈叉?”
“披萨啦!”
“啊对对,披萨披萨。”
他又笑了几声,把她和还在逗她的赵姨抛在了脑后。
只要在这家肉店待着,就不会感到无聊。这是他现在假扮自己还和刚来肉店租房子的时候一样贫穷的原因之一。
肉郎和她女儿知道的是,从刚刚脱去青春的尾巴开始,他就从农村来到P市闯荡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到了和肉郎女儿同龄的大学生叫他叔叔也不奇怪的年龄。
他们还知道,这个叫张每的男人换过很多次工作,比较长久持续到现在的是电影化妆师,勤俭节约,基本没什么欲望,吃泡面的时候还要计算一下还剩多少根之后才会加火腿肠,但是别看这样,房租费倒是从来没有拖欠过,帮起忙来也手脚勤快,是个好租客。
没准肉郎他女儿还对他有点意思,这他倒是拿不准。
“要是他俩知道,我在三环外的一个小区有一套房子,银行的存款还可以再把隔壁低价转让的房子一次性支付买下来。我一定会被赶出去的吧?”
他在路上自言自语着:
“但如果要管肉郎叫爸的话,有钱肯定是必要的。这事儿得看缘分,要是她真的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肉郎真的拿起两把菜刀当板斧使...”
他猛地摇头让自己清醒。
——还真被那几个老太婆带了节奏不成?
今天他要去的地方倒是非常的近,只走了两条街,再拐进一条小巷,顺着左边的楼梯走到二楼,第一个地方就到了。
“P一栋”三个大字挂在最上面,栋那个字还掉了右边一个点。
“多长时间了,还没修...”
他自言自语着,用“这大概就是小招待所的生存方式”说服自己,他朝着过道最里头走去。
左边胸口高度的台子上摆着一排盆栽,虽然都是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植物,但从充满活力的绿色和精致的样子,可以看出来种的人很用心,相比起来右边一扇扇写着房号的房门就普通的没有灵魂。
他在这个两个人对着走还得互相错错身的走廊里走了一半,前面的208房间就退出一个人来,看到背着大包的张每,脸上露出了不同于迎接房客的笑:
“又来看你妈了?”
“每次你这么问,我都觉得你在占我便宜。张嫂。”
被换做张嫂的女人想了一下,哈哈笑出了声:
“还真是啊?哈哈哈。”
“知道了你还笑?赶紧让路,那么大一个屁股还加一个扫把,我是飞过去呀?”
“那是,老娘要是用点力,能一屁股坐死你!”
开着玩笑,张嫂又进了208房,把路让了出来。
——就张嫂那个变成招待所老板之后因为不必再维持身材的暴饮暴食,再加上年龄到了之后都会有的发福,真要一屁股坐在脸上,能不能活下来…还真不好说…
他心里这么想着干咳了两声,慢慢走着。
“哦对了。”
路过门口,里面的张嫂一边清理着地上的白色硬质卡片一边说着:
“和你妈说说,让她管管那只狗,天天刮地板,太吵了。”
默默听完他又走了几步,最后站在了212房的门口。
伸出右手,用手背在门上面稍微用力连敲了三下,三声清脆的响声之间,他左手的门钥匙旋入锁孔。
倾听着隔壁211门里传来的动静,张每在门口微微低头,闭目养神。
默数了两分钟,他在门口叫了起来:
“妈!开门!我回来了!又没听到吗?”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糟糕的是,这是从211房间传来的。他立刻动作,左手旋转钥匙,右手拉开门,并快速抽出钥匙藏进袖子里。
“妈耶,你终于开门了。”
他对着从211出来女人视线被门挡住的212房间里,用略带抱怨的语气说道。
211抚门的女人披着散开的长发,穿着的黑色睡裙漏出度还算正常,但被她前凸后翘的身材衬托的色气十足,她眨着半醒不醒的眼睛,右眼下面的痣让这张谈不上美丽但绝对漂亮的脸画龙点睛。
“哎呀你大点声好不好,收音机里的女孩子声音都比你大。”
张每看着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拜托,你插着耳机音量调满,我拿把电吉他在外面声音也没那女孩子大吧?行了行了只要你听到了,慢慢来我不急,哎呦妈呀你怎么又沾的一衣服的水...”
