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架子
林叶凭着扑进鼻子里刺激的气味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原来赞村也种着盆架子呢。”林叶抬头看见绿油油的花朵球由衷地感叹，“一眨眼盆架子都开花了……”
说话间，林叶看见全村最闲的闲人正在不远处朝自己走来。虽然说并不讨厌这个人，但是每次在村里头闲逛的时候遇见这人总让林叶有点不爽。
“喂，林叶子，跟你商量件事儿。这事儿我想了几天了，是这样的，你看咱村里头就我俩大学毕业待在村子里发霉……不，等着更美好的将来的人，我们知识水平学历都差不多，万一将来我们俩到了差不多年纪就被大人们念叨着要相亲的时候，我们俩到时都单身的话干脆凑一对算了，免得那时候慌慌张张地随便找了个不合心意的就不好了嘛。不过，我只是说万一而已，如果再过些日子我当上了全国闻名的设计师的话你当然是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的了……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这人最公平了，如果你画的画被哪个瞎眼的看中了赞村不用待了你也可以选择更好的嘛，你看这约定怎么样，不吃亏吧？”
林叶的眼神很是鄙夷：“我原先只以为你低能白痴，想不到你还是个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八婆你够了，本大爷看得起你才看重你的，别得寸进尺了！再叫变态试试！”小白很是懊恼。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林叶的变态六连击。
“叫人变态的才变态啊！死八婆死八婆死八婆！”
于是两人就这样子在种有盆架子的大路上吵了起来。
“变态变态变态！”林叶实在没有肺活量骂下去了，朝着小白吼完最后三个词一周干脆转身离开这鬼地方不搭理变态，一不留意撞上了后面经过的人，连忙连连说了好几声抱歉，抬起头来定眼一看对方的样子，怔住。
小白下意识地皱皱眉，不加遮掩地抬起手来掩鼻。
“嗯。”对方浓重的鼻音随意地应下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一个收垃圾的。小白这样描述眼前这个穿着邋遢，背着一个红白蓝塑胶袋，全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男人。
“他有点像我们学校的校草。”林叶目光放远，望着拖着身体前行的男人。
小白反应很大：“不是吧，校草？那你是校花？”
“你那什么意思啊混蛋！”
“哼，我收回刚才和你一对儿的话，你那什么口味啊，和你一起简直拉低了我的品位水平。”
“去死，变态能有什么品位！”
“你再说一句变态看看，八婆！”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六连击再次出现。
“八婆八婆八婆！”
于是，俩人再次在大路上骂起来。
林叶双手叉腰气势磅礴地站在自家院子环顾杂草丛生。
最后，在内心的挣扎中崩溃。
“好想在家里种盆架子啊！但是种上的话那刺激的气味会让邻居路人受不了的啊！盆架子多美好啊！你们怎么不懂啊！盆架子为啥儿味道这么刺鼻啊！还不是因为它们兢兢业业地吸收大气中的臭气废气才这样子啊！你们怎么可以嫌弃这么伟大的盆架子啊！好想种盆架子啊啊虽然我已经穷到了准备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了果然还是努力找点工作挣钱比较实际吗……”
林叶关于种植盆架子不得志的咆哮越来越偏的话题因为屋子外头的吵闹声得以终止。
是逐家逐户回收废弃品的三轮车大叔正停留在巷口整理刚收来的空瓶子和废纸张。
林叶从大叔三轮车上堆得老高的废弃品上看见了红通通的毛爷爷，于是叫嚷着“money”跑回家里卖力地搜索一通，然后顾不上被弄乱的头发，生怕大叔带着载着毛爷爷的三轮车跑了，抱着几大本陈旧的杂志跑去罗大婶家门口告诉刚清算好的大叔说她家还有很多这个，叫大叔赶紧的到她家里收货。
罗大婶看见这样的林叶，不由得心生疑惑：大学生都这样子不正常吗，常年待在赞村不外出的两个大学生，一个要不就想改别人家的模样要不就是想蹭饭，一个就只懂得画画和四处溜达看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花和草……幸好我家音雁读书不好早早就出来打工了……
林叶数着薄薄的几张单薄的毛爷爷很是感动：省着用的话应该够三四天了……
大叔清算好，对林叶说：“小姑娘，都没问题了吧，没问题的话我就走了。”
“嗯嗯。”林叶把毛爷爷塞进口袋里，礼貌上要送大叔离开的时候留意到大叔似曾相识的眼角上翘的程度，思绪和之前的情景联系起了一起，立在原地没有反应了。
大叔对林叶的异常很是疑惑：“怎么了，数目不对？”
林叶意识到自己这个不礼貌的行为，连忙解释说：“没……没有，只是突然觉得大叔和我前几天遇见的一个人很像而已，没什么。”
“和我像的人？”大叔问，“是男是女，多大，哪儿遇见的？”
林叶开始回想：“男的，比我大五六七岁的样子，种有盆架子的大路上……”
