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洛尔家的女孩伊芙萝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下山时,几乎整个镇子都被她带来的可怖消息所惊动。
雪山上出现了整整一打半兽人,它们射杀了佩洛尔家的瓦什卡,又残忍的将山多尔家族的纳吉打翻在地,然后让他开肠破肚...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伊芙萝趁着半兽人沉醉于鲜血的渴望中时,侥幸的跑了下来。
不过,似乎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生父被如此残忍的杀害了的缘故,伊芙萝有些神智失常,行为举止变得极其怪异。斯科罗领主提议将其送入镇上神庙修养几日,再做打算。
不过,相较于已经因这个消息而沸腾的小镇,伊芙萝——精灵本人——倒是十分镇定,于她而言,镇民们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自然是好事一桩,更别谈她可以从神庙的祭司哪里学到更多关于人类的行为模式。
如果露出马脚的话就必须提前将数百人尽数屠戮,虽然伊芙萝办得到这件事,但终归还是挺麻烦的...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尽量不要自己动手。
这样想着,伊芙萝估算了一下时间,自从上一次睡眠已经过了大约9个小时,按照庙宇内的作息,很快就会开始晨祷了。于是女孩掀开厚重的棉被,学习人类一样披上外套与内衣,踩着软底羊毛靴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着供奉农神的祈祷厅走去。
此时天还未亮,持续了二十余年的冬季依旧在大地上肆虐,两颗太阳的光芒都被厚重的铅云所阻挡,所幸修道院通体石制,坚固的围墙足以抵挡咆哮的雪风。在壁炉燃烧的火光下,随着伊芙萝的进场,修道院院长,女祭司帕蕾莎和她的学徒们也陆续到场了。
看到伊芙萝竟比她还要先到,女祭司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有些奇怪的孩子。而伊芙萝则报之以一个乖巧的微笑,其余的学徒们则或传闻,或不适,并没有坐在伊芙萝身边...不过这对伊芙萝来说倒也不错,避免与人深交,自然也没有了露出马脚的可能性。
如往常十几年一样,帕蕾莎并没有因伊芙萝的入住而改变自己的习惯,她翻开那本陈旧的,年龄要比她自己还大不少的精美手抄本——这便是真如教的最高经典,七言书——开始大声念诵起那些古老的传说。
同其他已经听了无数次经文,早已对例行公事完全不感兴趣的学徒相比,伊芙萝对女祭司的讲道十分感兴趣,在最近几天的了解之下,她也知道这本经书的大致梗概。七言书是天界众神亲自撰写,并且由神王本人将其授予给最初人王的典籍,它既是宗教经文,又是人类最初的史书。
根据七言书的记录,统御这片大陆最初的居民就是伊法人,既是后世所称的精灵族。传说中精灵依赖众神的施舍获得了魔法,建造了伟大的文明...可是他们仍不满足,贪婪与欲望使得他们不惜窃取专属于众神的权柄——那是被称之为造化术的魔法,拥有制造,改变生物的力量。
当精灵的皇帝秘密窃取了这份力量后,很快就将其不加节制的胡乱运用,精灵族开始像锻造铁器一样创造生命,从血肉中提炼出诸多有悖常理的造物,他们创造了污秽而多育的半兽人作为奴隶,不洁且疯狂的妖鬼作为狩猎的猎犬...以及最强的战争兵器,巨龙。
精灵皇帝的野心随着他们的领土不断的膨胀,最终,他们甚至想要占领独属于众神的天界,自不量力的挑战诸神。如此胆大妄为的冒犯之举使得诸神震怒,众神遂放弃了精灵族,转而偏爱那些尚处于蛮荒时代的人类先祖。
“七言书正是此时被传下”女祭司高声诵道,“神王如此说道,「罗法路之子,汝当杀尽一切长耳之民,汝将断其战马四蹄,焚其战车以烈焰,汝应以罪人之血濯洗双足——」”
伊芙萝的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桌面,女祭司正声情并茂的继续讲述着接下来的故事,众神带领人王和人类的野蛮祖先打败了统治整个大陆的精灵族与他们的邪恶奴仆,神王掷出的闪电之矛将精灵帝国的末代皇帝烧成了焦炭,并且将他的皇冠转授给了人类的王。而这支可憎种族最后的末裔逃至荒无人烟的雾林,自此不见踪影。
她仿佛听到了不久前母亲的低语,那个时候她还未领取任务,而是与姐妹们一并接受母亲的讲道,母亲如女祭司般耐心的诉说着那些古老的历史,嘲笑着人类的谎言...那些控制着人类行为的谎言。
倘若他们知道众神的真正面貌,那又会怎么样呢?