他说着慢慢进门,让自己在女人的视野中消失于门后面。
“张哥。”
听到女人叫他的名字,他照顾老人的话语才停止,从门后面探出脑袋。
女人看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此时和她对视。
“人越老越小,别着急。”
他听到这句也愣了一下,之后回复了一句:
“谢谢。”
“但阿姨家的狗确实该管管了,白天还好,晚上的动静比我这里都大。”
女人说完也不再理他,转头朝着相反的208室走去,张每还能依稀听到没关上门的211里面传来穿裤腰带发出的金属音。
多亏了张嫂的大嘴巴,张每知道这个女人在肉郎女儿这么大时候就生了个女孩子,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过世了。
具体什么原因?反正和他不相干。
他现在也没什么空闲能够去想这些事情。
这个不大的标间里,除了该有的两张床、浴室以外,还堆了一些衣服扎成的捆,两张床中间的地上躺着电磁炉,上面还有口锅。这就让整个房间不再是住一晚就走的旅店,而有一股常住的家的味道。
墙壁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只要他关上门,隔壁的各种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自然,从他关门开始窗边角落就不断发出的一些声音,也没被隔壁听到。
那声音低沉到一听就知道并非属于人类,更像是只有在大自然纪录片里才能听到的低吠。
这绵长的低吠只能让人感受到一个意思:再靠近的话...
稍敏感一点的人说不定能听出更多意思,而所谓的大师甚至能从中分辨出细腻的情感来,他是这么听说的。
不过他只能听出不要靠近这一层意思就是了。
“行了行了,别吠了。也不是我想关你在这里。”
他把大背包放在床上,一屁股坐在旁边。
首先传来的是铁链晃动的声音,紧接着是铁链突然绷紧迸发出的金属音,最后是激动地怪叫。
“你要是能挣开这个...”
他话说了一半,稍微想象了一下后面半句会出现的场景,于是咽了一口唾沫,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口袋改变了话题:
“看看,我还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他把口袋放在铺盖上,伸手进去抓住,从里面掏出一整块带骨的生牛排。
一只手有点吃力,他两手一起使劲,把这一大块牛排抛了过去,牛排撞在地板上,弹了两下靠着墙倒着。
但铁链依旧绷直,仿佛拉满的弓。
他朝着窗户那边的地上扫了一眼,那里只剩下了一点污渍,污渍边上的水桶里有半桶水,所以他刚拧开盖子的矿泉水就送进了自己嘴里。
全程,他始终都避开着,避开着窗边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因为不管现在的局面他是如何掌控主动,但只要和那个目光对上,就会让他回忆起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才是猎物。
生物排除特殊情况外,都会对比自己强势的东西敬而远之,自然人也是生物。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铃声终止,并没有人应声,他首先开腔:
“赶紧过来把【这玩意】弄走!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只能听到一点呼吸声,他没着急挂电话,果然过了一会就听到一句:
“周五晚上十点。”
关上手机,他往铁链的右边看去,那一盘之前他在网上买的特大号猫猫全家版猫砂盆现在也有什么东西在砂里鼓起,确定不需要再添置什么之后,他提起背包,走进了卫生间。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这个房间里传出了肉被撕裂,骨头被咬断的响声,以及厕所里偶尔传出的拍打身体的啪啪声,但这些都没有第二个人听到。
厕所门打开让链子绑着的东西又一次警觉,再次发出低吠。
——这招只对人类有效吗?
