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原本被人潮和车子挤得水泄不通的门口，此刻门可罗雀，只能听见草丛里的虫鸣，这地方偏僻的有点吓人。在地球上的另一个小镇，才刚刚迎来日出，他们一天才刚刚开始，而我们却准备枕着枕头休息了。
“放心吧，我已经跟校长打过招呼了，她说可以随意使用的，就是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影响到学生。”
杉惠姐一边给梨月揉着肩，一边打发我去做布丁。明明她自己也会做布丁，而且在我送霜雪回去的时间里，都足够她把牛奶和奶油发好、煮好了，整个做布丁的时间缩短了不少，还能减轻我的分担，何乐而不为呢？
但我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我问的是，这个点了，这里黑漆漆的，我怎么做布丁？要是一不小心把盐当成糖放进去了，这布丁就不是甜点了，你们敢吃我就敢做。
“我房间有手电筒，我去拿。”
世纪看来已经恢复过来了，她一溜烟地跑掉了，穿着白大褂的她像是一道闪电。
“这个小妹妹做事情风风火火的，不像某些人，做事拖泥带水，推三阻四，磨磨唧唧的。”
杉惠姐的指桑骂槐像是针对我，但我也不好对号入座，但杉惠姐很快又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一御，你把桌子和食材都搬到那边去，门卫室有路灯，等把东西都做好了，放锅里蒸，炉子里也有火光，又不是让你蒙着眼做菜，安心啦。”
我坐在椅子上也不过是一小会，我原地转过身去，望向门口的路灯，本来想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我发现我不用装我已经有气无力了，我怀疑今天的客人数是昨天的一百倍，不然怎么会这么累呢，我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梦见我自己在做布丁，大家将就一下，把我梦里的布丁吃完算了。
“我觉得，我还是等世纪把手电筒拿过来，说实话我累得不想动了，除非明天放假，不然搬完这个我明天可能起不来了。”
正说着，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划过我的脖子，顺着我的后背的线条，落在了我的肩膀上，随着这双手恰到好处的拿捏，我那酸痛的肌肉重新焕发活力，酥酥麻麻的感觉犹如在嘴里碎开的酥皮，瞬息之间我从疲软不堪的状态里满血复活。
耳边，是杉惠姐呵着气对我说：“做完布丁，我给你按一按怎么样？”
根据以往的经验，每次杉惠姐给我说，完成什么事情以后，就会得到“甜头”，但结果都是空头支票，杉惠姐也没有兑现过。和她打赌就更不用说了，我就没赢过，杉惠姐开再大的赌注都没关系，反正我也赌不赢。
但这只是以往的经验，和潜意识的思考，只有在正常的情况下才能成为我决策的参考，就在刚才，我已经对杉惠姐的按摩上瘾了，短短的一瞬过后，空虚而又期待，不就是搬东西做布丁而已，我马上准备还不行吗？
只要等下能够在被杉惠姐温柔的手按摩，消解满身的疲惫。
我觉得杉惠姐才是会催眠的人，专门挑我意志薄弱的时候，给我一点我无法拒绝的甜头，瞬间让我上瘾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点甜头带来的欢愉上，但我每次都要在事后才会反应过来，先是懊恼不已，再是告诫自己不要再次上当，最后在下一次乖乖地又上钩。
随便了，就算我不动如山，杉惠姐也会想办法让我去做布丁的，只是她太了解我的弱点，而我暂时还没克服自己的弱点，上当受骗不过是很正常不过的表现。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春期的穷苦少年，大人要对付这样的少年，方法还是很多的。
好听一点，我答应过给梨月和杉惠姐，还有霜雪做布丁的，作为一个守诺的人，我默默地跑去搬桌子和所需要的材料，借助门口的灯光，开始制作布丁。
奶油和牛奶倒入锅里中火煮，与此同时，鸡蛋取黄留点蛋白，加砂糖搅拌均匀到糖化掉，看牛奶和奶油煮开了关火，小心地倒入鸡蛋液里，但不要把鸡蛋烫熟，再次搅拌，过滤，舀走浮沫，倒进小碗里等气泡上浮，再一个个戳破。等待的同时，重复之前工作，毕竟这只是五六个布丁的分量而已。
我打算做十来个，鸡蛋布丁的存放期限也只有一天左右，还是得尽快吃掉。
“手动打蛋力度不够，而且效率低下，廉价的牛奶和普通的奶油混合液，不加点香草荚提香，注定只是普通的布丁，我没看到这里有烤箱，你应该打算做蒸布丁对吧，口感大打折扣，要不要让我进去，我给你示范一下海盐焦糖奶酪布丁烧的做法，让你大开眼界？”