帕蕾莎一边继续高声念诵经文,却又忍不住观察着伊芙萝,女孩的表情有些奇怪,一开始是全神贯注的认真听讲(或许她有成为祭司的潜质...),却在不久之后神情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心不在焉的表情以及沮丧的心情几乎直接暴露了她正处于某种令人不快的回忆中。
或许伊芙萝想起来了什么,想起来了什么有用的细节?女祭司的声音不由得开始放缓,注意力不再集中于念诵经书,倘若伊芙萝能够想起半兽人的人数,它们的武器和装备,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关乎整个镇子的存亡。
当读完人王卢迦尔扎吉剑斩精灵制造的邪龙忒•梅尔,并且根据众神的旨意创造了维持人类秩序的种姓制后,帕蕾莎一反常态的合上书本,挥了挥手,“好了,都准备工作去吧,中午有草药学和医学的课程,不要忘记了在祈祷厅集合。”
几名学徒发出些许轻微的抱怨,便很快离场。修道院虽然可以接受本地领主的拨款,但在这种贫瘠的边远小镇,只依靠一名穷酸的领主从指缝中扣出的几张钞票(这可是个新鲜玩意,据说中邦现在都用纸做的货币)是完全不够用的。帕蕾莎和大多数乡村庙宇的祭司一样,养着羊、猪和鸡,还在自家院子里种着葡萄用来酿酒,并且运用自己的知识接受附近商会的委托...包括整理账簿、核算收入、计算支出等以此牟利。
不过,她大部分时间依旧放在研究药草和钻研经书上,为了不荒废了自己的牲畜和葡萄园,照料并且维护修道院的责任自然就放在了学徒们身上...祭司学徒们喂牲口和种田的时间比看经书的时间都要多。
伊芙萝也乖乖的站了起来,打算跟着学徒们一起帮忙...尽管她现在是名义上的病人,但正所谓不劳动者不得食,吃白饭是令人厌恶的...不过这一次,女祭司叫住了她。
“伊芙萝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女祭司走到女孩的面前,抽了张椅子坐下,凝视着她明亮的双眼。
伊芙萝的脸很漂亮,白肤胜雪,软嫩Q弹,五官轮廓精致秀美,亮色的金发犹如艳阳下的王冠,还未长成的纤细身体散发出别样的魅惑力...帕蕾莎有时候会为这张脸惋惜,倘若伊芙萝出生于那些高等种姓,王公权贵的家庭,她恐怕会成为一名王后亦或者是法师的妻子。
但在女孩从山上回来后,她逐渐有些难以直视伊芙萝,她有时候...就像是...就像是在模仿人类的行为一样,伊芙萝似乎被抽走了什么独属于人,而人必须拥有的东西。这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个披着漂亮女孩皮的怪物,而不是人。
女祭司压下厌恶之情,面对着伊芙萝疑惑的表情,软声道,“你还记得吗?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那些半兽人...他们有多少人?或者说...长什么样,有什么武器?”
“抱歉...我不记得了”女孩悲伤的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到半兽人发现我的时候,我才开始跑,一路跑到山下才回过神来...”