他这么想着,用拐杖支持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
现在的他可不是个健康的成年男人该有的样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嘴唇往内,弓腰驼背,走起路来也畏畏缩缩,他的两手干枯颜色深沉,他穿着手工织的毛衣,宽松没什么样式的裤子,脚上的鞋也换成了老年运动鞋。
现在上公交车和地铁,绝对有人给他,或者说“她”让座,因为“她”现在在任何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
“准备好了吗?”
刚好,“她”的左耳里传来了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
“她”左耳里的发信器只能把那边的声音传过来,所以“她”并没有说话。
“张先生每次都很准时,真是帮大忙了。”
老人的语气十分真诚,但隐隐有一股职业性的味道。
“那么,请按照原计划行动。”
把手腕上老式的手表和手机上的时间对上,“她”打开门,敲着拐杖走出,回身关门,掏出钥匙锁好,再朝着楼梯走去,动作一点也不一气呵成,慢的和一个花甲之人一模一样。
这次的生意可是个大手笔。
就单单他耳朵里戴着的隐形发信器就是个稀罕玩意,并不是店铺里可以买到的那种过家家一般的玩具,这个发信器的接收范围要远的多,而且还能实时的把发信器的位置发给来源,这个精度和功能等级早就超过了民用的范围,就算是这方面的爱好者,弄这种东西费劲费钱不说,还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效果。
“她”很清楚提供这个东西给“她”的人目的——有着外国皇室签名的兔脚。
慢腾腾走在街上,“她”按着预订的路线巡视着周围。
“她”知道雇“她”的人为这件事迸发出的能量有多大,费了不少钱,不少的人情,利用了很多手段,甚至不惜和罪犯以及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
而“她”,被许诺了一笔可观的费用,以及将一些A4纸送进碎纸机的条件,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这一个兔脚到手,再加上之后211里的东西运走,“她”应该就有福可以去花一花“她”的存款了。
阳光久违地出现,照耀着整个城市,也同样撒在“她”的身上,但“她”现在觉得可能温暖过了头。
再怎么高级的易容道具也无法解决温度问题,那些假皮裹在他的全身,让毛孔倍受煎熬,就连吐出的汗水也闷在里面得不到释放,这感觉可一点也不好受。
“她”心里对变装演员们的尊敬越来越高。
再好的计划,没有运气也白搭,而在这整个计划里,“她”觉得“她”的运气很好,就比如“她”现在出门根本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她”的目标——
那个男人裹着墨绿色的风衣,系上的领带并不能给他一种严肃职业男性的感觉,反而和那个差不多刚刚睡醒的眼神一起,更加衬托出他散步式的风格。
可那双擦的锃光瓦亮的野战鞋,和下巴上虽然不算精致但绝对整洁的胡子,又不像是个懒散的人会注意的点。
P市第二警官,P市警察副局黑衍上最宠的外人,P市第二警官所所长红苗的秘密武器,名字叫...
——灰良。
据说在P市,但凡这几年有和所谓“城市的黑暗面”接触过的人,都挨过灰良的胖揍。
“她”不禁觉得自己右腿上的某处有些隐隐作痛。
灰良不知道“她”会扮成老奶奶这一手,这算是“她”最大的优势。
“她”看到灰良无视着周围的喧嚣一股脑地往前走着,“她”则以老奶奶可能的速度跟在他后面。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灰良伸手进兜里,人停了下来,“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速度慢慢往前走着。
在被跟踪者回头的时候跟着一起停下,这种低级错误“她”可不会犯。
结果“她”直接超过了站在原地的灰良,走到了他前面,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到灰良掏出的无线耳机。
又走了大概百米,蓝色的路牌指示直行通往城市公园中路。
“她”把手表举到自己眼睛前面,扮演着老眼昏花的老人费力看着手表的样子,实则在注意周围。
一个年轻女人从左侧躲开“她”,还用略带抱怨的眼神盯了“她”一眼。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急匆匆从右侧前进的时候撞到了“她”的肩膀,光速说了个“对不起”之后继续赶路。结伴而行的人们有说有笑无视着“她”的存在,独自走着的人们低头看着手机。
“她”发现了要找的另一个人。
那人长的精瘦,略有驼背,腰带上别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鼠目寸光真的很适合用来形容那人的眼神,明显是一看就不受常人待见,执法人员一看就头疼的那种职业惯犯。
那是“她”的熟人,也是这次的参与者之一。
那个人耷拉着身子靠在电线杆上,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到“她”之后打了个哈欠,把烟盒子倒过来拍了拍发现一根烟也没剩之后,指了指小卖部,就拖着身体走了进去。
——就这种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态度,这家伙才混的个人模鬼样。什么时候还买烟抽…
“她”在心里数落着。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不叫飞身踢,这叫‘360度回旋单脚踢’!一点都不专业…”
在“她”前面,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在打电话。
那个红色的头发看起来不太像染的,这倒是很稀奇,“她”不由得朝红头发看去,心里琢磨着“这难道也是个学变装的?”
