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音节晦涩难懂。
但在生命的最后，苏茗似乎是明白了其含义。
那声音似乎在问询自己，是否甘愿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似乎人之将死，总是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回忆与评断自己的一生的。
会是这样吗？
她心想着，也开口，气若游丝。
“这样，就够了。”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能被他所需要......我很开心。
但我也知道，自己只是他人生的匆匆过客，虽然这种形式的告别很潦草，但已经够了。
我希望他能走下去，走出未来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这是埋在她心底的答案。
她回答着那道声音，也回答着自己。
就让她的旅途，在这里划上句号吧。
“居然回答得这么洒脱吗？”
声音给予了回答，苏茗顿时也怔住。
她从未想到过这声音居然会回应自己！
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
“也对，这才是你——我所创作的你。”
“你......”
苏茗的意识在黑暗里剧烈波动着。
这声音并非她的幻觉，而似乎是某种未知存在。
“你不在乎你的死，因为你觉得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是时候该让他走出自己的路了。”
“可如果，他也打算在这里划上人生最后的休止符呢？”
“你说......什么？”
那声音并没有回应苏茗，她只在无尽的黑暗里听见了嘀嗒的声响。
像是钟摆突然静止。
她身边的黑暗突然消失了。
这一刻，她的视觉和感知尽数回归，而她也由此看到了一片......灰色的静止的时空。
她似乎被从原本的世界剥离了出来，从某个更高的维度观测向原本的世界。
黄昏和海消失了，那片小世界湮灭着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血与火疯狂地蔓延在了宙域里，扭曲的大道、被切割的世界、破碎的至宝、断裂的残躯......每一种景象都在冲击着她的眼球，让她想象起一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甚至于远天里，那些坐在古老王座之上的巨大化身都已然乱序。
而她明白，与这万界为战的，只有一人。
“叶期！”
她下意识喊起少年的名字，内心焦虑极了。
话音落下，苏茗身边的空间飞速向着战火的尽头跳跃。
战火尽头是坐镇的宇宙霸主们。
他们曾经不可一世，他们曾代表着这一纪元的巅峰战力，坐在那孤高的王座上睥睨着众生，居于高天，俯视向血火燃烧的宙域，如是观望虫斗一般，漠然等候着叶期的生命落下终幕。
而在这一刻，他们身处的高天......破碎了。
时光静止，苏茗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场面，血染长空，御座破碎，甚至于......有一名宇宙霸主的头颅已经飞舞在了半空。
她同样看到了叶期的身影——
此时此刻里，少年浑身染血，手握着利剑将又一名宇宙霸主的身躯穿刺，甚至于撕裂了霸主身后的王座，将他钉死在了自己的御座之上！
虽然生命性质各不相同，可剩下每一名宇宙霸主都流露出了同一种情绪，那就是惊恐。
他们感受到了叶期身上的变化。
少年的身躯与真灵都在疯狂燃烧着，状若疯狂，而他的生命形式也就在这疯狂中迎来跃迁，渐渐地，将他带向同在座宇宙霸主们同等层次。
而他与那些宇宙霸主们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那些身居高位无数岁月的霸主们慎重而惜命，可叶期给人的感觉却极端且执着，如若魔从天降，要将在场所有存在杀戮殆尽，纵使......一去不回！
她看到叶期身受重伤，面对宇宙霸主的攻击毫不闪躲。
她看到，叶期已是将最后的生命与力量化作了一颗种子，欲以火焰点燃，将之化作盛放的灭世之花！
他是可以躲开致命一击的，但他没有。
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将这些宇宙霸主逼退了，但他不愿。
他要与这些古老存在同归于尽！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那声音又道，“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啊。”
“为什么......”
苏茗无视了声音，跑向了叶期，双手将那即将被点燃的种子握住，似是要护住叶期的最后一点生机，要将其与火焰隔绝。
可她毕竟与现实存在于不同层次的世界，双手穿过了种子与火焰，她想做的事情终归是徒劳。
“为什么......”