“需要抱歉的是我才对,这件事......我明白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但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女孩垂下头来,以沉默回应,帕蕾莎一度想要放弃谈话,但当她打算抽身离去的前一秒,女孩却突然小声说道,“它们人数不多...好像也就两三人,但...但好像全副武装的样子,装备看上去比镇里的战士还要强不少。”
“你确定吗?”女祭司愣了一下。
“应该是这样的...我记得不太清了,但大致应该如此。”
真算是个坏消息,半兽人是个奴隶民族,创造它们的精灵主人将他们的智力限制在介于人与野兽之间。大多数半兽人都只会使用石斧、木矛和骨剑,偶尔会有冶炼出简单的铁器和青铜的家伙...如伊芙萝所说的「装备精良」,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
这些半兽人并非是游荡在北境荒原上的野蛮部族,而是来自霄孥的捕奴团队。
哪座被诅咒的城市......
“你的消息非常有用,恐怕能拯救我们的镇子。”女祭司叹息一声,“今天就好好休息吧,不用出去和学徒们一起干活了...”
“啊,谢谢,那么请问一下书库里的书——”
“算是特许吧,今天你可以进去随便借阅浏览...但是仅限于今天哦。”帕蕾莎拍了拍女孩头顶细软的金发,“我暂时出门一趟,若是有镇民来访,就转告他们我在领主的宅子里吧,没问题吧?”
“嗯”伊芙萝点了点头,尽管长期的武术训练让她难以适应过近的接触,但在前几天持续数个小时的观察后,伊芙萝压住了自己扭断女祭司脆弱脖颈的战斗欲望,人类似乎会用亲密的接触来表达双方关系亲密的程度...真是奇怪的做法。
毕竟在霄孥,千山之塔中,精灵幼崽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切莫要与任何人进行亲密接触,对历史上任何伟大君主和法师而言,最致命的莫过于背后捅来的毒刃。为了明白这个道理每几年都有好些个幼崽丧命...母亲也曾经说过...“劲敌总在友人中,因其悉知汝软肋”。
但尽管如此,即便是母亲也会有着它所信任的同伴,真是一件怪事。
伊芙萝就这样目送女祭司迎着暴风雪离去,直至以敏锐的感官确定她已经离的足够远,不会再回来,才终于起身,将女祭司留在讲台上的七言书翻开,聚精会神的分析着那些古老的故事。
教堂中供奉着四季的统御者,农民与牧人的庇护神,林神玛法缇耶,这尊伟大神袛现在和她的许多同伴一样尚未返回天界,仍处于人世...她并非遥不可及,甚至假若前往忒尔提教国的首都,伊芙萝兴许还能见上她一面。
但那暂时还不行,或许她会认出伊芙萝的真身,她会清楚的意识到伊芙萝不是被那些自称众神的法师用伎俩欺骗的凡人,伊芙萝是自诩为众神之人的仇敌,是那些屠戮了无数七宗法师的人中的一员...
而假如伊芙萝被他们认出,那么死亡必将盘旋而至,她被母亲创造出来才几个月,远不如那些已经存活了数千年,与神几乎无异的法师们强大,她必须耐心蛰伏,搜集众神的信息,完成自己的任务。
“打扰了...”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伊芙萝的思路,发出这声音的女孩一手推开大门,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进了修道院,看见了伊芙萝后立刻露出了胆怯的小狗般的表情——尽管她的身高至少比伊芙萝高一个头——可怜兮兮的垂下脑袋,僵硬的站在门口。
伊芙萝转头望向了这个女孩,从那个曾经被称之为伊芙萝的尸体身上夺来的记忆让她想起了这个站在门口的女孩是谁——她的名字是帕缇娜,镇中铁匠的女儿,也是被曾经的「伊芙萝」带着伙伴欺辱的孩子。
若换作常日,现在的伊芙萝根本懒得回忆这一切,她会把帕缇娜当做不存在,自顾自的在修道院中寻找那些对自己有用的典籍。
但是...帕缇娜身上的资质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铁匠的女儿拥有魔力的火花,尽管这股魔力是如此微弱而渺小,但依旧证明她有成为法师的潜质。
有趣,先交涉一番,若是毫无用处,就将其解体,之后可以做成选择肢或是食用。若是有用,那就再做打算。
这样思考着,伊芙萝向帕缇娜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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