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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两次谋杀

序章 两次谋杀

神王降世后的第四千零十二年,就在神临日前的一个冬日,纳吉•山多尔决心杀人。

这天天气寒冷,隔夜霜冻成坚冰,正午骄阳也无法化去草地上的那片雪白。四下寂静无风,苍白静止,有如冻结,此时纳吉看到佩罗尔家的长子瓦什卡走在那条自森林深处通往雪岭地,埋没于积雪之中的小径上。

二十六岁的纳吉有如鬼魅般无声移动。他是个曾有三年经验的巡林员,在这种天气,一般人哪怕是在雪地上踏下最轻的一步,都会发出冰裂般的声响,但是他却能悄然前进,毫无声息。

他来到积雪小径的上风处,瓦什卡正在将挽具套上斯科罗领主交给他的驮马,拖曳砍下的榆树干,好让他制作磨坊水车的新叶片。但于纳吉来说,重要的是瓦什卡孤身一人,这很不寻常,在没有弟弟或其他伙伴相陪下,瓦什卡很少离家这么远,而且纳吉也从没见过瓦什卡连一张弓也没带,只拿一柄短斧和猎刀就到离村子这么远的地方。

纳吉在树林边缘停步,利用冬青灌丛隐蔽行踪。他与瓦什卡的距离至多只有五十步,此时瓦什卡正低声咒骂着,小径上的车辙冻得坚硬如石,凹凸不平的小径路面老是卡住庞大的榆树干,让驮马停步不前。他挥鞭把驮马打得鲜血淋漓,但鞭笞却一点用都没有,最终瓦什卡只能手持鞭子站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吐出污言秽语,咒骂这匹不幸的巨兽。

纳吉从侧背箭袋中取出一枝箭,并确认了那是他所要使用的箭矢。这枝箭装有阔头深柄箭镞,箭镞刃部设计用来割裂鹿的躯体,这枝箭专门切开血管,以便万一纳吉没有命中猎物心脏时,仍然可以割开动脉,使猎物流血过多而死,不过,纳吉极少射偏,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击败许多声名全郡的年长弓箭手,并且自那时起,郡里每年举办的射术比赛,永远都是他一人夺冠。

他将箭矢轻轻搭上弓臂。纳吉早已熟练到上箭时不用看着弓箭,因此上箭时双眼紧盯着瓦什卡。左手姆指托住箭矢,右手轻轻拉张弓弦,让箭羽末端的角状搭弦处扣上弓弦。他举起弓臂,双眼仍旧紧盯这位乡绅家中的长子。

许多不是弓箭手的成年男子,根本无法将如此磅数的弓弦拉到半满,但是纳吉却毫不费力的一直将弓弦拉至右耳,不见丝毫吃力之态。

瓦什卡已经无奈的转过身去,注视着雪岭地的另一头,他穿着长靴、马裤、短上衣,还有鹿皮外套,浑然不觉死亡离他只有一线之隔。

纳吉放开弓弦,出箭平顺,弓弦离开他的姆指与另外两指时,一点震动也没有,箭矢就疾射而出。

纳吉的双眼紧盯着那支飞旋的梣木箭,然后看着磨尖的锥状锋刃准确无比的钉入了瓦什卡的后胸,乡绅家的长子茫然的回身望去,眼角的余光似乎发现了纳吉的身影,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来得及喊出,就已沉沉坠在地上。

纳吉憎恶佩洛尔家族,正如同佩洛尔家族也同样仇视着山多尔族,两家的宿怨可以向上追溯两代,纳吉的爷爷在村子里的酒馆拿一把火钳刺穿了瓦什卡爷爷的眼珠害他丧命。可老斯科罗领主宣称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所以拒绝惩罚山多尔家族,打从那个时候起,佩洛尔家族就处处与山多尔家族作对。

过了二十年,纳吉的父亲在一年一度的神临日庆典中死亡,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可凶手却一直没能找到,虽然大家私底下都知道那一定是佩洛尔家族干的,可现任斯科罗领主对于纳吉父亲死于谋杀的看法一笑了之,他告诉山多尔家族,“倘若把每一个在庆典上斗殴过的人都抓进法庭,那我得抓走半个大陆的男人。”

在这之后,山多尔家族和佩洛尔家族的恩怨一直没完没了,在去年,纳吉的弟弟打残了瓦什卡的儿子,害这个小子从今往后都只能用一条腿走路。可佩洛尔家族却敢怒不敢言,只是接受了纳吉支付的一笔赔款就不再追究。

因为纳吉自从夺下了郡内的射术比赛冠军后,便一直为斯科罗领主服务,他曾是巡林员为领主奉上每日的野味,并且在之后节节高升成为了斯科罗领主的贴身卫士,这让纳吉相信,山多尔家族和佩洛尔家族的宿怨将在他的手上,以山多尔家族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纳吉看到瓦什卡不再动弹,便心满意足的前去将尸体身上的箭矢拔下,而后拽住瓦什卡的双脚,将他拖向密林深处,这样一来,当第二天一早人们在发现瓦什卡被动物们啃咬的残缺不全的尸骸时,一定会认为这是林子中的半兽人或者妖鬼干的。