“盆架子？”
“哦，这个时候经过的话会闻到刺鼻的臭味的那条路上……”
虽然林叶一直抗拒用“臭”来形容盆架子的气味，但是不这么形容的话大概没有人会有印象吧。
“哦——”大叔恍然大悟，“就是河尽头对着的大路啊。”
果然。
“嗯。”
“他是我老弟。”
“诶——”林叶很吃惊，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吃惊的理由。
“看来你应该是搬来这不久吧。”相对于林叶，大叔反而很淡定滴接受了林叶的吃惊。
大叔在和村开的一家小废品回收站时不时也会来到赞村上门收废品。因为废品来源固定，生活也算过得去。大叔的老弟自小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初中时没少被同班同学欺负，这样致使他原本就孤僻的性格就孤僻。老弟初中毕业没念上大学就外出闯日子，熬了五年左右的时间就熬不下去在老家的家长念叨下来到和村投靠大叔。说是说投靠，其实老弟并不愿意像蛀米大虫一样赖在大叔的废品站里没有作为，就拿着那个陪伴着他闯荡多年的红白蓝塑胶袋再加个铁钳子到和村附近收拾路上的垃圾，能回收的就放进塑胶袋里拿回回收站分类回收，不能回收的丢进附近的垃圾桶或者堆放在大路的植物上当肥料用，这样一来使得原本性格就不亲近人的他更加让人嫌弃。说起来，这小子小时候在路上看见垃圾也会跑过去捡起来丢进最近的垃圾桶或者垃圾站里的习惯，那个时候大叔和其他人都不明白，乡下地方不注重这些东西，垃圾丢在地上就丢着呗，有必要特地去捡起来吗。直到现在，老弟还是在和村附近的村子里头晃荡捡垃圾，生人勿近。
“那很臭的树是叫盆架子吗……话说回来，我老弟好像挺喜欢那树，捡来能当肥料用的垃圾都会放在那边的土地里……他这人怎么尽喜欢些臭的东西呢……”
盆架子的气味才不是臭味呢，只是有点刺鼻而已。林叶站在大路边的盆架子旁仰望头顶钟爱的绿色花束，默默地地对其说着类似“等我有钱了就把你们家的孩子接到我家里来”的话，然后默默地低头数钱：“不过，现在要先解决温饱问题……”
一时手滑，一张毛爷爷不小心滑落到水泥坛里的深处。
林叶惊得叫了出来，双手挽起长裙尾要攀爬却被膝盖高的水泥垒难倒。林叶正站在路边为难，一对铁钳子伸过来夹起了林叶关注的毛爷爷一直送到林叶跟前。
林叶有点受宠若惊，松开挽裙子的手去接：“谢……谢谢。”
对方一如前日所看见的姿态，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后直接离去。
林叶侧头看见盆架子的根基，想起了什么，连忙跑上去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废弃旧电池能收吗？”
对方站住，回头看微微喘气的林叶，吊梢眼显得眼睛很精神。
“这样的，我只知道用过的旧电池会漏出什么有害的物质对环境不好所以不能像一般的垃圾那样丢弃，但是这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专门回收旧电池的回收点，收废品的也不收旧电池，所以我想问问问你这边能收旧电池吗？”林叶缓了缓气。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林叶这样的要求，愣住好一段时间才吐出一个字：“能……”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要怎样给你？”林叶很开心。
“我可以上门收。”
“诶……上门吗……”林叶抖了一下，双手提起来握拳，语气弱了，“收……收钱的吗……”
对方惊讶地望着林叶。
林叶知道自己失礼了，连忙松开双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市侩，总之安置好旧电池就可以了对不起对不起……”
只顾得道歉的林叶没有留意到对方不小心的轻微的笑声：“其实应该我给你钱。”
“咦。”林叶吃惊起来，马上又摆手说，“很少量的，麻烦你特地上门收的话不用给我钱了……”
林叶觉得小小地兴奋起来，大概是因为烦恼了十多年的旧电池处置上得到了安心的解决。
“谢谢啦。”放下心头大石的林叶舒了一口气。
“应该是我说。”对方回应说，“谢谢你的旧电池。”
林叶留意到接过她装有旧电池塑料袋的手其实很干净。
就算从事收拾垃圾的工作手部都能保持清洁干净的男生绝对是好人的说！林叶内心这样咆哮说。
“你是……大学生？”对方突然开口问。
“嗯。”林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苦笑着念出一句，“算是吧……”
“嗯？”对方没有挺清楚林叶最后一句话。
“没什么，什么事吗？”
“哦，这样的。”对方因为林叶的善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自小读书不好，别说大学，高中也没有读上，所以特别憧憬大学生活，也试过在大学附近的地方打工……”
对方见林叶在认真听他说话，就放心往下说了。