随即,“她”的视线就从红头发上偏移。
首先是一只橘猫,跟着过绿灯的人流一起穿过了街道,它肚子附近的毛黏在一起,貌似沾到了什么脏水。
远离了巨大车辆的它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用后爪挠它的耳朵。
它挠是挠舒服了,只是当它站起来准备走时,才感到屁股有些挪不动,不知道是谁随地吐的口香糖现在和它的屁股纠缠在一起,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要硬扯下来一定会拔掉几根毛,所以它回过头来,打算把这坨对它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咬断。
等它把口香糖弄下来,那前腿已经陷进去对人类来说没问题,但对小猫来说有些麻烦的泥潭里。
但它并不知道,它现在所在的地面,是被人类称为“非机动车道”的地方。
一辆翠绿色的电瓶车逆行着开了过来。
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这个电瓶车的速度并不算快,遇到人挡住去路的话可以很快停下来,对于猫可就不一样了。
驾驶电瓶车的那个人戴着头盔,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只猫,当她捏下刹车的时候,可有些来不及了。
而“她”并没有看着动物被碾过的不良兴趣,所以将视线转向了一旁。
一旁那个方向上,“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制服,披着微褐的长发,制服突显着她的身材,那是丝毫不输给211室那个“职业”女性的身体。
但“她”看的不是太清楚,因为那个背对着“她”的女人的身体突然模糊了起来。
之后就是…
如同老旧步枪炸膛的破音。
那辆电瓶车以一个极端的角度弹向一边,车上的人没有抓牢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安全头盔和地面亲密接触,发出听上去不是很好的闷响。
这一个仿佛电影特效一般的场景,就在几秒钟之间真实的发生在了这个拥堵的街头。
就连“她”,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被那个女人抱在怀里的橘猫似乎并不领情,用四肢踩在救命恩人那柔软的胸脯上挣扎了两下脱出,落地之后快速地跑开逃离了现场。
那个女人脸上没有不悦,也没有开心,仿佛是自己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就好像是帮别人拍去背后的灰尘一样。
一声响亮的喇叭声才让所有人缓过神来,那个女人赶紧让开了位置,跑到了以一个“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电瓶车驾驶员去了。
她取下驾驶员的头盔,摸了摸那张同样年轻的脸,自己的脸上这才闪出符合她那个年龄的无限担忧和不知所措。
但“她”可没心思看下去了,因为一阵寒意,从“她”已经流汗的腰部开始,沿着脊椎奔流而上。
做贼心虚之人,把后背留给灰良,多少也会害怕的。
幸运的是,灰良超过“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径直走向前面被人群围住的地方,和那个女人打起了招呼。
他们谈了一会,“她”听到了那个女人是新上任的第二警官,叫做沁阳,之后灰良递给沁阳一包纸巾,这一场风波似乎就要这么结束了。
——这可不行。
“她”心里这么想着,假装咳嗽了两声,为“她”连敲两下拐杖打掩护。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敲两下的意思是:动手,让灰良分心。
那个贼眉鼠眼,刚刚抽了一根烟的小偷慢慢混入了人群,一会冒一头出来。
这种交通要道,这个车流量,只需要再加一点点骚动,都够他灰良忙活的了。
“我...”