冷不丁，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招谷俊之，那些跟着过来的节目组都回去了，他竟然还在这里。
我忽然希望节目组的人现在可以出现，给招谷俊之来一个专题采访，问问他为什么守在一个废弃工厂的门口。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别进去，擅闯私人地方，别怪我不客气。”
成贵大爷的声音从门卫室里传来，虽然恶狠狠的，但我觉得招谷俊之真要闯进来，成贵大爷也很难阻止得了他。
我也没空搭理他，香草荚这种东西贵得要死，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就有香草味的汽水，那个“香草味”里的香草，和香草荚是同一种东西。反正香草荚贵得要死，买不起，不然也不会买廉价的牛奶和普通的奶油了，但这些都是普通常见的材料，香草荚并不普通，是香料中的王者。
但是，口味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同一个煎鸡蛋，有的人喜欢溏心的，有的人喜欢全熟，有的人喜欢加糖，有的人喜欢洒黑椒粉，有的人只喜欢蛋白，有的人不喜欢煎蛋，所以厨师的存在，就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做出对方喜好的食物。
杉惠姐打小就给我们做好吃的，用的就是廉价常见的普通材料，也不见得比高级餐厅的差，虽然我没吃过高级餐厅的食物。但要是有人能细心地，耐心地，变着花样地给自己做好吃的，难道不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
把好吃的东西变得更好吃，那是普通人的工作，把不好吃的东西变得好吃，那才是厨师的工作，杉惠姐曾经这么说过。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分心了，差点把布丁液洒了出来。
虽然有点生气，但我还是忍住了没发作，要不是我分心了，也不会洒出来，别人的干扰我可以无视的，但我却较真了起来。
人家好歹也是享誉全国的金厨，就算他倒一杯开水，也是金厨的开水，有特别的味道，我就算把一杯水变成一杯酒，也不过是默默无闻的一杯酒罢了。
我只是运气好，有懂得欣赏这杯酒的人，但运气不会一直都很好，也不一定能遇到欣赏自己其他方面的人。
话说回来，这个“海盐焦糖奶酪布丁烧”是什么东西。
把招谷俊之晾在一边也不太好，我刚想提醒他快点回去了，别在这里晃悠，杉惠姐不会接受任何比赛的了，哪知道招谷俊之的脸忽然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我还以为招谷俊之要变身了，但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疼了眼睛，他下意识捂住了眼，我也遮着眼睛回头望去，是杉惠姐拿着强光手电筒在一开一关。
“我小时候没有教过你吗，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忘了吗？”
杉惠姐有些生气地拿手电筒照了我一下，又说：“看火的时候小心别蒸糊了，凉水浴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了，不然接水也要接半天。”
“我知道了啦，可是我也没和他说话啊！”
然而杉惠姐似乎只是来看一下我做得怎么样了而已，她一边开关手电筒，一边回到帐篷里，看她们几个女孩子围着黑漆漆的桌子做成了一圈，还用手电筒倒过来照着自己的脸，我猜她们几个是在讲鬼故事。
无视招谷俊之的建议，我认真地继续做布丁，把布丁液再次倒入碗里后，我打开炉子，在锅里垫上毛巾，倒入水，把几碗布丁一起放进去，小火蒸煮。
也不知道杉惠姐哪里搞来的闹钟，也总算有个提示时间的工具了。时间显示八点钟，蒸个二十分钟后凉水伺候，然后马上放入冰箱冷冻，当然趁热吃也是可以的，但夏天还是吃冷冻的布丁比较舒爽。
最后做的布丁打算留到第二天，也不着急做，为了尽量延长保质期只能晚点才做了，要不然吃坏肚子就麻烦了。
“我改主意了，只要你答应，我马上收你当徒弟，我搜集到的珍贵食材，你都能随便拿去用，需要提前几个月预订的肉，产量稀少的珍贵香料，无法短期保存且无法人工种植的野生食材，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深海珍品，都可以用，怎么样，答应我吧！”