“小时候乡村的人都会随便把垃圾丢弃在一边，这在他们眼里看起来没有所谓，反正过几天就会发现垃圾被风吹走或者被清理掉，但是我觉得这样子下去我们的家乡会越变越脏的，所以我都忍不住上前把垃圾捡走。因为这个我身上总有奇怪的味道，所以大伙都看不起我，我小时候就被欺负惯了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大家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污染自己所在的家园。就算到了现在我也只能做着捡垃圾的工作被周围的人嫌弃，大概像我家那边人说的，我天生捡垃圾的命……所以，真羡慕你们读大学的，我想，如果我能争气点读上大学的话，就能有更好更干净的方法好好改善我们家乡的环境了……”
“好厉害啊！”林叶的眼睛有了钦佩的光芒，“一直不介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和目光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的人最厉害了，哪怕他的梦想卑微得只是想收拾垃圾……”
“话说起来，我自小就是那种明明不怎么努力都能考上不错的学校的人……啊，对不起，我不是在炫耀什么，我只是……”林叶方才闪亮的眼神暗了下来，“我一直喜欢的事情被认为是‘成绩不好的但是有钱的人’才做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像我成绩比较好的孩子怎么可以从事那样的职业，基于这样的环境压迫下我才选择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专业，所以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状态……”
对方看着情绪低落的林叶，不擅长这种气氛的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所以，你真的很厉害！所以，请坚持下去吧！我陪你等到这项工作被世人赞赏的一天！”林叶恢复精神来向对方鼓劲。
“谢……谢谢。”对方有点羞涩地说，
林叶忽然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子去背对着对方捂嘴感慨。
唔，真的越看越像校草啊，连声音都好像——
过了几天，闲逛赞村寻找作画灵感的林叶沿着河涌走到尽头的时候看见他正蹲在栏杆前伸腰去用钳子把堆积在河涌尽头没有流出去的垃圾夹起来。
“余明振！”林叶大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快步跑了过去蹲在对方旁边扬了扬手上的画纸，“谢谢你上次回收我家的旧电池，我没有什么能表示谢意的，只能给你画幅画了。”
对方脱下湿漉漉的灰黑色手套接过画纸，是一抹清新的绿色。
“原来这种树叫盆架子吗……”对方的眼光落在左下角的题字上，“拾荒者的意思是指？”
“为了人们所生活的环境默默做出贡献而很少被重视的人。”林叶解释说，“不过调色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未必能很好地调出盆架子好看的绿色，对不起。”
“怎么跟我说对不起呢。”对方看着画欢欣地笑了起来，抬头要跟林叶说话的时候看见远处朝这边走来的小白，于是望着小白对林叶说，“你男朋友来了。”
林叶很疑惑地往对方看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吓得连忙转过头来争辩说：“他他他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啊啊啊，你怎么这这这这这样子说啊！”
“不是吗。”对方想了一下，笑出声来，“抱歉，我还想着你俩都是村子里的大学生，在一起很合适呢。”
“才不是！谁谁谁谁要跟那变态一起啊！”林叶的脸因为激动的争吵红了起来。
“林叶子。”对方叫了她一声。
“嗯？”林叶蹲着仰望站起来的他，背着光的他有着伟岸的剪影。
“谢谢你。”
“嗯。”
“我一个初中同学如今当了大老板，投资了一间大型的废品回收站，他说想起了我这个垃圾佬，不，拾荒者，说想我过去帮他。我答应了。”
“是吗，太好了。”林叶朝他开心地笑。
“我会努力让你看见这项工作被世人赞赏的一天的。”
“嗯，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这么样的那天了。
林叶这么想着。
“我决定了，收回之前要和你一对儿的话。”小白的出现破坏了林叶而对为好美好的憧憬。
“谁说过和你一对儿啊！”林叶很不理解小白的思维。
“瞧你那口味重的，不臭不喜欢，连盆架子和收垃圾的都能喜欢上，我可不喜欢这样的媳妇儿。”
“你才臭！盆架子才不臭！变态不准出现在我面前啊！”林叶被气得各种不爽。
“再说一次变态看看啊，死八婆！”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八婆八婆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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