后面那个操字“她”忍住了没喷出来,所以那个我字声音也很小。
之所以“她”差点用本音骂出声来,是因为那个小偷,把手往沁阳那里伸了过去。
那家伙刚才买烟去了,所以没有看到,因为没有看到,所以认为站在人群中的她,非常适合用来制造混乱,因为很多人都可能看见偷窃行为,只需要谁再尖叫一声,这画面就能乱七八糟,说不定还能趁机占占便宜。
反正就算被抓,这次也有人保他出来。
对于小偷来说,是这么个理。
但对于“她”来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家伙完蛋了。
果不其然,那只手伸过去还没够到,就被沁阳一下抓住,而她本人连头都没有回。
没眼再往下看的“她”低头看着地面,开始思考该怎么继续拖延时间。
“开始了,王每先生,你可以先回去换衣服,稍微在房间里休息会。”
听到耳朵里的这句话,“她”感到今天果然运气不错,这代表着不出意外,“她”的事情就做完了。
那个躺在地上的驾驶员也终于有了动静,松了口气的“她”模仿着老人的声音说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真正动手偷兔脚的另有其人,“她”只是一个保险中的保险,而保险,现在已经可以通过手机视频看到了——
“根据现场的报告,市区公园发现的炸弹已经确认是由【神秘人】放置,这也意味着又一次的【大曝光】即将开始,现在警方和第二警察们已经全力开始疏散人群和拆除炸弹,但他们能不能阻止大曝光的发生呢?这次的曝光故事又是什么呢?我们把镜头交给现场…”
“她”关上了手机,和路上所有看到这条新闻的人一样发出了吃惊的表情。心里盘算着该在什么时候走人。
并没有看到灰良手伸进那位脸现在拧成麻花的小偷裤兜里的“她”,在灰良把那部智能手机扔在地上,一脚踩的粉碎的时候才被惊觉,灰良把破碎的手机碎片踢向汽车车窗的那个姿势像极了某一段过去的时光,吓了“她”一跳,让“她”失去平衡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一坐不打紧,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周围所有认为“她”是个老人的人们都被吓到了,只是他们之后的反应不一样:有过来扶“她”的,有指责灰良的,有拍照的,有继续路过的,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大学生又举着电话说着什么“这绝对是个特工或者杀手”之类的话。
“她”往下坐的时候下意识捂住耳朵的动作,可能还有其他的肢体,或者是眼神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从灰良一瞬和“她”对视的眼神中,“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已经暴露这件事。
“她”干脆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被慢慢扶起,等候着灰良的下一步行动。
结果那个男人直接撒丫子就跑,反而让“她”有些懵。
——想来,是保险那头重要一点。
“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是好。
刚刚这么想着,准备离开的“她”,迎面就撞上一个甜美的声音:
“老婆婆,你没事吧?”
这一抬头,“她”又被吓个激灵,面前发问的人是刚刚踢飞电瓶车的沁阳。
这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连忙横着摆的姿势并不是装的。
——妈耶这对心脏不好。
“她”赶紧逃离了现场。
等“她”慢慢走回“P一栋”,天上已经彻底放晴,“她”也已经汗流浃背。
——果然天气一好,大家都跑出来了。
这个旅馆门口的车位现在一个不剩的塞满,从二手的便宜货到昂贵的豪车,“她”甚至看到一辆纯白的房车停在最后面。
稍微绕了一下,“她”走上楼梯,穿过走廊,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张奶奶好。”
隔壁211那个女人又从房间里出来,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一手提着口袋,一手夹着点燃的烟,看到“她”,就打了招呼。
“啊,小蝶。”
“她”对自己训练过的变声非常自信,至少在一个小姐面前非常自信。
“今天儿子来了,高兴吧?”