就在此时,纳吉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他转瞬间就拔出猎刀回身望去——瓦什卡的小女儿伊芙萝正满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小姑娘身穿便服,似乎是为了催促自己父亲赶快完成领主的任务才上山,却撞见了纳吉杀人抛尸的场面。

纳吉只是愣了一下,在经历了片刻的挣扎后,就提着猎刀朝女孩跑去,谋杀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的确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行为,但考虑到纳吉已经宰了她父亲,干出这种事似乎也不算太困难,更何况——纳吉对自己安慰道——要是她跑了出去,自己的家人可就遭殃了。

女孩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朝山下跌跌撞撞的疯跑去,或许是因为恐惧的缘故,她的两条小腿迈的飞快,纳吉居然短时间没有追上她,但是在双方的追逐过程中,惊慌失措的女孩和急于灭口的纳吉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有个东西朝着他们走来。

在纳吉即将结束的人生中,这个画面将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正当纳吉打算掷出猎刀,将女孩彻底结果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怪物。

那怪物看起来像是某种巨人,身高至少也有九尺以上,和人类一样用双腿行走,上身本应是双臂的地方却有六根犹如章鱼触须般的长腕。它的形体优雅健美,膨胀的肌肉在肢体上随着移动如浪翻涌,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但在这副矫健高贵的躯体上,却有一张丑陋而野蛮,如同异形般丑恶的脸。

但无论如何,这怪物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身边,它沉重的身躯却拥有着凡人无法想象的敏捷,怪物在林中飞速穿梭,以远超纳吉的速度无声的捉住了女孩的脚踝,然后在她发出尖叫之前,将其抱在怀中。

然后它的触手就像折断一根树枝一样折断了女孩娇弱的脖子,在纳吉茫然而恐惧的眼神中,怪物用它那橡胶般的黑色鼻口部位伸展出的刺吸式口器——那东西从怪物喉头吐出,由钢铁般紧凑结实的肌肉组成...犹似一条鲜红的长蛇,顶端的螫刺寒光闪烁——扎入了女孩的胸膛,骨肉像水坑里的薄冰一样轻易地被贯穿,被侵入深处,吸尽体内的内脏。

女孩的水,养分,血肉,骨头都被怪物抽取的一干二净,在做完这些后,它将已经化作一团早已认不出形状的干尸丢在了地上,漫不经心的碾碎后朝着纳吉走去。

纳吉想要放声尖叫,想要迈动双足飞奔着逃出去,但他做不到。恐惧就像是绳子一样将其牢牢固定在了原处,无法动弹分毫,怪物一步步逼近,那张丑陋而惊惧的脸庞不断靠近纳吉,它的每一步都像是死神镰刀挥舞的声音。

突然间,纳吉瞥见了怪物那双尖而长的双耳,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何等邪物。

它是个精灵族,行邪术的,被众神所毁灭的种族。

那个精灵族用它自己那对结实有力的优雅长腕固定住了纳吉的头颅,却不急于让他丧命,而是紧盯着他的眼睛,这让纳吉意识到了精灵在用纳吉的双眼充做镜子,观察着它自己。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等纳吉颤抖着提问,精灵那张可怖的丑脸就已经开始不断的颤动,变化,它的面容就像是一张不断变化的奇异面具,连带着脸部后的骨骼都开始移动偏转。

这个过程一开始很剧烈,剧烈到纳吉都不清楚这个精灵要做什么,但随着脸部变化过程的逐渐放缓,纳吉•山多尔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一张清秀漂亮的女孩的脸,那是被他杀死的人的女儿的脸,那是伊芙萝的脸。

即便是今日遇见了如此之多难以置信的事,但当纳吉看见了那张身躯上完全不协调的面容时,他依旧忍不住大声尖叫,他希望他的声音能够传至山下,他希望自己能够引起领主的注意让成队的士兵杀死这怪物,他希望————

精灵强健有力的肌肉让它的肢体能够像戳穿一张纸一样戳穿纳吉的喉咙,然后扯的稀巴烂,把他变成一具尸体后拖入林中,让之后上山的镇民们相信他是被半兽人和妖鬼杀死的。

当做完这一切后,精灵头也不回的向着山下走去,它的骨骼开始变化,肌肉纤维不断聚拢收缩,让它看起来纤细而矮小,那些本应充作抗打击效果的脂肪与肌肉被它抛弃,它越来越瘦弱,看起来既美丽又纤细,体型就像是一个孩子。

金色的短发在它原本光滑的颅顶生出,它为了吸取养分的口器消失不再,能够固定猎物同时释放毒素麻痹它们的触手萎缩退化,而后再次生长成为了人类的双臂,最后,就连那双细长上翘的双耳也变化成了凡人应有的样子。

当它来到山脚下时,它已经是她了,她是佩洛尔家的女孩,伊芙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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