苏茗看着浑身是血，身体近乎破碎的叶期，剑芒几乎是将他一分为二，血与火模糊了他的面部，可他的眼神依旧无比锋利，带着种最后的疯狂，带着种无回的决意。
她想拂去叶期脸上的血，但失败了。
她想推动叶期，让他离开致命攻击的范围，但失败了。
“我只是......想让你继续活下去，我只是想让你走出自己的路。
你和我不一样的......你不应该死在这里的！”
她的声音在颤抖，有泪滴划过脸颊。
她本想叶期逃跑，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可从未想过叶期会直接杀向高天，而她却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连擦去少年脸上的血都做不到。
“你答应过我的，即使是我不在了，你也会好好活下去！”
“但他说谎了。”
那声音回应，“这应该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说谎。
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他呀，执着，不屈，为了某个人或是某件事可以不惜一切。
他并不适合修仙，因为他无法舍弃所有，但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存在，才很有趣......
他可以是一种变数，也可以是一种......颠覆。”
苏茗呆呆地看着静止的叶期，逐渐陷入绝望。
“你知道，现在能够改变这种状况的只有我吧？”
“......”
“所以，要和我，做一个交易吗？”
“......什么交易？”
“很果断，如此一来，事情也方便多了。”
那声音带着满意，“我可以干涉现实，让他停止燃烧生命，帮他躲过致死一击。”
“那代价呢？”
苏茗并不相信没来由的善意，更何况，她在和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做着交易。
“代价就是，你的最后一缕真灵会留在这个世界。”
“......”
声音开出的条件让苏茗根本无法理解。
这似乎......根本就不算什么代价。
“交换吗？”
那声音从不解释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交换。”
苏茗回答。
“那么，交易成立。”
一瞬间，苏茗面前的视界又变化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灰色，叶期的身影出现了一道极为不稳定的彩色轮廓，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苏茗自己竟是多出了一道灰色的重影。
这是一种干涉现实的力量，让她能短暂改写属于叶期的结局。
“去做吧，这是你创造的故事，亦是告别。”
那声音说道。
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抬头看向抛弃了所有的叶期，苏茗最终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了少年。
她用力推动着少年的身躯，让他离开了致死一击的轨迹，又拂去了即将点燃种子的烈火，这时候她具备的干涉力已经基本被用光了。
现实颤动了一下，似乎要恢复正常的时间流动，同一时间，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再度开始流逝。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后退几步，微微抬头，看向了高她一个头有余的少年。
一个安静出尘，一个披戴血火。
一个哭泣却在微笑，一个眼神执着冰冷，心底却藏匿着无声的悲伤。
恰似二人在小镇废墟里的初见。
回归原点，却也再也回不去从前。
“这一次，我又有帮到你吧？”
她说，“真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师弟啊......从前就这样，都现在了还是这么不让我省心。”
意识有些昏昏沉沉，她的存在在消失。
灰色世界在重新变回原色，时间的流动又将重新开始。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向前走去，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边轻轻吻落。
“叶期，给我走下去！”
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咻——”
可剑芒撕裂时空的声音却是将之彻底盖过，她的身影消失了，宇宙霸主们此刻也在慌忙中跨入了虫洞，不再回头，叶期所在的这片高天也轰然崩塌，他的身躯与武器被碾碎殆尽，残破的真灵与蕴含有生机的种子落入了血火蔓延，再无生机的宙域里。
......
“......”
叶期紧盯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双手下意识握紧，他根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细节。
他想起来了，当年在沉睡前，他曾感受到一股暖流。
他以为这是烈焰灼烧带来的幻觉，但并不是。
在他毫不知晓的时间静止的节点，曾有女孩亲吻过他的面颊。
他的情绪变化幅度很大。
苏茗的回忆该结束了，接下来的故事叶期也知道，为了苏茗残存的真灵，他找遍了整个宙域，甚至与天道轮回有过争斗。
可眼前的故事仍然在继续，朝着他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谢谢你，让我做完这一切。”
画面里传来苏茗的声音，却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而已——我不想我希望看到的故事在这里结束。”
“你究竟是......”
“我吗——也罢，既然你都要消失了，那透露一下也未尝不可。”
那声音轻松又戏谑，“我是观测者，亦是创作者，是引导者，是一，也是全，或者换种说法吧，我剧本中的人物们喜欢称呼我为——天道意志。”
“天道？”
叶期极度诧异。
“是啊，天道。”
下一秒，那声音竟然也回应了叶期！
这并不是什么巧合，因为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明显变了，如是跨越时空，跨越纪元......来到了叶期的耳畔！
“你都看到了吧？”
那声音开口，却在这时突然多出了一丝癫狂。
“终于走到这里了吗——而在见证了这一切之后，你的感想又是如何？”
“第三纪元的魔帝、反抗者、颠覆者......在纪元终末，斩下之时选择了以剑斩向我的叛逆......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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