“高兴,高兴。”
“怎么您还一个人逛呢?他人呢?”
“嫌老太婆袜子上的洞太多,买袜子去啦。”
听到这话,小蝶脸上轻轻笑了一下,让那张脸更加漂亮。
她把手里的口袋递给“她”:
“难得儿子回来,这些卤鸡爪您拿着,一会儿啃着和儿子好好说说话,聊聊天。”
“顺带给您的狗喂喂,免得它天天弄出响声,烦死了。”
这话一说,“她”不接都不行了。
——又是卤肥肠又是卤鸡爪的...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走进212房,一关上门,“她”把口袋和拐杖往床上一扔,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对自己上下其手,随着全身的伪装依次取下,他感觉到一股如释重负的舒适。
“啊啊。”
他发出畅快的吐息,但窗户那里的铁链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绷直了。
“是啊,我倒是解放了,你可还绑着呢。”
从口袋里取出一罐啤酒,他坐到床上打开了电视,嘴上嘬起了鸡爪,顺手往窗边扔了一只。
“嗯?”
从塑料口袋里拿出辣椒包的时候,他发现有一包【芥末】混在其中。
“所以我就说,那家卤店的老板和隔壁寿司店的老板有一腿。”
电视上正在报告城市公园的大曝光,记者站在公园门口对着镜头一脸认真:
“距离上一次大曝光已经过了一个月,和刚才看到的一样,这次也是被【第二转生】波及从而导致的悲剧,现在警方和第二警官已经包围了喷泉,正在对...”
突然而至的一声枪响让镜头晃了两下,那个记者也被吓地退了好几步,差点离开了镜头。
“单纯真是好啊...”
他把吃干净的一只爪子吐进垃圾桶,撕开了芥末包,往另一只鸡爪上涂了一点。
“不知道这是什么味?”
他一口嘬了下去,然后“呸”的一口把鸡爪吐进了垃圾桶,端起啤酒就往嘴里灌。
“最新消息,人质已经被救下,炸弹已经被拆除,这次的大曝光在警察和二次警官的共同努力下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他的喉结在演播室的报告声中上下浮动。
“本台会继续跟进大曝光的更多内容,现在插播一条简讯:就在大曝光进行的过程中,市博物馆与上周开始展出的兔脚遭到偷窃,嫌疑人现仍在逃,照片以及身份证如下,请市民们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噗!”
他一口酒喷了出来,左手握着的芥末因为挤压喷射而出。
耳朵里很及时的传出了声音:
“相信你也看到了,请按照b计划执行。”
“嘿...”
他绕了绕头,把剩下的鸡爪全部扔到窗边,抄起包又冲进厕所。
新闻还在播出,他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又上下其手,嘴里吐出一句:
“我收回今天运气好这句话。”
轻轻开门又轻轻关上,他快步跑下了楼,绕到门口附近的车棚里,把钥匙旋进一辆电瓶车。
身上还有一些芥末味,不过以他现在的打扮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他现在打扮成了一名外卖小哥。
“张每先生,现在的情况有些被动,现在开始,请按照我指定的路线前进,越快越好。”
“是是...”
知道对方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只是自言自语着:
“快倒是没问题,但算我求您,别让我逆行啊...”