刚才还说我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行，食材太普通，总而言之一无是处，转眼间他又想收我当徒弟，给我各种珍稀食材，可谓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倒是担心他“威逼利诱”，毕竟以他金厨的身份，说不定他有很强大的人脉，再加上他无赖的性格，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情愿他能像现在这样，只是性格上无赖，而非手段上无耻，至少他还愿意和成贵大爷讲道理，也愿意文明地向杉惠姐发起挑战，上次的比赛强行给杉惠姐下了嫁给他的赌注，我还没事找事去参赛了，万一南央的能力发动失败，可能就真的要把杉惠姐赔出去了。
不行，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可怕，我还是决定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就当耳旁风一样听招谷俊之说话了。
招谷俊之在门口自顾自地给我介绍世界上那些名贵珍稀的食材，我就听说过鹅肝酱和鱼子酱，但他好像提到过白松露，可我好像只听过白松露，难道松露这种东西也有分颜色的吗？
招谷俊之一边说，一边把打瞌睡的成贵大爷吵醒，成贵大爷也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别闯入学校宿舍，不然我会报警的”。
我的第一锅布丁已经蒸好了，招谷俊之说得也累了。
我取出布丁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冷水盆里。趁着夜色，假装打水，偷偷给招谷俊之倒了一碗水。在靠近那群女生的时候，我还挺紧张的，生怕杉惠姐发现。
但是梨月正抱着杉惠姐瑟瑟发抖，木槿拿着手电筒，面无表情地讲述着一个，深谷幽灵少女抓小孩子吃掉的故事。织星世纪倒是很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一样。
“招谷先生，请喝水。”
我小声说着，把水递给了招谷俊之，招谷俊之二话不说，一口气把水喝完了。
招谷俊之擦了擦嘴，正准备继续笼络我，刚才他连每个月给我开多少钱，送我上贵族厨艺学校，介绍某个王国的漂亮公主给我认识，都逐一安排好了。
可能我觉得他不可信，也可能我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我是不会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付我的救命恩人兼亲人的。
还没等他开口接着画大饼，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招谷先生，请回吧，谈婚论嫁不是劳作，你的赌注根本不对等，还有，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特别是她们，她们算是无依无靠，你这样欺负人家女孩子，有失你金厨的身份。我事先声明，如果你太过分了，那我一定也要和你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比赛，自由搏击你听说过吗，至死方休的那种。”
说着，我从招谷俊之的手里把碗拿了回来，轻轻放到一边去，又问：“招谷先生，请问还要再来一碗吗？”
招谷俊之有点发愣，但他很快又挤出几声笑，他笑得有些勉强，也笑得有些吓人，他笑了一小会，才开口说：“一年前，我来到这个小镇，继续找人比试，磨练我的厨艺。但很快我就把这个这个小地方的厨师赢了个遍，不出我所料，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厨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赢得那么轻松，而且所向无敌吗？”
招谷俊之的问题透露着深深的自恋，我想到的答案是，还不是你实力超群，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金厨，厨艺肯定很厉害啊。
“你可能以为是我的实力，但我可以跟你说，实力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我的气势。”
虽然招谷俊之的回答和我的大相径庭，我没想到他自恋的功力，竟然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实力已经不能完全解释他的自恋了，他还有自恋的气势。
没想到还没交锋，我就被他的自恋打败了，然而他没打算离开的意思，他忽然坐到了门口的地上，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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