老人家给他说的路线非常奇怪,绕着一环路附近在转圈,幸好他明白,这是在跟着真正下手偷兔脚的人——王詹来寻找机会。
寻找用他手里的超高仿兔脚来换得真兔脚的机会。
“王詹如果能圆满完成任务是最好,可如果他出现问题,兔脚才是最优选项。”
“因为我的先生时间不多了。”
他还记得那个管家打扮的老人这么说过。
超过自行车,从汽车之间穿过,刹车等行人通过,他的目的地也跟随着耳朵里老人的声音不断变化。
前面一个鬼鬼祟祟,仿佛在躲着什么的男人从他身边跑过,这本身并不算稀奇,只是那个男人身上缠着的绷带以及空荡荡的一只袖子有些显眼。
那个男人后面还跟着一大票的记者,这才让他回忆起之前新闻说的那个勇敢击退王詹的市民。
“王詹在前面的公寓门口停了很久,去看看。”
随便找个把车一架,他两三步跑着到了公寓门口。
王詹就躺在地上,睡的还挺香。
正好附近也没人,监控面向的也是走廊。
——天助我也!
在王詹手上发现了兔脚,两三下拿走后,他又把高仿的兔脚放在那手上握好,还顺手从王詹衣领里取出了发送位置的发信器。
“你们的位置重叠了,如果这表示你拿到了兔脚,就把你耳朵里的取下来破坏掉。”
他快速跑回自己的电瓶车上,把耳朵里的发信器取下来,扔进电瓶车后备箱里,用里面放着的锤子敲了个粉碎,然后旋动钥匙,开车走人。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呦,听说您已经拿到兔脚啦~?”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他则骂了一句:
“艹!”
他差点忘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少了那家伙的份。
“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不论好坏,都是值得尊敬的,您不这样认为吗~?”
这个出租房一样的房间里,那个男人还是微笑着问着他。
“你说的对。”
他可笑不出来。
“神秘人的大曝光、王詹、您,还有更多黑道白道的人们,就单单只是为了一个兔脚,真让人想不明白呢~”
确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但他确信想不明白的人里面绝对不包括面前这个家伙。
但这不管他的事。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快递员在一个人家里待太久会显得可疑。”
“不留下来喝一杯吗~?”
别说喝一杯了,他连坐都没有坐。
作为一个灰色人物,他早就明白,自己要躲着的有三种人:
像灰良一样嫉恶如仇的第二警官,超级能打又很听灰良这种长官话的那个女第二警官沁阳,以及,面前的这个渊。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一阵轻语:
“啊对了,管家先生要我转告您一声,那些纸,他已经送进粉碎机啦,还请您放心,并且对您表示感谢,他还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我不要对您多嘴什么的...”
他把门关上了。
身体上他就没有流汗,现在心理上也得到解放的他长舒了一口气,在名叫屋罗波罗斯的小区里走着的时候,甚至哼起了歌。
“哼哼哼...咳!”
差点咬到舌头。
在他前面的,是正在四处张望的,那个女第二警官沁阳。
——不是吧?我被追踪到这里了?
——是灰良叫她来的?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那岂不是...
心里越想越不妙的他并没有选择逃跑,因为如果一切都败露,往哪里跑也没用。
——而且,说不定...
他反而靠近了她,问了一句:
“请问一下,二号门在哪一边啊?”
说不定这个女人不是冲他来的。
果然,看到快递小哥打扮的他,这个女人指向南方:
“在那边,绕过小朋友玩的秋千再直走就到了。”
“天呐,谢谢你。”
他这几个字说的非常诚恳,然后赶紧开跑。
“你知道十栋在哪里吗?”
背后的女人追问了一句。
——还真不是冲我来的啊!
“啊!我刚从十栋下来,在对面!”
——对不起了,渊,这个女人还是留着你对付吧。
他和赶着时间送货的快递小哥一样快跑着,翻上电瓶车,因为扭的太快,差点没被突然加速的电瓶车甩出去。
“一次遇见灰良、两次遇见危险的女人、两次撞到小蝶、成功让王詹当了替死鬼、见了渊...我今天的运气真的...”
开着电瓶车,他说道一半又想了一下。
——灰良没有理我,这个女人没有认出我,小蝶没有认出我、王詹没有察觉我,渊也没有和我多说什么...
还白赚了一份鸡爪和一份肥肠。
他咽了口唾沫,用不同的语气,重新说了一遍:
“我今天的运气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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